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佳人臨月
榮義郡主一驚之下,眼前一黑,雙腿發軟,便要倒下。wwW.那大漢一把抓住,她但覺涼意森森,卻原來是一柄彎刀逼住了她的頸項,耳邊聽得那大漢沉聲喝道:“如敢叫嚷,便是一刀!”這句話卻是對安慶宗說的。
安慶宗畢竟是武將家風,當下強自震懾心神,道:“好,我不叫便是。”這才看清,那大漢身材魁偉,一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了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便又疾忙道:“壯士若缺盤纏,府中所有,儘管拿去。”那大漢微微冷笑,道:“你當我是樑上蟊賊么?”安慶宗念頭轉得飛快,道:“莫非我夫婦得罪了壯士?還請明言。”他只盼多拖得一時半刻,府中值夜的兵衛便能發覺。
那大漢冷然道:“信呢?拿來!”安慶宗吃了一驚,道:“什麼信?我……我可不知。”大漢見他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哼了一聲,道:“你爹爹給你的那封信,不是還在你這裏嗎?”安慶宗臉色發白,此次去見安祿山,他果然曾給過一封信,囑他交與輔璆琳,原是答謝他此番報信有功的,信中內容他也未見過,但唐玄宗對人頗多猜疑,邊將結交天子近侍,已屬犯忌;此番之事,又本是對安祿山的試探,如果此信落到旁人手中,後果當是不堪設想。是以安慶宗這一驚非同小可。這一瞬間腦中轉了不知千百個念頭。
大漢冷冷一笑,突然欺近,左手駢指如戟,直插他的雙目,安慶宗本能地以手擋格,誰知他這招卻是虛招,右手彎刀對準他胸前空檔輕輕一劃,安慶宗所穿的衣服便裂了一道大口,懷中書信現了出來。原來那大漢從安祿山府上盯梢來此,早已知書信所在,只是安祿山手下眾多,故此跟到郡主府方才動手。當下左手如風,搶過信件,低頭看了看,果然不錯,望着安慶宗冷笑道:“今日便不尋你的晦氣了,留你項上頭顱,待俺想要之時再來取吧。”言猶未已,人早穿窗而出,倏忽之間行蹤已杳。留下房中二人面面廝覷,動彈不得。
卻說秦摯,眼看那少女打開了門,突然倒退了兩步,面上神色驚怒交加。秦摯覺得有異,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見門外竟有一人跪在那裏。只聽那少女道:“你!你怎會來這裏?”
那人抬起頭來,是一個濃眉大眼,神情粗豪的少年,身上衣着頗為怪異,頂上周遭頭髮剃去了,只留中間一綹,用紅繩扎了起來,不似中原打扮。只見他連連磕頭,道:“小姐,終於找到你了!”語氣里歡喜無限。
少女道:“你也想帶我回去嗎?”那少年道:“主上想念小姐,小姐單身一人在外,很危險的,伊洛擔心……”少女打斷了他的話,道:“誰要你擔心?我便是不回去了,莫非你要綁着我去見爹爹?”那叫伊洛的異族少年似是十分為難,只是不停地磕頭。
秦摯不知二人是怎麼回事,見伊洛如此,便趕過去,道:“有話好說,為何不起來說話?”意欲上前扶他起來,誰知伊洛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仍是不停磕頭,道:“小姐不走,伊洛不起來。”那少女亦怒道:“莫要理他,他不過是我養的一個崑崙奴,竟敢如此放肆,要挾起我來了。”說話時下頜微揚,薄怒中有一種傲人的艷色。其時京中貴族喜養異族家奴,統稱崑崙奴。教以各種技能,令穿胡服,誇示眾人,便如蓄養珍禽一般。顯宦貴戚常相互攀比,以此為樂。凡為崑崙奴者,世代為奴,不準脫籍,實則是主人的玩物。
