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屈沛傑的認真

第三十章 屈沛傑的認真

“老余,我警告你,你這樣說是很危險的!”屈沛傑用從未有過的嚴肅表情說道:“我知道,我不像你們北方的大老爺們,在你們眼裏,我就像個大姑娘,所以楊排長等老兵再怎麼取笑我,我都不計較,不往心裏去。可這是關乎黨之未來國家之命運的,將來我們打跑日本鬼子,偌大的中國只能有一個政黨一個主義,容不得有一絲一毫的妥協,而到那時,我們與他們必定還要打一仗。”

老餘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打,打,打你奶奶個腿!直軍、皖軍、晉軍、桂軍、西北軍、東北軍、中央軍,打來打去,打了那麼多年,剛打出一個姓蔣的大王來,還沒消停兩年,鬼子進關了,要刨咱們中國的祖墳。這他娘的還沒打跑鬼子呢,自己人又先算計上了!要我看啊,當官的要都像你們這樣,不用鬼子打我們,早晚我們自己把自己打死。”

“不,不是!”屈沛傑急了。他似乎在找回那已經徹底掉在地下,還被老兵們用大腳踩無情地踏過無數次的軍官威嚴。他猛然從凳子上站起來,舉着右手攥成拳頭,厲聲說道:“老余,我以副連長的身份警告你,不要再亂講話了,好不好呀!我告訴在座的每一位弟兄,我們中國人是殺不光的,我們中國需要一個統一之政府!所以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我們都會以戰爭的形式來結束戰爭!”

看着屈沛傑驚呼歇斯底里的模樣,老余叼着眼袋嘴,驚住了,嘴裏含混不清地說著:“你嚷個什麼,就憑你說這些,信不信人家現在就把咱們抓起來一個一個地咔擦嘍?”

“是啊,長官,現在咱們可是在人家地盤上呢。”大家紛紛說道。

屈沛傑低頭坐下,不說話了。張大缸看了看屈沛傑,說道:“俺的國文趙老師曾多次跟俺們講過‘兄弟鬩於牆而外御其侮’,俺覺得很有道理。現在咱們中國人應該拋掉一切私心雜念,合力打鬼子才是。”

老余吐出了煙袋嘴,問:“大缸,你後面兩句俺聽懂了,可前面那句,兄弟怎麼著,俺沒聽說過,是個啥意思嘛?”

張大缸笑了笑說:“司務長,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說,即便兄弟在家裏打的頭破血流,也會合起火來,團結一心對付外來的欺侮。”

老餘一拍大腿:“就是這個理嘛!想爭當家的,想分家產,得打跑想搶你家的敵人再說嘛。敵人還在院裏堵着,你卻在屋裏防着自己的親兄弟,不就是想着自己得佔多少便宜嗎?到最後指定落得人財兩空!那不是人乾的事,那是蠢驢,是畜生才能幹出來的!”老餘一聲比一聲地高,最後幾乎喊了起來。

“我也是說的打跑鬼子以後么,你急什麼急呀——”屈沛傑被老余罵的臉紅脖子粗,雙手亂比劃着。肩膀上的傷又讓他痛的哎呦亂叫。

老余沒再理屈沛傑。他覺得跟眼前的這個中尉長官說不清楚。他拿着煙袋桿,在腳底下敲了敲煙灰,又伸頭看了看盆里已經冰涼的窩頭,嘆了一口氣說:“唉,這黑窩頭還摻着乾菜葉子,共軍兄弟不是給咱們送的豬食吧?俺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好嚼頭,買回來點。”

屋裏一下子沉默了。屈沛傑用手捂着自己的肩膀,若有所思地低着頭。張大缸低頭看了看黃連長。黃連長仍一動不動地昏迷着。張大缸給黃連長掖了掖被子,拉過一個小木凳,坐在黃連長旁邊,端着碗,拿起調羹,餵了幾口水。

半晌,屈沛傑才幽幽地說道:“我剛才說的話,其實不是我自己說的,是我以前長官說的。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你們看,他們是怎麼對待我們的,送給我們這樣的飯食,還給我們甩臉子。我們是不是打過鬼子?他們該這樣對待打過鬼子的軍人么,不應該呀,是不是?”

老余回來了,雙手捧着一個大盤子,盤子裏有二十多條比手指長不了多少的小魚。狗剩、二蛋等人瞪大了眼睛。

“唉,去過抗日大隊的伙房了。他們中午就吃的窩頭,和咱們的一樣。”老余說著,將盤子放到一個凳子上:“這是他們僅有的一盤鹹魚,本來是留給傷病號的,送給我們了。”

聽老余這麼說,大家才伸手去抓盆里的窩頭。屈沛傑拿起窩頭咬了一口,還沒嚼兩下,想吐,但又硬硬地咽了下去。那窩頭是在難吃,就連二蛋也皺着眉頭去搶鹹魚。

老余卻蹲在板凳上抽起了煙。張大缸問:“司務長,您怎麼不吃?”

