勿忘我(8)
“在很多事情都還沒有真正開始之前,我是會做夢的。”
龐大的身軀浸沒在陰影中。
他低笑了一下:“泰坦星的風景很不錯,在夢中我曾經無數次在薩克納平原上走過,愛撫那些低垂的草葉和樹果——孩子們成群結隊地從我身旁跑過,奔向他們的家園。”
“多麼美好。”
“可你應該知道,泰坦星人,我的同胞們,是如何自取滅亡的。”
“……”
“整個宇宙中所擁有的資源都是有限的,然而生物的慾望是無限的——那些相愛,所謂的約定終身,性,生育以及生育,讓慾望,膨脹之下再膨脹。”
“我該告訴你什麼好呢?”
“告訴你,我們需要停止這一切天真好笑的想法了。”
“泰坦星絕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自取滅亡的星球。”
“要知道,慾望——它可以吞噬所有。”
-
哥譚再一次迎來它的雨季。
空氣是異常潮濕的,呼吸間有水來回灌透人的鼻腔。
就連肺張合間也能擰出水來。
希德睡在床上,腰間蓋着一張薄被。
他閉着眼睛不清楚是否真的在睡。
布魯斯走過去,在床邊站了片刻后,伸手拉起被子給希德蓋好。
忽然卻有隻手按住他。
希德翻過身來,仰在床上,看着他。
“我做了一個夢。”
“嗯?”
“我夢見他來了。”
“不要擔心,我在這裏。”
“……”
希德閉上眼,他握緊布魯斯的手,問道:“真的嗎?你告訴我,都是夢嗎?”
“是,都是夢。”
希德聞言點點頭,眉眼舒展開,又是昏昏欲睡的模樣了。
那次在紐約的談話很糟糕。
托尼最後一言不發地離開了,甚至自那以後希德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有關於滅霸的事情,希德拜託布魯斯以商業郵件的形式發給了托尼,但是希德並不知道托尼有沒有看,更不知道他是否會相信。
可是他已經沒有其他辦法了。
他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總是很困。”
希德說:“夢裏都是死去的人和戰爭,我看見火光四起,塵埃遍地,硝煙與鮮血的味道久久不散,像是執着的幽靈……它伴隨着我的每一個夢境。”
“為什麼,我要受如此的折磨?”
布魯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希德。哪怕他們在同一張床上睡去,一起做夢,可是夢中閃爍的星光都是不同的,靈魂的迴響也是不同的。
他們是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
相似的模樣,不同的紋路。
希德睜開眼。
淚水模糊了他的視野。
“布魯斯,我在撒謊。”
“……”
“我根本睡不着,也不可能做夢——我一閉上眼,所有同伴的冤魂就沖向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謊言已經成為了我血脈中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像個精神病人。
折磨他自己也折磨別人。
布魯斯沉沉地嘆息着,翻身躺上床,睡在希德身旁。
希德立即像無助的小狗一樣抱緊他,頭枕在布魯斯胸口上,攬着布魯斯的手摸索着觸碰到布魯斯的脈搏。
跳動着,活生生的脈搏。
“我們必須阻止薩諾斯。”
希德昏沉沉地說道:“我不想……我不想讓地球經歷像地獄那樣,那樣的事情……”
“這裏是……我的……”
-
“所以我們必須想個辦法。”
班納捏住拳頭,來回踱步,喃喃自語般地說道:“他是個十惡不赦的暴君,如果不能阻止他,那麼我們都會完蛋。”
“所以你有什麼好辦法?”
斯特蘭奇問。
“呃——”
班納猶豫了一下后,說道:“暫時沒有。”
斯特蘭奇嘆了口氣。
“不過我們可以找人幫忙。”
班納說道:“好吧,我是說,我們紐約找托尼吧——他肯定有辦法。”
斯特蘭奇聞言點點頭。
“也只能這樣了。”
但是班納這時候卻突然別彆扭扭地握着他那兩隻手,說:“那個,我是說——我身上沒有錢坐車去紐約,不如……”
“……”
斯特蘭奇忍不住沖他翻了個白眼。
班納尷尬一笑。
“不用你坐車去紐約。”
斯特蘭奇說道:“我會帶你去的。”
“什麼?”
