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復活的神醫少爺
楊融醒來的那一天,是個好日子。
她是被灌入口中的湯藥弄醒的。
特別的溫度,特別的味道,特別的手法,特別的松柏香。
她一刻也不想閉眼,可她又不敢睜眼。
“小小,你在害怕什麼?”天籟般的聲音和照在她身上的暖暖陽光一樣美好。楊融心裏定了定,不知道這是不是幻聽,便想聽他多說一會兒。只是這聲音有點啞,好像很累的樣子。楊融心揪了一下下,“你就這麼不想見我?如果你想賴賬,也沒關係,我已經等了十八年,也不怕再等下去。”那聲音里彷彿有點落寞,這樣聲音就更憔悴得厲害。
“既然你也不趕我走,我就繼續說些話。”那聲音頓了頓,變得輕快起來。“他們給你打了那麼多鎮靜劑,你又失了那麼多血,那時候我一睜眼看見你那個樣子,以為你要陪着我殉情了。嚇得我直接坐了起來。”聲音突然有了點戲謔的意味,楊融忍着還是不說話。“那些醫生見我都像見鬼一樣,倒真讓我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假復活真詐屍。”
那聲音突然沒了戲謔,又溫柔下來,“可你沒殉情也差不多了。還好我救的及時。那些醫生真是害苦了你。”
聲音頓了頓,她覺得涼涼的手指撫上了面頰,“小小,下一次,就是天塌下來,也要好好活着。”
下一勺湯藥又沒耽誤地送進去。“記住,只要你活着,我就不會死,你就總有一天能見到我。就像我一直等你一樣。”
楊融終於睜開了眼睛。水霧晶瑩中,她看見了那雙雖然滿布血絲卻仍顛倒眾生的眸子。蘇清然瘦了何止一圈!她的心倏然一痛。
他接着上句話說,“我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下一次醒了就乖乖把葯喝掉。”
她沒說什麼,眼睛澀澀的,溫柔握住蘇清然的手,接過葯碗,一口氣全部喝掉,遞迴碗去,然後倒下來,問,“我睡了幾天?”
蘇清然笑了。“你彷彿是睡神下凡。”接着又說,“整整睡了十天。你可敢信?”他滿眼是笑,可是掩飾不住那深深的疲憊。楊融心裏一酸,終於落下淚來。
他難道就這樣照顧了我十天?
蘇清然眼裏一絲驚訝,“看見我活過來,你這樣激動,真讓我受寵若驚。”楊融坐起來,突然伸出手臂緊緊抱住蘇清然,彷彿害怕他又會離開這個世界一樣。
“那你呢?你的傷好了嗎?你這樣照顧我不會很難受嗎?”蘇清然被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把碗掉到了地上。
他微微皺眉,沒忍住咳了咳,“我早已大好。等你好了,我們就一起出院。”楊融皺眉,那好聽的聲音里沙沙的不知是什麼東西。
蘇清然一邊說,一邊擋住了手背上剛拔下來的針孔,咽了咽喉嚨里的血腥。
這一次的確傷的太重,如果往常,按他從小的奇異特點,早就可以自行痊癒。
還是一樣的話,她這次聽起來怎麼就這麼想哭。
他這樣咳嗽,明顯是騙人。
她堅定地說,“下一次,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要傷到自己。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會死。你就總有一天能見到我。”蘇清然笑了,“總有一天,你會再把我撿回家,是嗎?”楊融聽到這話,心裏又是一痛。
她一定會盡她最大的努力,消除他心裏那些傷痛。一定會。她不會再讓他傷心難過。
“有你在,我怎樣受傷,也不算什麼了。”蘇清然的夢囈般的聲音又重新響起。楊融抬頭看他,他竟耷拉着頭,睡著了。
他好開心,終於等到了小小的擁抱。
她換了個姿勢,讓他倒在她懷裏,睡得更舒服一些,恍惚間,她感覺自己彷彿抱着一個孩子。
這種感覺那樣熟悉,她低頭看着他,似乎好久以前,她就是這樣抱着他的。
想到蘇清然的身世,她眼神一柔。他可能從未被母親這樣抱過吧。
蘇清然夢囈般的低語又來了一句。“小小,這麼多年,你都沒有變。”楊融的心頭又一酸。他的手放鬆地垂下來,她看見了他手上新鮮的針孔。她就那樣忍着,生怕眼淚驚醒他,就這樣抱着他,他就一直在說夢話。
“小小,你知道嗎?我現在會做你最愛吃的桃花糖了,你不用把它們留給我……我可以做好多好多給你吃。”楊融眼睛紅了,清然在她懷裏笑的好甜,甜得像糖。
“小小,你知道嗎?我做了好多木雕,但你送我的大帥,還是最漂亮的。”
“小小,我是不是很幼稚?”