秦摯對此種風習,也有耳聞,卻是第一次見到。眼見伊洛磕頭已磕出血來,那少女卻洋洋不睬,心中不忍,且微有怒意,道:“他也是父母生成血肉之軀,如此苦苦哀求於你,你竟不為所動么?”那少女鼓起了嘴,道:“我若憐他,誰來憐我?難道你要我跟他回去,斷送一生幸福么?”秦摯道:“凡事總有迴旋餘地,你回去與家人好生商議了,未始不能解決;如此私逃,累己累人,何苦來着!”那少女道:“你是說我累了你嗎?”秦摯還待要說,卻見那少女一雙盈盈大眼中似已有了淚影,似是委屈無限,又想自己終是外人,便不忍再言。
那少女幽幽嘆了口氣,不再睬他,對伊洛道:“你起來吧。”伊洛也頗倔強,仍是道:“小姐不走,伊洛不會起來。”少女道:“嗯,你竟不聽我的話了?好吧,我不趕你走,准你在我身邊隨侍。”伊洛跳了起來,道:“伊洛願意跟着小姐,一定會好好保護小姐的。”
那少女冷冷地道:“你可莫高興得太早,若你向我爹爹透露了我的行蹤,我便將你賣給塞外蠻子。”伊洛只是沒命價點頭,滿臉是笑,看上去能跟着少女他便已是滿心歡喜了。轉過頭來,少女對秦摯道:“我真糊塗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秦摯說了。那少女低低的念了兩遍,抬起頭來,道:“我記住啦,你幫了我,我一定不會忘記的。”秦摯想問問她的名字,不知怎的,竟是張不開口,眼見那少女已將出門,忽然回過頭來,向秦摯嫣然一笑,道:“我叫臨月,楊臨月。”微福了一福,竟自飄然而去。窗外月明如晝,夜涼似水,空中猶有餘香,令人恍然如在夢中。
這一夜只覺得特別長,秦摯輾轉反側,竟是難以入夢。不知如何總是想到那少女臨月,沒來由地為她擔心。一會兒想到她去投奔的那個輕塵公子不知是何等樣人,一會兒又兀自猜測她的身世來歷。直到天色將明,才朦朧睡去,醒來卻已近午時。突然想起曾與那墜馬老者相約,他雖不圖報酬,但應允在先,且又頗有些好奇,便匆匆起身,進了些飯食,向驪山信馬而去。
只見昨日那老者的家僕已經等在那裏了。那日匆忙未及細看,此時看來,此人四十歲以上年紀,面白無須,髮際已微微發白,一雙眼卻時時流露出有如貓窩邊的鼠子一樣警惕的神情。但儀容態度之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傲氣,單獨看來,竟象是混跡官場多年的大吏,哪有一絲一毫廝仆的味道?他見了秦摯,也不多說話,只道:“跟我來”,便向前行去,似是一句話都懶得與他多說。秦摯心中有氣,但想不值與僕人動怒,只得跟在他後面。
轉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重巒疊嶂中,有一片富麗堂皇的屋宇,依山勢而建,一層層疊了上去,望去有如仙山樓閣。此時正值深秋,霜葉紅透,野菊芬芳,襯着這片景色,華貴中自有一種雅緻氣象。路上人也多了一些,大多是一些三三兩兩的執戈武士,那僕人昂首而過,正眼也不看覷,倒是那些武士,也不阻攔,見他們過來,反倒忙不迭地點頭行禮。
又轉過一泓清泉,景色愈見清幽,泉上有亭,精巧非常,亭邊樹石,看似雜亂無章,卻又佈置得極為妥帖,獨具匠心,自是出自大師手筆。亭下垂手侍立着一排黃衣童子,亭上一人,手持玉笛,輕袍緩帶,望去但覺瀟洒出塵,卻又略帶一絲威嚴之氣,正是昨日那老者。
秦摯尚未及細想,身邊那僕人早已跪倒在地,道:“大家,(唐時宮中對皇帝的稱呼)奴婢已將昨日那人帶來了。”跟着轉臉對秦摯喝道:“見了皇上,還不下跪嗎?”
“轟”地一聲,秦摯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到了頭上,一下子呆在那裏。他也曾猜測過這老者的身份,卻是做夢也想不到,那日自己所救之人,竟是當今承平天子、風流帝王,李隆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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