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籠中之鳥 18 一步之遙
“白羽城……怎麼就變成廢墟了呢？”蓋瑞皺着淡淡的眉毛，而伊然看見牛排，實在顧及不了淑女的形象，就立刻開動了。
“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天災爆發時，只有白羽城沒有遭到侵襲，不知多少難民都往那裏逃。”
“我問了司令，”一解散，他就攔住了維洛克斯，詢問其中原因，跟他一起問的還有除都朗之外的軍官，“他說，天災是在一個月前發生的，幾乎將當地夷為平地。”
很顯然，國王是不想讓我們去的。瑞恩恨恨地想。他和手下那幫大臣百般阻撓，就是擔心我們發現於王室不利的真相。
而我父親發現了這個秘密。他悲傷又驕傲地想。
“天哪，我老爸要是聽見我要去這種地方……”蓋瑞簡直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打了個哆嗦，“准得一蹦三尺高，嘴裏罵娘。”
“哎呀！我要吃這個甜餅！”伊然撒嬌似的從他手裏搶，全然沒聽到兩人在討論什麼，看着女孩苦盡甘來的笑容，瑞恩說什麼也不想把這從她臉上抹去，於是和大家一起鬧了起來。
瑞恩猜測維洛克斯下了血本。肉桂、火椒、甜檸檬等香料的氣味在空氣中縈繞，珍貴的葡萄酒被打翻，流淌在餐桌說，也沒人去管，而大片大片香腸、火腿和血布丁，塗抹了香料的半面豬和羊腔骨肉，正不停地送上來，持續到深夜。
他們一直吃喝到很晚，波羅喬那邊有人用瓶子玩起了雜耍，直到一點食物也填不進去了，才彼此攙扶着走出食堂。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沒有一絲雲朵，夜風拂去燥熱，大地依舊滾燙。
“嗚嗚……哇。”伊然也許是喝了太多的葡萄酒，有些醉了，此刻她踢掉涼鞋，小巧的腳丫一歪一斜的踩在紅色岩石上，竟咧嘴哭了起來。
“喂……伊然？！”瑞恩哭笑不得的扶住她，她一頭靠進自己懷中。
“嗚嗚，瑞恩……你知道嗎……我……我就是在這裏射箭的。”她扯着他向前走去，瑞恩抬眼看見靶場，“我……我用壞了五把弓……嗚嗚……我的手，我的手，大大小小好多好多裂口……好疼……”
“我知道，我知道，”瑞恩撫摸着她的頭。最終，入選龍晶兵團的女兵還是只有她一個，“你是大家中最堅強的一個。”
“那個……那個都朗，還關我禁閉，”伊然邊抽泣邊說道，兩眼迷離，瑞恩嚇得一抖，連忙四周看看有沒有那冷若冰霜的眼神，“嗚哇……你知道嗎？裏面的石頭是涼的……而且，在那裏站着，我的腳腕都要斷了。”
“謝謝你那天為我出頭，伊然。”他想起自己還沒有正式謝過朋友，不禁開口說道，“當然，都朗隊長也是好心。”
“哼……他都打了你那麼多次……”伊然繼續抽噎道，“有機會……有機會我一定要報復。”
瑞恩有種不祥的預感，他覺得伊然說的是真心話。
“嗚哇哇，你知道嗎，瑞恩，在遇到你以前，我一個朋友都沒有，”伊然的哭聲突然變大，“我和母親相依為命，而我父親……我父親，他討厭……他其實一直想甩掉我們，他其實在王城內有自己的夫人……”
？！瑞恩撫摸她後背的手慢慢停住，臉色變得獃滯。伊然從未和自己說過類似的話。他雖然知道克洛諾斯先生政務頻繁，很少回家，卻不知道在伊然心中，父親是個徹徹底底的人渣。
“我眼睛的顏色和他不一樣，和母親的也不一樣，頭髮的顏色也是……以前還總有人說，我不是他的親女兒……”
這可是夠嚴重的指控。瑞恩不知怎樣安慰她，想了好多話，根本說不出口。這難道是伊然的信口胡言？他覺得不像。可是……假如這是真的，國王身邊忠心耿耿的臣子，明目張胆做有悖名譽的事情，也太難以想像，再說，他從沒聽過類似流言啊。
“他就是個壞蛋！！嗚嗚……”
“伊然，你累壞了。”他笨手笨腳地替伊然擦去臉上的眼淚，“這裏風太大，我們回去好嗎？好好睡一覺。”
