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榮義郡主
就在此際,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那書生的臉色立刻變得蒼白,一把拉住秦摯的衣袖,悄聲道:“快救救我啊,他們想抓我!”一雙大眼睛裏滿是哀懇之色。秦摯不及細想,低聲道:“莫出聲!”扯過被子將他蓋上,定了定神,轉身打開房門。
門外站着的,卻是店主莫老兒同着幾個兵士。他看了看莫老兒,莫老兒道:“客官打擾了,這幾位軍爺要來查看一下。”為首的一名軍士打量了秦摯一眼,見他神色自若,道:“房中就你一人么?”秦摯從容道:“還有小介一名,我等均是昨日才到長安的,問店主便知。”莫老兒連忙點頭。那兵士聽是外鄉口音,先自去了一半疑心,又向房裏張了張,見床上躺着一人,道:“那便是你的僕人么?”秦摯道:“正是,剛來就染病,正欲請大夫診治呢。”那人“嗯”了一聲,轉頭道:“到別處去看看。”將手一揮,幾人到別處去了。
秦摯關上房門,側耳細聽,聽到喧聲已止,想來這些兵士已經離開此地。這時才覺得手心捏了一把汗。他也不知為何要幫這書生,只是覺得他的神情可憐,令人不忍相拒。這時那書生已經從床上跳了起來,滿臉是笑,道:“多謝你啦,你真是個好人!”秦摯道:“你是誰?為什麼他們要抓你?”那書生面色微紅,道:“我怎麼知道?”秦摯知他不肯吐實,故意扳起了臉,道:“快說!你若是個惡徒,我便把你交出去。”那書生眼圈一紅,道:“難道我象惡人么?”此時兩人相距甚近,秦摯鼻中只聞到淡淡香氣,不禁微微詫異,再一細看,那書生眉如彎月,眼似橫波,膚白如凝脂,竟是一位美貌的少女喬裝的。此時神情婉轉,更覺楚楚可憐,渾不似昨日那驕橫模樣。
秦摯大奇,道:“咦,原來你是個女子?”那少女道:“不錯。”隨即下了決心似地說:“看你是個好人,我便同你說了吧,剛才來的那些人,其實是我爹差來捉我回去的。”秦摯道:“你爹?”隨即想到,這女子的父親必是朝中官員,不然何以來這許多手下查搜店鋪?
少女道:“是啊,”她扁了扁嘴,兩片淡淡的紅唇便如小花兒一般。接着道:“爹要把我許配給一個壞人,我不願意,就逃出來了。”說到此處,臉兒有些紅了,又似微微得意,望向秦摯。
她臉紅的時候有一種特別的嬌媚,秦摯不覺看的有些呆了。猛覺忘形,倉促之下只得問道:“你怎會想起來到我這房中的?”那少女又是一笑,道:“我只道他們不會搜查店主人的房子,便躲了進來,若現在還在上房中,多半已經被他們找到了。”秦摯搖頭,道:“你真胡鬧,你爹派了那麼多人來找你,心裏正不知有多着急,你還要躲着,還是快回去吧,天下父母,哪有不願女兒嫁到好人家的,你若不願,向你爹說明,不就行了?”那少女只是搖頭,忽然發怒道:“你不懂的,我爹他只為自己的權勢地位,從不理會我的終身幸福!”想到傷心處,伏在桌上,竟嗚嗚地哭出了聲。
秦摯不由得大撓頭皮,眼前這女子,顯見是個嬌蠻任性的難纏人物,偏偏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得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突然間想起秦勝不在房裏,急忙四下張望,只聽見床下有悉悉響動,他趕過去撩起床幔,只見秦勝躺在床下,正在哼哼,頭上有老大的一個包。一眼看到那少女,爬起來便叫道:“少爺,這人是賊!我在房裏好好的,他來敲門,卻用棍子將我打暈了!”少女噗哧一笑,宛如花帶雨開,道:“對不住啦,哪,給你買葯的。”隨手一扔,秦勝接過一看,竟是一片金葉子。不禁目瞪口呆。
少女向秦摯盈盈一笑,道:“今天多謝你,我走啦!”秦摯道:“你到哪裏去?”話一出口便知不妥,只是他心中擔憂這少女孤身一人,不知會發生什麼事情,所以自然便問了出來。少女道:“我去找輕塵公子,他會收留我的。”說這句話時,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秦摯道:“他是你的朋友?”那少女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彷彿是怪他竟不知道這個名字,道:“他是這長安城裏最有名的人物,難道你沒聽說過‘公子輕塵,佳人臨月’這句話?”說到此處,臉上又是一紅,窗外月色皎潔,灑在她的臉上,描出銀色的輪廓來,竟如一幅畫兒一般。