班納皺起眉,在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投入無名的虛空隧道中去。
再睜開眼時,托尼正站在他面前。
而托尼身邊的女人也很眼熟,班納仔細地回憶了一下之後,才想起來她就是那位佩鉑·波茲小姐。
接着班納忍不住看向佩鉑的肚子——
她懷孕了。
班納立即笑着走過去拍了拍托尼的肩膀,祝賀道:“嘿,托尼——恭喜你啊!”
“……”
托尼聞言歪了一下頭,看傻子一樣地看着班納,訝異地問:“恭喜我?恭喜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托尼最近心情一直很差,這導致他語氣有點沖。
班納自然也覺察到有什麼不對勁,但還是不自覺地,尷尬地指了指佩鉑的肚子,欲言又止道:“難道這不是……”
佩鉑剛想解釋什麼。
從身後卻突然走上來一個男人,捧着一束花笑眯眯地摟住佩鉑的肩膀,問道:“你和你的朋友們還在聊嗎?”
佩鉑偏過頭沖托尼和班納笑了一下,然後挽着男人的手臂先行離開了。
班納尷尬地感覺到自己腳趾都要在地面上扣出洞來了。
他連忙轉移話題:“嘿,嘿……怎麼樣,最近過得還好嗎,托尼?”
托尼默默轉過頭去看了看一旁公園裏吵鬧的孩子們。
他先是輕輕抿了一下唇,接着故作輕鬆地回答道:“還不賴吧——哦,忘了問,之前你都跑哪裏去了?大家都聯繫不上你。”
班納剛想說什麼,一隻手卻突然推開了他。
斯特蘭奇從他身後走出來,面容嚴肅地看向托尼,說道:“斯塔克先生,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談談,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說著,身後的披風像是活物般抖了抖。
托尼和斯特蘭奇對視,漫不經心地回答:“我可沒空跟你去玩什麼魔法遊戲,先生,如果你很閑的話,你可以找班納。”
“為什麼找我……”
班納在旁邊插了句嘴。
“哦。”
斯特蘭奇對托尼這副態度並不驚訝的樣子。
他淡定地說道:“既然這樣,那麼也許我的確該用點魔法的手段。”
托尼還沒來得及出聲嘲諷一句,便被斯特蘭奇抓住手臂輕輕一扯——
再停下來的時候甚至感覺到一陣暈眩。
托尼連忙扶住一旁的老舊木櫃,捂着胸口處的反應堆,一開口就是尖銳的諷刺:“不知道你們這些個魔法師,有沒有好好請律師什麼的,不然到時候我把你告上法庭后,你還跟中世紀的教士一樣要喊着燒了我……”
托尼抬起頭——他看見這座古老的城樓如同傳說中隱藏在森林迷霧中的魂魄,每一本活着的法書翻動着書頁低聲吟唱,綠色的幽光撫過台階上的塵埃,捲起漫長歲月里不可訴說所有神秘故事撲面而來。
走在前面的斯特蘭奇緩緩轉過身,嘆息着說道:“斯塔克先生,歡迎光臨。”
“……”
一場紛爭迫在眉睫。
“而我們有任何的應對辦法嗎?”托尼攤開手這樣問道。
班納無奈地搖頭。
“滅霸。”
托尼看向桌子上的黑白象棋棋盤。
“無限寶石還有……地球。”
所有人注視着托尼將黑棋王后往前推。
如同注視着地球的命運被挑撥玩弄。
“他殺死近一半的阿斯加德人。”
班納沉重地搖搖頭:“洛基已死,而索爾……我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一時間氣氛凝重。
“空間寶石以及力量寶石都已落入滅霸之手……我們的勝算是多少?”托尼靠在一旁的柜子上,看着棋局,問道。
“他還差四顆,只要我們提前準備好,我想勝算會很大。”班納摸着下巴回答。
“時間寶石在你那。”
托尼指了指斯特蘭奇,接着又指向天,挑着眉說道:“心靈寶石在幻視那裏,我們最好趕快召他和旺達回來。”
“那麼其他的寶石呢?”
斯特蘭奇答道:“事實上,其他寶石的下落我也並不清楚。”
“他來的如此突然,又好像是蓄謀已久。”
斯特蘭奇抬手推倒白棋的國王。
班納接著說道:“而他的目的是,消除宇宙中一半的生命。”
“瘋狂。”
“……”
大門外卻突然吵鬧起來。
托尼忍不住問道:“我想問很久了,你這麼大個破屋子建在哪裏能不顯眼?”