“我不……”女孩撒嬌道，將柔軟的身體靠近他懷裏，瑞恩彷彿觸電一般愣在原地。
“伊然……”
“瑞恩……我……我好冷……”
他下意識用披風裹住女孩的身子，才發覺她身上好燙。
“喂！在這能曬化石頭的天氣里你怎麼會冷啊？！”
“嘿嘿……”她可愛頑皮的一笑，眼中還帶着淚花，“你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倒是比以前強壯多了。”瑞恩臉一紅，像個傻瓜似的說道。
“我……很厲害呢……”她踮起腳，嘴唇上，散發著一絲葡萄酒的香氣，“我……”她的聲音逐漸急促，火熱。
瑞恩收緊了手臂，她好輕……就像個洋娃娃……她的嘴巴一定很香甜……
“瑞恩！我——”蓋瑞的聲音突然傳來，兩人霎時分開，瑞恩感到自己如同喝了一桶烈酒般，渾身要着起火來。
“啊……抱歉，我剛剛一直在找你。”他的臉也紅的像火。
把伊然送回女兵宿舍，他才安心躺下，臨睡前，女孩哭泣時的話再次映入腦海。
怎麼會這樣啊。他想起伊然家裏氣派的庭院，高大的圍牆，絡繹不絕的僕人和馬車。想起眾人對克洛諾斯先生的評價，無不是正直誠懇，任勞任怨。
她的嘴唇…明明就差一點。
你在想什麼啊？！他及時把危險的思緒從腦海中趕走。
她一定是因為從沒喝過那麼多酒，結果醉的厲害，搞混夢境和現實了吧。瑞恩安慰自己。克洛諾斯先生一定是太不顧家了，伊然才這樣說他。平心而論，壞蛋是伊然罵人時用的最難聽的詞，也許他對女兒的關心實在是少的可憐哪。
她的身體，那麼柔軟……
啊啊啊！瑞恩翻來覆去，一頭扎進被子中，決定不再想剛剛的事情。
維洛克斯已經告訴他，龍晶兵團不會有假期。明早起來，他就將見到自己的隊友，接着和那些人並肩作戰了。
從此以後，天災將如影隨形的跟隨你我。閉上眼睛，耳邊便迴響起莫里訓練自己時說的話。小狼，你又在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向東開的窗戶使他一點懶覺都睡不成，刺眼的朝陽喚醒他，瑞恩一蹦而起，對着鏡子，仔細穿上那套印有隊徽的衣服。
蓋瑞在一旁神經質地走來走去，緊張至極，那幾根擦頭皮的短髮，也被他用梳子刮來刮去。
伊然在門外等他，看樣子，她一點也不記得昨晚說過什麼話了。
“昨天我是不是喝醉啦？”她紅着小臉，一如既往地害羞。
“對啊，像個瘋丫頭。”瑞恩打算把那件事永遠埋在心裏，只要伊然不提。
“唔！真丟人……”她捂住臉，朝瑞恩打來一拳。
“別這樣，我對這身衣服愛惜的很呢。”瑞恩半開玩笑道。
“愛惜什麼呀，反正你變一次狼就會撐破一件。”伊然嘲笑道。
“別貧嘴了，快去和我們的隊友匯合吧，”瑞恩笑道，“瞧，那——”
他愣在原地。龍晶小隊通常由一位劍士，三個弓兵，一位槍手，一個擲彈兵和一個斧兵構成，而此刻，瑞恩只知道自己看見了一個侏儒，一個巨人。
“你……你們好。”蓋瑞第一個回過神來，向那兩人打招呼，“請問，請問尊姓大名？”
“我嘛，叫羅爾，是咱隊的槍手，”那侏儒開口，宛如一根蘿蔔長了嘴說話，“至於這個大力士，叫塞西，有這麼長一雙胳膊，自然是擲彈兵啦。”
“我叫蓋瑞，斧兵。”蓋瑞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我知道你，小子，肖特家的，家喻戶曉，”侏儒隨口道，“這位也是遠近聞名嘍，龍晶兵團唯一的女兵，伊然·克洛諾斯，是個美人坯子。”
好一個油嘴滑舌的傢伙。瑞恩心頭一陣反感。
“……你……你好。”伊然略帶嫌惡的打了聲招呼。
“聽說你還是被都朗隊長關禁閉的第一人，嘿嘿，想不想和我賭誰是第二個？”侏儒問。
“！波羅喬才是——”
“哦，害，並列第一也是第一，”侏儒壞笑道，“這邊就更不用說啦，狼人。”他挪着短腿上前幾步，“咱們握握手，我不會有血流至死的危險吧。”
“……我叫瑞恩·哈維爾。”瑞恩感到脖頸刺痛。
“哈哈，保不齊以後哪天你叫我水蘿蔔，這只是先還禮罷了。”他這樣一說，瑞恩覺得還真恰當。又圓又矮的身材，通紅略黑的胖臉，走起路來一扭一扭。