“可是不用擔心,在別人眼裏我做的很好。我只對你是這樣的。”
“小小,爺爺走了你知道嗎?”
“他走了我就一個人了。”楊融撫摸着他皺起的眉頭,把它們展平。
“他們說我高冷,好可笑。”楊融搖了搖頭。
“我只會對兩個人低頭。”楊融眼神顫了一顫。
“除了你和爺爺,誰也不配讓我低頭。”楊融要哭了。
“小小,我好想你。”
楊融的心都要化了。
夢話接二連三。楊融這才發現,原來蘇清然說夢話,早已成了習慣。
世界該是讓他多麼壓抑,他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陽光暖暖痒痒讓人想笑又想哭。或許這世界上,能看到蘇清然這一面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她好慶幸,小小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她好慶幸,小小可以嫁給他。
她一定,要對他很好很好,她一定,不會讓他再傷心。
阿弟突然在外面敲門,輕輕問“少爺?”楊融吃了一驚,把蘇清然輕輕放在病床上,讓他躺好。“進來。”
阿弟推門進來,看見楊融醒過來,先是吃了一驚,再是看見蘇清然躺在楊融床上,更是吃驚,但是吃驚同時隱約竟有一種欣慰的笑意。
“小小,不要走。”蘇清然突然伸出手去,抓住了楊融的手臂,翻了個身。
楊融的臉倏地紅了。
阿弟略抬了抬手中的飯桶,怯怯問:“少爺讓我送飯過來,我……是不是不該在這邊出現?”
楊融笑了笑。“沒事,我正好想問你,你可知道,清然他最近怎麼樣?”
阿弟略有些顧慮,“哪段日子?”楊融讀出了他的顧慮,“就是我昏迷的十天裏,他究竟怎麼樣。還有,實話告訴我,他的傷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阿弟斂了臉上的顧慮,堆上了笑容。“少爺醒來之後,知道您就是小小,高興得傷一下子都好了,然後每天差阿弟給您抓藥煮葯,做好吃的,阿弟看少爺這樣高興,心裏也很開心吶。”
楊融的臉色變得嚴肅,“你說的恐怕是你少爺教的吧。”
阿弟表情突然掉了個個兒,楊融一眼便瞭然。“放心把實情告訴我。”
阿弟咽了咽唾沫。“少爺剛醒過來時,看見小姐的模樣,當著整個醫院人的面,一下子坐了起來。醫生全傻了,只有少爺還能清醒,他就像全好了一樣,指揮那些醫生做這做那,硬是在最短時間內把小姐您的血止住了,把危險期挺過了。然後便在您床頭沒日沒夜地照顧您。”
“其實我知道少爺每夜都在咳嗽,咳嗽得很厲害,有時還咳出血來,他根本沒有好。”話到尾聲不知怎地竟有些嗚咽。阿弟看着熟睡的蘇清然,眼睛裏滿是崇敬的淚光。“少爺對這些醫生頗為不滿意,每天親自給您喂葯換藥,”阿弟補充了一句,“少爺……他並沒有對您做什麼,只是把葯制好,喚護士長過來而已。”
“少爺就這樣不眠不休地照顧您三天三夜,楊先生心疼少爺,想要替少爺一段時間,少爺不肯,說當初就是沒有一直守在您身邊,才會連您最後一面都見不得,這次一定不會再離開您。楊先生聽完少爺的話,出門就落淚了。他對少爺的心,阿弟也看在眼裏。”
楊融的眼淚馬上就要掉下來,她硬是忍住了。
阿弟接着講。“後來楊先生這些天就沒有過來,我真的是太佩服少爺,他不眠不休,十天之內把您的傷口全治好了,還說今天您會醒過來,沒想到真的醒了,照他的說法,您再有三天,一定可以出院。”阿弟還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連醫院都不得不服少爺的醫術,偏要請少爺來做名譽主任,少爺說”阿弟突然被打斷,“主任不行,院長倒是可以考慮考慮,”蘇清然夢囈又說了一句,似醒非醒。
阿弟驚訝地看着蘇清然,看楊融笑了出來,發現是在說夢話,才開始眉飛色舞,“沒想到,醫院也一樣答應了。”阿弟眉頭一低,“楊小姐不用太擔心,少爺身體雖沒大好,但他每日給自己服藥,醫院也是同樣給他輸液補養,所以現在只是有點氣血偏虛罷了。”“我已大好。”蘇清然在一旁又開始說夢話。
阿弟的神色漸漸明朗起來,“所以少爺的病已經好了八成了。只要好好休息,和您同一天出院是沒有問題的,這是少爺親口說的,他叫我不用擔心。”
只要好好休息。“他哪裏有好好休息。剛從鬼門關回來就沒日沒夜地照顧別人。一點不知道心疼自己。”楊融目光柔軟地看着睡在一邊的蘇清然。
阿弟看着熟睡的蘇清然,眼裏也是一樣的關切。“少爺今天終於知道睡覺,阿弟心裏也為他高興啊。”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定定地看着楊融。