他指了指高聳的錐形屋頂。
“這是魔法,一種小小的障眼法,事實上通過這個門你可以去地球上的任何一個地方。”
斯特蘭奇一邊說一邊拉好自己的披風,走到門口,似乎是打算去看看屋外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斯特蘭奇推開門。
他抬起頭,似乎是看到了天上有什麼東西。
班納和托尼對視一眼。
“呃……”
斯特蘭奇咂了一下舌。
“我想我們大概是來不及備戰了。”
托尼快步走到門外。
他看見巨大的環形飛船懸在半空,臨近地面時帶起的氣流快而劇烈,掀翻了停靠在路邊的轎車,街道上亂成一團。
“那就直接上。”
身後忽然傳來班納低沉的聲音:“我們可不能後退。”
-
希德從哥譚匆匆忙忙趕到紐約,其實也只花費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但卻還是為時已晚。
“你們沒有阻止他?”
希德坐在轉椅上,胳膊肘撐在會議桌邊,撫着額頭問道:“他就這樣,跟着那群外人……走掉了?”
“是的。”
哈皮點頭。
“為什麼?”
希德抬起頭,一雙漂亮的藍眼睛看向哈皮。
試問,在這樣的眼睛的注視下,人應該如何撒謊?如何欺騙?
於是哈皮逃避開希德的目光。
希德沒有得到回答,便有些憤怒地側過頭去,尖銳的下頜線似快刀出鞘般掙出皮肉,連帶着脖頸上的線條一同繃緊着,像是圓月後的第一輪新月,慘白得如同動物的骸骨,鋒利得如同植物的倒刺。
哈皮狼狽地低下頭去,忽然理解了斯塔克的異樣情緒——就算是愛也是愛上了一團森冷的霧氣,沒有結果的結局。
“您應該了解托尼,他——”
哈皮聳了一下肩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樣的詞來形容托尼比較好。
“比較固執?”
“……”
羅德在一旁站着。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生活在人們口中的那個男人。
他的復活與出現存滿疑點。
但是卻沒有人願意把心力浪費在探討這些問題之上——他們想,這樣的人存在,便是永恆的真理。
“那現在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希德站起身,在會議桌邊上來回踱步。
“我早該告訴他——他不該這樣衝動的,那群走狗是薩諾斯手上沾滿鮮血的刀刃,薩諾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企圖與他作對的人……”
這時,通訊屏忽然亮起。
羅德掃了一眼,頭疼地說道:“是政府那群人來興師問罪了。”
說完后,他伸手,無聲地示意希德和哈皮先離開辦公室。
希德走到門外。
他一抬頭就可以看見落地窗外熟悉的那片碧藍的海。
今天海上無風。
浪也輕緩。
“托尼其實很少提到你。”
哈皮說道:“你是一個秘密。”
希德不出聲,環抱着手臂,靠在牆邊。
雖然他的態度很冷淡,但是沉浸在回憶里的
哈皮也並不在意。
“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到你,他會生氣。”
哈皮說道:“他不喜歡……那樣的,那些人如何評價你,如果被他聽到那樣的評價,他絕對會大發雷霆。”
“我和佩鉑一直不曾理解過他。”
“他像是,一座自我封閉的孤島,沒人上得去也沒人下得來,他的港口處也許只停着你這一艘船。”
哈皮苦笑了一下:“他是個固執的傢伙。”
“哪怕過去,如此多年,他的愛依舊未曾改變過。”
多少人渴望這樣一份愛情,多少人在風雨中尋尋覓覓這樣的一個港灣,多少人徘徊在山崖海間,用生命換取一抹屬於自己的靈魂。
而他擁有這些,他卻也無需珍惜——哈皮意識到這一點,忽然間心臟如遭冰凍。
走廊盡頭傳來匆匆腳步聲。
希德似有感應般,轉過頭去,用苦寒的目光靜靜張望。
他看見塵封的記憶撕破時空的阻隔不遠萬里穿梭而來。
其間美好一如往常。
“史蒂夫。”
“……”
-
他們將那個會玩法術的“章魚哥”丟出了飛船。
然後陷入僵局。
為了把身懷時間寶石的斯特蘭奇救回來,托尼“孤身一人”衝進了飛船里,被帶着離開了地球,如今距離他的家有他媽的整整十億光年之遠。
更別說……他接着發現,彼得也偷偷跟着跑了上來。
好吧,不是孤身一人。
在這個破破爛爛但速度奇快的甜甜圈形狀的飛船里,有他,有菜雞博士斯特蘭奇,還有不服管教肆意妄為的彼得·帕克同學。
托尼想不通自己幹嘛要跟着上來。
或許是因為希德給他洗腦洗得太過搞得他總忍不住想要助人為樂。
斯特蘭奇這時突然問道:“你能搞定飛船的自動駕駛系統嗎?”