“吃不下。”老余猛抽了一口煙,說:“咱們在這裏恐怕呆不長了,街上全是人,剛才屈副連長的話肯定被人家聽到了。可連長怎麼辦?”

張大缸安慰老余說:“沒事吧,那居大隊長當過連長的教官,不會丟下不管的。再說,俺同學是軍醫,大不了,俺去求他。”

“就是啊,不看僧面他也得看佛面。”老余手端着煙袋鍋,又搖着頭說道:“大缸,你不覺得這兩天很奇怪嗎?”

“咋了?”張大缸低頭啃着窩頭問道。

“你小子快成二蛋了,就知道吃!”老余抬腿去踢張大缸,沒踢着,自己卻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幸虧張大缸一把扶住了他。

老余將帶着煙臭味的嘴貼到張大缸耳朵上,低聲說道:“你以前見過這樣的天氣嗎?天天的大霧,像夏天的蚊帳,叫你對面看不到人影。”

“司務長,這是天象,並不奇怪。好幾個月不下雨,地上幹得冒煙,接連下幾天暴雨,水能漫過屋頂——”

“去,去,你臭小子少來教我,雖然俺不怎麼認字,俺活三十多年了,這些俺不知道啊。俺是說,咱們撤退時跟鬼撞牆似得,從濟寧城北稀里糊塗跑到濟寧城西南。就是現在讓你回去,你都弄不明白咱們是怎麼走到這裏來的。”

“那又怎麼了?那麼大的霧,又是在夜裏,咱們亂走一氣也正常么。”

“咱遇上了鬼子,覺得自己就要死在那溝里了,卻又打死都不想不到被天上掉下來的友軍給救了。可偏偏在救咱的隊伍里,先是居大隊長認出黃連長,你小子又見到同學,我地怪怪,這也太巧了吧。”

“是有點巧。司務長,俗話不說么,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

“可把前前後後的事連在一起,就不覺得這兩天不只是巧這麼簡單啦。憑俺活了三十多年的時間來說,總覺得這件事蹊蹺的很呢。你說是不是上天故意把咱們弄到這裏來的?”

張大缸笑了笑,沒再說話。他是覺得這兩天的事情太過巧合,尤其是黃連長遇到居教官,他遇到同學龔清,但也不至於像老余說的那般玄虛。天下巧合的事多了,為何發生在自己身上就成了天意?

他低頭又去啃窩頭,突然感到有人在不停地看着他。他抬頭,是狗剩。狗剩眼裏含着淚水。狗剩肯定又想家了。張大缸想過去和他說說話。可屈沛傑就坐在狗剩身邊。張大缸沖他舉舉窩頭,微微笑了笑。狗剩的眼淚刷地掉了下來,落在他手中的窩頭上。張大缸背過臉去,不再看狗剩。

掌燈時分,居大隊長端着葯碗,領着龔清來了。剛進門,居大隊長抱歉地說道:“抗日大隊條件艱苦,難為大家了。”

居大隊長的話讓大家聽的有些刺耳。屈沛傑耷拉着臉,沒說話。老余趕忙說道:“哪裏,哪裏,是俺們煩勞大隊長長官了。”

“哈哈,”居大隊長爽朗地笑道:“一家人就莫說兩家話了。我派人搞到了雲南白藥,可惜只弄到一點,不過,小龔自己煎了一些草藥,配合著用,估計能治好黃連長。”

老余陪着笑臉,說道:“這個俺知道,一打仗,葯比金子都珍貴呢。居大隊長能搞到雲南白藥,已經不易了。居大隊長和龔醫官如此對待俺們,真真是感謝不盡。”

“各位能理解抗日大隊的苦衷,我十分感謝。”居大隊長扭頭對龔清說:“小龔,趕緊給黃連長喂葯換藥吧。”

龔清答應一聲,先接過居大隊長手中的葯碗,讓張大缸和二蛋將黃連長扶起來,用調羹一口一口地給喂下去。接着,龔清又從藥箱裏拿出一小包雲南白藥,讓張大缸來幫忙往傷口上換藥。

就在龔清忙活的時候,居大隊長又對眾人說道:“今天我們打聽到,你們二十二師在運河邊只留下兩個團兵力,其餘都撤退到距離運河二十多里遠的地方,至於師部駐紮在哪,沒有確切消息。你們想走的話,可向西北方向尋找。不過,要快,日軍增援部隊到達濟寧后,沒有撤走,看樣子是要向運河西邊發動進攻。”

“好呀,我們明天就走。”屈沛傑興奮地說道。

“連長呢?”老余問道。

“找輛車,拉着走呀!”

“不妥吧。連長的傷那麼重。”

“那你說怎麼辦?”

居大隊長擺手制止住屈沛傑和老余:“如果信的過我們,你們先把黃連長放我們這兒養傷。”

老余聽出了居大隊長的意思,點頭說道:“中,那我們就拜託大隊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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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扛起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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