他沒忍住笑了一笑，侏儒也從鼻子裏噴出笑聲。
“我說的沒錯吧，狼崽子？”羅爾嘲笑道，“不過我一直好奇，你是怎麼變成一隻巨狼的，用腦子想想？還是像童話書里騙小孩兒那樣，嘟囔幾句咒語就變了嗎？”
剛剛綽號帶來的短暫笑意慢慢消逝，最初的詫異和不滿逐漸重回腦海。
“……我說，你真是龍晶小隊的隊員？”他問道。
“廢話么，昨天我和塞西就站你和美人後面。”
“她叫伊然。”瑞恩忍不住糾正道。
“好，伊然。”但瑞恩敢用腦袋發誓，塞西不會就此改口。
“你……真的會打槍？”他又問道。
“廢話，我還會打火包呢，”侏儒做個鬼臉，“唉，該來的還是來啦，我就知道你會質疑我，狼人。”
“抱歉，你……”瑞恩本想說，你這樣子很難不讓人質疑，轉念一想，改了口，“我還是不太敢相信。”
“狼人，等我在雪山邊射倒你的同胞，你就知道我的槍法啦。”侏儒笑道。
“天災獸才不是我的同胞。”瑞恩氣道，“我是人類。”
“害，我在書上還真讀過不少延遲好幾個月才出現感染癥狀的例子，希望你不是其中一個。”侏儒道。
“你說話最好小心些，矮子！”瑞恩火冒三丈。
“小心什麼？小心你變成狼把我吃掉？”侏儒的小眼睛左右滴溜溜轉，“嘿嘿，可惜我個小，恐怕塞不進你的牙縫。”
他指指旁邊的塞西。
“他個頭大，夠你飽餐一頓吧？”
瑞恩正要發火，只聽莫里司令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平日裏冷靜的淡色雙眼，今天也帶了一絲異樣神色。
“孩子們，你們不是在吵架吧？”他來得真及時，否則下一秒瑞恩的手就搭在了黑曜石劍上。
“哦，莫里隊長，沒有，”侏儒接口道，“我們正討論午飯吃什麼呢。”
“那就好，”莫里看向瑞恩憤憤不平的臉，輕輕一拉把他拽到一邊。
“瑞恩，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難道是討厭那個羅爾？”
“您說的沒錯，”他恨恨地朝那邊瞥一眼，敏銳地發現侏儒正拉着伊然的手，讚頌這雙手多麼可愛小巧，心裏頓時火氣更甚。“他還沒槍高……就這，到了戰場上您確定他不會被自己人踩死？”
“哈，哈哈哈，”莫里忍不住笑起來，“羅爾長相是奇怪了些，但是，他的成績是一流的。你知道嗎？他以90分的高分通過考核，除了體能，其他都是接近滿分。”
“我……我真不想有這樣的累贅當隊友。”瑞恩小聲說道，“而且，我們另外兩個弓箭手呢？”
“卡德教官與一位644期新兵共同擔任，”莫里道，“我想這足以表明維洛克斯司令對你的重視程度。”
“哼，攤上侏儒這樣的傢伙，誰來都不管用。”他有些泄氣地說。
“我勸你想想再說，”莫里擺擺手，“遭遇天災時，你能碰見的每個人類都是朋友。當你被白雪掩埋，四周空無一人，只有嚎叫的野獸，就懂得這是什麼感覺了。”
“唉……”瑞恩嘆着氣，看向那兩位稀奇古怪的隊友，“司令，你就不能加入我們嗎？我們不要槍手，多一個劍士，照樣能行。”
“真是我聽過最渾的混賬話，”莫里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別說這樣不行。即使上頭同意，我也沒法加入你們。”
“啊，怎？”瑞恩詫異道，“難道，司令你——”
“我們必須收回希斯城以及托倫區，這是上頭的命令，在那之後，我還要留城繼續指揮哪，”莫里略帶遺憾地說道，“所以，我沒法陪你們走太長的路。”
瑞恩心中滿是惋惜。他知道，莫里同自己和維洛克斯司令一樣，對盆地外的世界充滿向外，一心揭開世界的秘密。
“司令……我真希望你能一直在。”這麼久，他已經習慣將莫里當父親看了。他總是平靜，理智而寬容地給出提示與安慰，在一旁指引他前行。
“很抱歉，瑞恩，”他淡淡一笑，“世界的真相，我相信你能帶回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