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14)
清晨五點。
布魯斯將停靠在岸邊的小船推入水中,抬腿跨進去,支起槳撐離湖岸。
今日大霧。
林中有夜鶯放聲叫着,期間偶有其他的鳥兒出聲應和。
灰綠色的大霧縈繞在湖面上,有魚兒跳出來在霧中穿過,而後又墜入水裏引起一片灰濛濛的漣漪。
布魯斯聽見,船槳破開湖水時,掀起的那一陣水聲。
嘩嘩不止,在這樣的一個清晨顯得寂寥。
湖央的浮島上,遠遠就能看見那一地的勿忘我,鮮艷而且一片接着一片,倒伏或是揚着腦袋潛入霧裏。
像是藍色的小波浪。
小船靠到浮島邊。
布魯斯下船。
草叢間有奇怪的小蟲子的叫聲。
墓碑周圍長滿了勿忘我。
“你回來了嗎?”
布魯斯對着墓碑問道。
回答他的只有一陣平靜的風聲。
他低頭,卻在一堆草葉的覆蓋下看見了一包用膠袋包起來的東西。
一瞬間,布魯斯想起了小丑。
他將膠袋撿起來。
裏面包著幾張照片。
布魯斯拿出照片,翻到正面。
熟悉的面龐猛地闖入視線內,然而帶來的卻並非是驚喜,只是茫然。
布魯斯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像是站不穩一樣。
他翻看了其他的照片。
之後忽然憤怒地將照片撕成了兩半。
碎片掉到地上去。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的畫面破碎成兩半。
只有那一雙藍眼睛還靜靜地看着布魯斯,似乎是輕蔑,似乎是滿不在乎,又或者是在譏諷他的愚蠢。
這份愛情又有什麼存在的意義呢?
-
“在本以為會發現可憎之物的地方,我們看到了神;當我們以為會殺死他人的地方,我們殺死了自己;當我們想去遠方旅行時,我們回歸了自己存在的核心;當我們感覺自己孤身一人時,我們卻與整個世界同在。”
希德合上書,伸手去撫過克拉克的頭髮。
克拉克躺在他懷裏安心地半眠着,呼吸沉靜平穩,胸口起伏,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一樣做着人類該做的事情。
但是希德知道他沒有真的睡着。
氪星人不需要睡眠。
希德低頭,在克拉克額頭上親了一口。
他的呼吸輕輕地讓克拉克感受到,如同感受着一絲風,一滴雨,一片雲。
來無影去無蹤。
抓也抓不住。
克拉克睜開眼,不安地抓住希德的手。
他緊緊貼靠在希德身側,一手摟着希德的腰慢慢收緊,忽然聲音干啞的問道:“設么快就結束了嗎?”
“嗯。”
“沒有了?”
“你不是該睡了嗎,克拉克。”
克拉克沉默了片刻。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抱着希德不撒手,低垂着眼瞼看上去很傷心。
希德掐了一把他的臉,懶散地說道:“我也要睡了克拉克,我好睏,再給你念下去,我就要困死了。”
“那我給你念吧。”
克拉克起身,拿過希德放在一旁的書,翻開到剛才念的那一頁,看着希德躺下來,在枕頭上眨巴眨巴眼睛期待地看向他。
他忍不住拿着書,俯下身吻住希德。
希德閉上眼睛。
他聞到書頁上曾被印刷機掃過的味道,聞到床頭柜上的煙灰缸里還殘存的火星子味,聞到克拉克身上的沐浴露香氣,聞到被子上被太陽曬出的奇怪味道……
他們在接吻。
現在是凌晨一點五十三分二十一秒,他們在接吻,這一秒鐘,好像把宇宙的整個生命也走了過去,時間被無限拉長,一秒鐘被分割成無數個部分去體會這一個吻。
現在是凌晨一點五十三分二十二秒。
“我愛你。”
希德忽然皺着眉頭,打斷了克拉克的吻。
他像是情不自禁,也像是難以承受,像是每一個人類會出現的那種情況一樣——他無緣無故,不合時宜地感到傷感,然後開始哭,眼淚一點一點滑落。
他從未想過為什麼他變得這樣愛哭。
從未想過。
克拉克對於希德的眼淚有些猝不及防。
他伸手,拇指的指腹一點點擦過希德濕潤的睫毛,低聲嘆了口氣,躺下來抱住希德,寬厚的手掌輕輕拍着希德的後背,哄小孩子一樣地哄道:“我愛你。”
希德聽過很多句“我愛你”。
他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卻從未去思考過它所包含的那些濃烈鮮艷的情緒。
在彼得那裏他忽然意識到了這種情緒。
這種在生與死之間獨立而出的,屬於智慧生物的情緒。
他淚眼朦朧,抬頭看着克拉克。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我總是無緣無故的感到傷感。”
“希德……”
“我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的腦子在偷偷想些什麼,令我如此的難堪。”
克拉克順着他問道:“你可以問問它。”
“怎麼問?”