“也許。”托尼回答。
“托尼,給我一個具體的答案,你能帶我們回去嗎?。”
“我不能保證。”
“……”
透過飛船那巨大的曲面玻璃,可以看見紫藍色的星雲,破碎的星星四處點綴,偶爾夢幻般地一閃,彈開四周的塵埃。
飛船外,聽不見任何聲音。
這是生命最初時的歌詠,綿長而悠遠。
“它會把我們帶去滅霸身邊。”
斯特蘭奇說道:“我們必須讓它停下。”
但是托尼對於回去的態度卻並不是很積極的樣子:“也許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想想,然後再決定去向。”
“想?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托尼像是在放空一樣,等斯特蘭奇叫了他幾聲后才回神過來,扶着一旁的牆壁,說道:“在那場紐約的戰爭中,你知道,我們到底損失了多少嗎?”
他看向斯特蘭奇。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你是說——你覺得我們不該引滅霸回到地球上去,對嗎?”
斯特蘭奇抓住了要點:“你想轉移戰場。”
“……”
托尼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只是定定地看着斯特蘭奇,似乎是在等他的回復。
“儘管這是一個很瘋狂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考慮是有意義的。”
斯特蘭奇移開視線,他側過頭去,手不自覺地抬起,握住胸口處的阿戈摩托,沉思片刻后說道:“我支持你一次——希望你的想法能夠將我們引上正途。”
“……”
彼得在上了飛船之後就有些出奇的沉默。
托尼和斯特蘭奇談話時,他就坐在一旁,看着飛船外孤寂的宇宙默默發獃。
他長高了好多。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很多遍——”
托尼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說道:“不要,而且是永遠不要,不顧後果地自作主張。”
“你是在給我添麻煩。”
彼得低下頭。
托尼永遠學不會溫柔的說話,他高傲,不可一世,不屑於去學去用那些詞語,他也不用把自己包裝成可親的模樣,他一出生就註定他會是那個最特殊的。
但有時候他會感到煩躁——詞不達意,言不由衷,口是心非。
“你……”
托尼欲言又止。
他明白他和彼得之間現在是卡着什麼,那是一種難以釋懷難以割捨的情感,那是對於希德的愛。
相同的愛,以及相同的命運。
沒有誰會這樣的大度,在面對自己愛情的劫掠者時,保持好態度。
托尼問自己——
恨嗎?恨不恨?有多恨?
“這裏很危險,你不會不知道。”最終是托尼出聲說道:“你不該跟過來的,你留在地球,留在那裏不就很好嗎?”
彼得忽然抬頭看着托尼。
托尼則是繼續說道:“你有很多人擔心你,你怎麼捨得就這樣不顧後果地跟過來?你已經不是小孩,我希望你……”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
彼得打斷他:“我對所有的後果都清清楚楚地明白,我也願意承擔,不論是什麼下場,我都清清楚楚地明白,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我只是……想要找到點什麼東西。”
“什麼?”托尼問。
彼得搖頭:“我說不上來,但我清楚我這輩子都要在尋找中度過知道我真正地找到它。說起來是很可笑,但是,我能感覺到,我的靈魂在顫抖,在燃燒。”
“我這一生頭一次有這樣強烈的慾望。”
“……”
“我愛希德,我們是戀人,我們沒有結果。”
彼得直白地袒露開自己的想法:“我知道你們都是秘密成群的大人,我感覺得到,希德年輕外表下的蒼老,所以我知道——也許我沒有資格評價大人之間的情感。”
“但是……”
彼得盯着托尼。
他如此年輕,有無限旺盛的精力,是一匹活潑好動的小馬。
托尼下意識地避開這雙年輕的眼睛。
“我不會退讓的,斯塔克先生。”
“我會讓希德重回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