“楊小姐,阿弟有一個不情之請,是關於少爺的,阿弟雖然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可是為了少爺的幸福,我還是想大一次膽。小姐方便和阿弟先避開少爺談一下嗎?”阿弟的表情堅決而凝重。楊融穿了拖鞋,和阿弟出了門外,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阿弟咽了咽唾沫。“少爺這些天雖然知道您就是小小,可是或許是時間和精力的問題,他並沒有追問楊先生之前的事情,也就是為何之前矢口否認您是小小。”“因為……”阿弟滿臉歉意地擺了擺手。“我都聽見了。那天您二位的談話,我無意間都聽見了。相信您也清楚,我只是想請求您,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少爺。”阿弟突然淚流滿面。“阿弟自知這個要求十分無理,可是……可是少爺他只有在您身邊,可以放下一切顧慮快樂地活着,我實在不忍心讓少爺再面對您時,仍然充滿憂慮和擔心,少爺他,這些年過得實在太苦了。”阿弟泣不成聲。“在大家眼裏,少爺經常表現出一副堅強到不需要任何人關心的模樣,其實我很清楚他心裏有多脆弱。阿弟只能心疼他,卻沒辦法關心他,楊小姐,相信阿弟,少爺只有對您才是真的,一輩子都這樣。”
阿弟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對,如果少爺知道自己是您的命劫,他一定會走的很遠很遠,一輩子也不讓您找到,他寧可心痛一輩子,也不願您受傷害。”
“可是劫就是劫。”楊融定定說了一句,她抽出手帕,遞給阿弟,微微笑了一笑。
“劫是避不了的,我深深清楚。而清然,在我應劫之前,我是無論如何割捨不掉的。”“我雖然沒有小小的記憶,可是我的本性,是和小小一樣的。否則,我也不值得清然如此的心意。”楊融的眼神中,閃爍的是滿滿的心疼。“正因為我是小小,當初我既然可以為他受毒蛇咬,我相信那是我心甘情願的。如果這一次,我仍要因他而死,我相信我也甘心。”楊融的笑容突然燦爛起來。“儘管知道了這一切,我仍然可以一樣快樂地面對他,我也希望,能夠為他帶來,他一直追尋的快樂。相信我。我不會告訴他。”
楊融扶起阿弟,“謝謝你,你先走吧,我單獨陪陪他。”阿弟抹乾淚水,眼裏閃着明亮的光芒,點了點頭。
突然,阿弟想起送飯的事,“啊呀,飯菜這功夫快要涼了,楊小姐您先吃吧,少爺一向不必吃太多,或者您等少爺醒了再喚我,我馬上另燒好過來。”楊融點了點頭。
阿弟的手藝也是不一般的好。蜜汁排骨,柳葉粉團,青瓜湯,還有幾樣,都鮮而不膩,食者清爽。楊融心情很好,覺得腹里空空,吃了個一乾二淨。
半晌,阿弟進來便要收走碗筷,楊融有些不放心地問,“清然不知之前何時吃過?”阿弟回道,“清晨時用過早飯了,現在是正午,午飯還沒有,小姐不用擔心,少爺平時吃飯不多的。”楊融很奇怪,蘇清然如此身材神采,不像一個胃口很小的人啊,阿弟回道:“少爺的確是奇人,有時一天只喝一杯果汁便可輕盈精神,也常年沒有疾患,阿弟也不懂少爺如何做到的。少爺只稱是習慣,也並不解釋。”楊融目送阿弟離開,看着身邊熟睡的蘇清然,也忍不住好奇起來。
如果說父母不明,美貌得又成了這個樣子,才學能力又如此之高,還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話,真的可以是凡人嗎?
楊融被自己的想法又嚇了一跳。
她靜靜地看着他,突然發現自己好喜歡他,好心疼他。
他作為受過苦楚的孩子,她憐惜他。作為驚才絕艷的天才,她崇拜他。作為忠貞意切的情人,她愛他。
撥通了楊瑾的電話。
“爹,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關於清然的事。”
……
楊瑾從女兒口中聽到這一切,也沒有辦法了。
如果蘇清然問起,就說是因為輕易不敢承認辟邪吧。
“你會嫁給我嗎?”蘇清然仍在夢囈。楊融輕輕撥開他的頭髮,露出他白皙的額頭來。眼睛彎了彎,“傻瓜。”
她摸到他頭上細細的汗珠。似乎有點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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