“……”
克拉克忽然抱住希德的腦袋,把耳朵貼在希德的腦袋上,笑着問道:“你好,安德利特先生的腦袋,安德利特先生想問問你整天偷偷背着他在想些什麼呢?”
希德笑出聲來。
“它回答你了嗎?”
“哦,我還得再仔細聽聽——它好像在說,它想吃點好吃的東西,比如說你今天晚上帶回來的藍莓蛋糕……”
克拉克起身,看着希德,說道:“雖然大晚上的吃蛋糕對身體很不好……但是如果你的大腦都這麼說了——”
他下床,走到房間門口,笑着回過頭來。
“只能吃半塊。”
希德看着克拉克離開房間。
他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你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
[……]
系統覺得有些大事不太妙,希德很少會用這樣帶着點迷惑的語氣和它對話。
“如果完成了所有任務,我會被送去哪?”
[你該去的地方。]
“有我的仇人嗎?”
[當然。]
希德抱着枕頭,忽然又沉默了。
他咬着下唇思索。
克拉克端着蛋糕回來了。
他坐到床邊,拿着一隻小勺子,挖了一口蛋糕遞到希德嘴邊。
希德吃掉。
他們就這樣一個喂一個吃。
吃完甜食心情的確好了不少。
希德像一個巨嬰一樣躺在床上,等着克拉克拿濕紙巾給他擦嘴巴。
“克拉克。”
克拉克去廚房洗完盤子,回來的時候聽見希德喊了自己一聲。
他抬起頭問:“怎麼了?”
希德想了想,搖頭,說:“沒什麼——”
-
“白葡萄牙人其實是一艘船。”
布魯斯站在電腦旁,平靜地說道:“克尼亞澤夫是萊克斯的人,他一直在負責幫萊克斯從國外運輸武器,周轉過哥譚。”
“市內那些突然出現的武器就是因為他們。”
阿爾弗雷德點點頭,卻是很不解地問道:“那你到底為什麼要執着於……親自去截這一班的輪船?交給戈登他們做就好了不是嗎?萊克斯作為大都會的人,手伸不到這裏來的,只需要讓政府部門敲打他一下……”
布魯斯卻突然打斷他:“因為船上有我想要的東西。”
“什麼?”
“氪石。”
“那是什麼東西?”
布魯斯在電腦鍵盤上按了幾下。
“萊克斯對於氪石的研究報告都在這裏——簡單來說,這個石頭是天外來物,是氪星人帶來的屬於他們的東西。”
“所以?”
阿爾弗雷德有不太好的預感。
“這個石頭三個月前從印度洋打撈上來,將要被送給萊克斯——報告裏顯示,它可以削弱氪星人的細胞。”
“……”
布魯斯的聲音忽然變得異常低沉:“我要把它偷過來。”
阿爾弗雷德看着布魯斯,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是顫抖的:“為什麼?”
布魯斯沉默了片刻。
“是要將它銷毀嗎?”阿爾弗雷德問。
布魯斯搖頭。
“不,我要殺了那個外星人。”
“……”
阿爾弗雷德震驚地看着他,一時失語。
“你要挑起戰爭嗎?”
“他早在兩年前就已經把戰爭推向了我們,死了成千上萬的人,你要數一數嗎?”
布魯斯的表情沉沉。
而阿爾弗雷德還是感到難以置信:“但你應該知道,他不是我們的敵人。”
“只是此刻不是。”
布魯斯忽然傲慢地抬起下巴。
“他擁有摧毀一切的力量——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會與我們為敵,我們都必須要以百分之百的手段來對抗他。”
布魯斯靠近阿爾弗雷德。
他壓低聲音說道:“我要毀滅他。”
阿爾弗雷德痛苦地閉上眼睛。
“老爺,如果要我實話實說的話,的確,自從希德少爺離開了你以後,你變了好多。”
“……”
“到底是什麼把你變得偏激了?”