此時,夜色如墨,孤燈似螢。長安城中,正是一片寂靜。
榮義郡主對着燈火,獃獃地出神。她的長相說不上醜陋,但即使是善於逢迎拍馬的人,也不敢貿然以美麗來形容她,她自己也深知這一點。她是溫王李重茂之孫,宗室之後,也算是天皇貴胄,金枝玉葉了。旁人看來,正是身在福中,不知何等尊榮;可她自己,從懂事起,便沒有一天快樂過。
她是庶出,母親是個地位地下的侍女,且又死的早。溫王這一支,本來已漸衰微了,她又相貌平平,也不甚聰敏,父親既不憐愛,兄姊更是頗多的譏諷與排擠,名為郡主,除了生活起居有人服侍之外,在府中的地位卻比之下人高不了多少。因此,當皇帝下旨要府中選出一人下嫁給安祿山之子安慶宗時,她就成了當然的人選。
她也曾傷心過,因為安慶宗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胡人,這是一樁門戶不對的婚姻。但是,她知道,對於整個朝廷來說,她只不過是一枚棋子——古來和親遠嫁的公主正不知凡幾,她能留在京城,已是僥倖了。況且,安慶宗待她尊重有禮,讓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像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知道他從來沒有愛過她,但她不奢望。她要的,只是一點溫情,哪怕只是偽裝的溫柔。這是她能抓住的唯一的東西。
門口傳來一陣靴聲,安慶宗回來了。
他是一個高個子,面容端正的人,略有些鷹鉤的鼻子帶着胡人的血統,上唇微微有些髭鬚,一雙眼常常流露出倦怠的神情。榮義郡主迎上前去,道:“怎麼這麼晚?”只有見到他的時候,她的臉上才會露出一絲微笑,那張平淡無奇的面孔也有了一絲生氣。
安慶宗勉強一笑,道:“父親大人召喚,談談講講,不知不覺便到了這時候。”榮義微微蹙眉,道:“聖上不是升了他的職么?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唐玄宗原本對安祿山頗為信任,謂其是胡人,生性樸質,他對宗室功臣頗有戒心,卻對沒有根基的安祿山毫不提防,委以三鎮節度使之職。祿山恃寵而驕,得罪了右相楊國忠,楊鄙其人而妒其寵,常使人覘其動靜,乘間告玄宗,言其有反志,玄宗疑惑之餘,便令安祿山進京。表面上是說思之甚深,其實是試探。卻不知安祿山早在京中廣布耳目,且重金賄賂了內侍輔璆琳,探之就裏,竟不帶一兵一卒,徑至長安。玄宗只道自己識人,安祿山果是忠心無貳,楊國忠卻是吃了個啞巴虧。安慶宗曾央榮義幫同打聽此事,故此得知備細。
安慶宗嘆道:“朝中事變幻莫測,如今楊相國當權,他是朝官,天子近臣;父親身在外藩,只怕是親疏有別,緩急不濟啊!”榮義道:“如今楊氏一門,號稱一妃一相三夫人,正是炙手可熱,只小心提防便了。”安慶宗點頭稱是,又笑道:“二弟慶緒卻也作怪,自從那日偶然見到楊相國的女兒后,竟自戀戀不忘,想娶她為妻呢!”榮義道:“這可是空想了,聽說她的長相頗似貴妃,壽王早已動念,楊國忠豈不願自己的女兒嫁作王妃?”原來壽王是玄宗之子,楊玉環未入宮前,本是壽王妃,玄宗慕其美名,強奪而去。這本是宮闈秘事,卻又怎能瞞的住人?原也封不了天下悠悠之口,只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安慶宗道:“我也是這等說來,父親卻道,如能聯姻,朝中之事便可無憂,故此已倩人先行作媒了。”榮義微微一嘆,道:“你們男人家,便有這許多心思;卻把人家女子視作何物?”安慶宗一呆,尚未回答,卻聽榮義道:“不早了,歇了吧。”
便在此時,紗窗微動,掠過一陣冷風。榮義站起身,來到窗前,想把窗戶關好。突然驚叫了一聲,呆在那裏,面色慘白,似欲暈倒——窗外,一個蒙面大漢,雙目炯炯,正冷然與她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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