“這不是偏激。”
布魯斯轉身,看向身前的電腦屏幕。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在那場本不該發生的戰爭中,失去雙腿以及妻子兒女的我的員工,母親死在廢墟里的女孩,倒塌的韋恩大樓,倒塌的城市,死了無數的人,流了無數的血。”
“我沒有時間去相信他初生的善良,我只知道人類在他的籠罩下生活得很局促——你在一隻不知道會不會突然落下的巨人腳下生活,只能看見他的腳底,你會不知不覺就把這樣的腳底當做你整個的天空……”
“人類不該如此。”
布魯斯低下頭,無奈地說出了自己這麼多年來終於悟道的一個道理:“人不可能永遠都是善良的。”
阿爾弗雷德搖頭,問道:“包括你嗎?”
“……”
“是,包括我。”
-
希德難得起早了,開車送克拉克去報社大樓上班。
他也提過要給克拉克買輛車子。
但克拉克不願意,於是只能就這樣作罷。
他們大樓的車庫裏接吻。
克拉克跟希德膩了好久才下車,走之前還特地繞到車子另一邊,伸手在駕駛位的車窗上畫了一個小愛心。
希德於是回他一個略大的愛心。
克拉克接着畫得更大。
最後愛心大到車窗已經畫不下了,希德才湊過去在玻璃上落下一個吻。
他無聲地對克拉克說道:
“你要遲到了。”
克拉克立馬去看手錶。
還有五分鐘。
他連忙跟希德做了一個拜拜的手勢,傻笑着拎起包跑掉了。
希德坐在車座里,面上那點淡淡的笑意過了很久才淡去。
他掏出煙盒來,抽了支煙。
煙霧很快充斥在車廂里。
在煙即將燃盡時,希德降下車窗。
煙霧飄散出去。
忽然,希德感覺到一陣視線落在他身上。
他轉過頭去。
悄無聲息出現在車窗外的男人,把他嚇得手裏的煙掉到了腳邊。
“……”
希德睜大眼睛,直直地與布魯斯對視。
[他認出你了。]
“模糊功能呢?”
[抱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沒有生效。]
“……”
希德顫抖地,默默把併攏着的兩根手指湊到嘴邊——等兩指指腹蹭過他的嘴唇時,他才反應過來,煙已經掉了。
他乾澀地抿唇。
眼瞼無力地低垂下去。
地下車庫內的燈光都是蒼白冷漠的白光。
照在希德臉上,像是均勻地刷上去了一層瓷白的油漆般——他甚至沒有什麼瑕疵,美得像是精雕細琢的玩偶。
虛偽的,可恨的,玩偶。
布魯斯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感覺自己只能滄桑地搖搖頭。
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會面情形。
他曾經想過,再次見面時,也許自己會猛然間熱淚盈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放在心上並決定在心裏永遠擁有的愛人。
愛人。
這一個詞他在心裏這樣呼喚他的希德。
他的愛人。
他願意捨棄所有,去等待一個可能不再會有迴音的故事,一首浪漫的史詩。
等待,一直等待下去。
但他不曾想這居然是他的結局。
他早上等在公寓外,看着希德開着車離開於是跟上去。
然後坐在車裏靜靜地看着——
看着他們待在車裏久久不曾出來,看着克拉克笑着站在車窗外畫愛心,又看着克拉克笑着離開。
他都能想像那種感覺。
在遙遠的過去,他也曾擁有過。
可是一切都變了。
所有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憤怒,悲傷,妒忌,痛苦……
最後的最後,他只問了一句話:
“你為什麼沒有來找我?”
“……”
布魯斯和希德對坐着。
服務生正在把餐盤擺好在桌上。
希德跟着布魯斯來餐廳的一路上,都不停地在抽煙。
他的手總是顫抖。
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躲閃。
他似乎無依無靠般坐在椅子上,兩手環抱着胳膊,指尖的煙,騰起冷白色的霧。
服務生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為他這凄冷的美,脆弱易碎的美,搖搖欲墜註定不得好死的美。
“你想聊什麼?”
希德在周圍只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忽然冷冷地出聲問道。
他表情僵硬,似乎不打算承認他們之間曾經有過的那一段關係,彷彿那是什麼見不得光的老鼠,窩存在他的過去里,偷竊啃食着他的驕傲與美好。
布魯斯放下餐具。
他抬手將一旁的煙灰缸推過去,冰冷的玻璃表面輕輕觸碰到希德的指尖。
希德閉上眼,伸手將煙灰抖到裏面。
在前廳演奏的提琴手今天應該很難過。
他對着空蕩蕩的餐廳演奏,只為了身後隔間裏兩位彆扭的客人。
琴弦顫抖不已,瑟瑟地哼起來,聲音含蓄而深沉,婉轉地拐着彎子在空氣中試探擴散,尋找願意聆聽它的那隻耳朵。
“你好像很不願意看到我。”
布魯斯說道:“為什麼?”
希德睜開眼,把煙按滅。
他額前有一縷淺色的金髮柔軟地垂下來,遮擋住他的右眼,蓋出來的灰色陰影讓他的瞳色看起來一隻深一隻淺。
他微微偏過頭去,面前就是開闊的落地窗,抬頭一眼就能看見遠處的萊克斯集團大樓。
好像視線里所有的東西都讓他感到不快。
希德煩躁地扶住額頭,深吸一口氣,再一次拿出煙盒,卻發現煙已經沒有了——只有盒子底部露出來的小紙條上,寫着一句:“希德,少抽煙哦~”
克拉克留的。
他有段時間寫東西特別喜歡留一個“~”,據說是跟他的女同事珍妮學的。
克拉克解釋說,珍妮告訴他“~”可以減緩語氣的強迫感,使句子更加親切,容易接受。
他長得高高大大,不笑的時候猶豫又嚴肅。
於是希望通過這些歪門邪道來把自己裝飾得親切一些。
當然結果是不怎麼樣。
所以克拉克放棄了。
想起這些事情的希德表情緩和了不少。
他將煙盒蓋好,收到口袋裏。
“我們已經結束了。”
他對布魯斯說道:“你自己也知道,這都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有些事情當然會隨之改變的不是嗎?”
“……”
希德僵硬的態度表明了他的立場。
布魯斯意識到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以前的那個希德也已經死在槍下了。
他這麼多年來的憧憬就是一場夢而已。
布魯斯低頭。
一瞬間他像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支柱一般蒼老了下去,寬闊的肩背也不再是希德記憶里的那個樣子——布魯斯的背彎了很多。
意識到這一點,希德忽然顫抖地伸手去拿起桌上的紅酒杯。
[他的背被人打斷過。]
系統不帶任何多餘情緒地說道:[這麼多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然而他依舊不肯放棄。]
酒杯的玻璃杯沿貼到希德唇上。
他嗅到紅酒醇厚的香氣。
“我很抱歉,布魯斯。”
“……”
布魯斯足夠冷靜地保持了他的常態。
他抬起頭,用複雜的目光掃過希德的臉頰,心中竟然在醞釀著恨意。
憎恨。
“你很喜歡他嗎?”
“我愛他。”
希德執意要打破布魯斯最後的幻想。
但是他甚至都不敢與布魯斯對視,只是低着頭再一次重複道:“我愛他。”
布魯斯忽然笑了一下。
他皺着眉頭說道:“你以前也曾這樣告訴我,你愛我。”
“那已經……那已經是過去了。”
“……”
最後這場談話再也無法進行下去。
布魯斯按了鈴,叫來服務生結賬。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卡遞給服務生,然後偏過頭去在消費單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他鬢角的一抹雪白忽然落入希德眼中。
觸目驚心。
希德感覺到自己渾身顫抖了一下。
從靈魂深處開始的顫抖。
布魯斯起身走到希德身旁,低着頭看向他,輕聲說道:“走吧。”
但希德站起身後卻沒有動了,只是微微仰起頭看着布魯斯兩邊雪白的鬢角,忽然間一陣悲哀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感到一陣無力。
希德目光一轉與布魯斯對視上。
“你老了。”
你老了。
怎麼這麼快,你就老了。
老成這樣。
而布魯斯一愣。
他也恍然大悟般看着希德,試圖在他臉上找到一點時間留下的痕迹,借用這點痕迹去辨認他們的過去,借用這點痕迹以證明他等待過去的十多年都是真實的。
但是沒有,一點也沒有。
他們的過去都在希德心裏化成了灰燼。
他恍惚地扯了扯下嘴角。
心中突然滋生出一點酸澀。
一點無助。
那是時間留下的痕迹。
衰老這怪物,這時間的走狗,它竟然連這麼一個孤獨的英雄也不放過,殘忍地要剝奪走他的時間。
希德忽然感覺到恐慌。
他從系統那裏得到的時間多到數不清楚,等到報完仇以後呢?他又能做些什麼——當這些人都老得要離他而去,他又能做些什麼?
到時候這世上也真就只剩他一個人。
孤單的一個人。
這該死的時間。
該死的衰老。
該死的脆弱的人類。
“可是你……”
布魯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你還是這樣美麗。”
“你還是這樣令人忘乎所以。”
“希德,我真的,等了你,很多很多年。”
“……”
“很多很多年。”
-
克拉克最近在調查蝙蝠俠。
他在哥譚市四處尋找蝙蝠俠留下來的痕迹,拜訪那些曾被蝙蝠俠留下蝙蝠印記的犯人的家屬們。
越是深入了解,他越是覺得,蝙蝠俠絕對是一個枉顧他人權利隨意執法的傢伙。
他想要阻止蝙蝠俠。
阻止這個帶着黑色面具的花花公子,讓他不要再肆意妄為下去。
於是他開始留意布魯斯的行蹤。
注意到布魯斯似乎在監視着一艘船——克拉克知道那艘船是誰的,萊克斯·盧瑟,萊克斯集團的貨船。
糟糕的印象讓克拉克第一時間就想到布魯斯是要劫持貨船。
一天晚上,他聽見布魯斯在跟誰說話——
“在碼頭附近……今晚七點左右靠岸,到時候我會過去。”
“老爺,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很清楚。”
“……”
這番對話落到克拉克耳朵里就變了個味。
他決定今晚去阻止布魯斯。
而一直忙碌的他沒有感覺到希德的不對勁。
雖然希德的確是沉默了很多,但是希德的脾氣原本就陰晴難定的,以至於他以為希德或許是這幾天懶得說話而已。
希德也的確不想和他討論有關於自己感情上的爛攤子。
他想,反正總有一天他會離開。
於是便抱着消極的心態去對待這一切,包括自己這一切虛假的生活,總是想着——離開這裏,離開這裏,復仇,血債血償……
那些本該消失的夢魘捲土重來。
他夜夜失眠,甚至食不下咽。
夢裏,死去的人們抓着他的手臂不允許他獨自離開,割開他的血管,將血喂進他自己的嘴裏,然後一遍又一遍地講述災難和噩運。
一種無法承擔的痛楚。
不過好在他把自己的異常掩飾得很好。
克拉克沒有發現。
“……”
“砰——!”
黑色的裝甲車衝破圍牆開了過來。
到處都是閃爍的火光。
護送氪石的卡車狼狽地被蝙蝠車追得到處亂躥,車上身經百戰的雇傭兵,面對那似乎戰無不勝的黑影甚至心生怯意。
他們只能不停加速。
然而蝙蝠車咬的很緊。
一道閃電凄厲地劈碎了這沉默夜晚。
冰冷的金屬讓人心生寒意。
遠處海上的浪聲越來越響,像是蟄伏了千萬年才解脫鎖鏈而奔出的怪物,它沖傲慢的陸地憤怒咆哮,伸出寬大的手掌,驟然拍開岸邊無依無靠的小船。
岸邊黑色的礁石被水沖刷過,在碼頭探照燈下泛着鱗片一般的碎光。
紅色的披風貼着憤怒的大海極速而過。
掀起的浪濤往兩側展開。
克拉克看見了布魯斯的車子。
他加速衝過去,在布魯斯即將沖卡車開炮之時伸手捏住了炮筒。
車子被爆炸的衝力推到遠處的倉庫邊。
布魯斯在車裏捂着被刺穿的右肩。
他咬牙緊忍,在車座上翻了個身,扶着蝙蝠腰帶,盯着車門,蓄勢待發。
克拉克伸手直接拆開了車子經過特殊加固的大門。
隨意地丟到一邊去。
他這一刻讓布魯斯更清晰地認識到他們之間力量上的差距。
暴風雨即將來臨。
海面上的一切都瘋狂亂舞起來。
布魯斯從車內站起身。
他與克拉克對視。
“下一次,當人們點亮蝙蝠燈的時候,別再過去了。”
克拉克皺起眉,眉骨之下一片陰影。
“蝙蝠俠已經死了,埋了他吧。”
“……”
布魯斯一言不發地看着他。
他們似乎都已經明白了彼此的真正身份。
只是不打算說出來。
“這次我饒了你。”
克拉克說道。
他沒有意識到他這句話帶着一點傲慢。
他說完,轉身就打算走了。
而布魯斯依舊沉默着。
隱藏在黑暗中的影子如同駭人的鬼魂,既然他銜着仇恨而來,必定要帶着鮮血離去。
無論是什麼原因。
那些罪惡在一出生的時候,也還未被人類稱作罪惡,於是它在襁褓中便得到了足夠的養分以強壯成長。
布魯斯不會允許。
他要讓希德看着,什麼才是正確的事情。
“告訴我——”
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克拉克回頭。
“Doyoubl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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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以為會發現可憎之物的地方,我們看到了神;當我們以為會殺死他人的地方,我們殺死了自己;當我們想去遠方旅行時,我們回歸了自己存在的核心;當我們感覺自己孤身一人時,我們卻與整個世界同在。”
——出自約瑟夫·坎貝爾《千面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