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的邂逅
彼時暑假才剛剛開始,可憐的高中生們好不容易能休息倆月,偏偏要跟着夏令營的帶隊老師往蚊蟲多得要命的芒果山山脈裏頭鑽。
廣闊的山坡上,綠色像波浪一樣起伏。學生們在草地上圍成一圈坐着,帶隊老師彭斯小姐站在他們中間,手裏拿着剛從林子裏折下來的一枝野薔薇花苞。
鄭雲龍坐在草地上,伸着兩條長腿曬太陽。總黏着他的韓裔男生金哲永坐在他對面,面前攤着一疊塔羅牌。
“眾所周知,我們國家是大陸性氣候,全年乾燥。但是今年夏天以來,竟然連續出現降雨量超過25mm的情況。這花本來半個月前就該開放了,但是由於降水過多、光照不足,現在才露出花苞……”
在金哲永的盛情邀請下,鄭雲龍眯着眼睛抽了三張牌,倒扣着放在他面前。
“……你們今明兩天的作業就是探尋氣候變化對生物的影響,在這片山上找到類似這朵薔薇花一樣的例子,寫一篇報告交上來……”
金哲永屏氣凝神,把鄭雲龍選的第一張牌翻了過來,仔細端詳上面的圖案。
“正位女祭司,說明你可能會開發出潛在的能力……我不信,你的睡覺技能明明已經滿格了。”
鄭雲龍沒理金哲永,自顧自打了個呵欠。暖調的日光打在他精緻的側臉上,緊抿的薄唇讓他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但熟識的人知道,他其實只是困了。
“……好了,現在先解散,你們準備好就可以各自出發了。”
按理來說,彭斯小姐一聲令下,大家就應該組隊完成任務了,然而班上除了一個叫費達的□□男生外,沒一個人考慮作業的事。
金哲永自顧自翻開第二張牌,打了個哆嗦:“不會吧,又是正位死神?”
鄭雲龍總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死神沒什麼大不了的。”金哲永自我安慰道,咽了咽唾沫,“但是,我已經連着給鎮上好幾個人算出過死神牌了……如此驚人一致的命運,難道那個預言是真的?”
這也能聯繫上?鄭雲龍淡淡吐槽道:“迷信。”
“這絕對不是迷信!”金哲永激動起來,“預言裏說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蝙蝠的翅膀遮天蔽日,這不明擺着是在說吸血鬼嗎?還有黑夜裏的猛獸,我打包票是狼人或者食屍鬼一類的東西……有沒有覺得很刺激?”
金哲永絲毫沒有因為鄭雲龍的冷淡態度受挫,從口袋裏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遮天蔽日……說的不會是日食吧,年底有一場……喂喂,你在聽嗎?”
“……”
“給個反應唄?”
“聽不懂。”鄭雲龍很誠實地說,順便翻了個身。
這種早就被恐怖小說用爛了的橋段,也只有金哲永會當真。
“好唄。”金哲永低頭,翻開最後一張牌,“來,讓我看看你最後一張牌。”
鄭雲龍趁他低頭打了個很大的哈欠。
“正位戀人,哇,你會遇到真愛!不過馬上就要末日了,你這個真愛估計也沒啥用……”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女生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身邊。
“在算塔羅牌啊?”
她叫菲歐娜,金髮碧眼、長得非常漂亮,是校拉拉隊的成員。
“是啊!”鄭雲龍還沒說話,金哲永搶答道,有些受寵若驚地看了菲歐娜一眼。
“那你們現在有空嗎?我玩遊戲輸了,按規則要找個人幫我接着玩下去。”金哲永看着菲歐娜沖他們露出一個拜託的微笑,差點捧心大叫。
但很明顯,菲歐娜雖然問的是他們倆,可目光自始至終就沒從鄭雲龍身上移開過。
鄭雲龍還沉浸在睏倦中,忽地被金哲永戳了戳胳膊。
“人家問你話呢,可以嗎?”金哲永的語氣透着滿滿酸味。
鄭雲龍對集體活動一向沒什麼興趣,他巴不得金哲永被人帶走,自己好落得清靜。然而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人拉起了手。
這觸感很陌生,溫溫熱熱的柔軟,那是女孩的手,鄭雲龍說不上喜歡還是反感,卻下意識想甩開。
他一轉頭,就見金哲永一臉幽怨地盯着自己。要是現在甩開手,這傢伙肯定又要說他是渣男了。
鄭雲龍起身,被菲歐娜帶着來到了不遠處聚集的人群邊上。
見他倆來了,幾個男生不懷好意地吹着口哨起鬨,這幾個人鄭雲龍不熟,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除了那個因霸凌同學而出名的卡爾,鄭雲龍隱約記得金哲永和自己念叨過,說他一直喜歡菲歐娜來着。
菲歐娜沒理會躁動的男生們,逕自把鄭雲龍拖到人群中央,站定了問他。
“遊戲開始,你是男生嗎?”
鄭雲龍脫口而出:“是。”
“你是高中生嗎?”
“是。”
“我們現在是在暑期夏令營嗎?”
“是。”
……
不知道為什麼,菲歐娜的問題都很簡單,答案也全是一樣的。鄭雲龍機械地回答着,在暖陽的照耀下,又開始困了。
好想打個哈欠啊。
“你是喜歡我嗎?”
“是。”
空氣凝固了一秒,然後驟然爆發出一陣歡呼。
鄭雲龍又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頓時困意全消,伸手想去拉菲歐娜,卻猝不及防地被她結結實實地摟了一下。
他眉心一蹙。
“那個,你聽我說。”他把女孩推開,一時卻不知如何開口,“我……”
“有什麼話別在這兒說。”她笑着靠在鄭雲龍耳邊,小聲說,“別讓我丟臉,好不好?”
鄭雲龍抬眼,正看到一個栗色頭髮的女孩站在菲歐娜身後不遠的地方,一臉不悅地鼓着掌。
而卡爾就站在那群個女生旁邊,沖他豎了下中指。
金哲永滿臉羨慕又驕傲地蹦了過來,邊鼓掌邊大聲喊:“我的牌是不是超准!”
人聲嘈雜,金哲永的聲音被襯得有些不真實。
***
太陽漸漸往西邊沉了下去。
獲得了“真愛”的鄭雲龍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要接受輸了遊戲的懲罰——獨自一人在樹林深處待一個小時。據金哲永說,這是大家對剛脫離單身小夥伴的善意懲罰。
落日的餘暉傾瀉進密林之間,撒在正接受懲罰的鄭雲龍身上,他邊走邊給菲歐娜發消息。
——剛才的事就當是場誤會吧。
菲歐娜秒回。
——不試試怎麼知道?
鄭雲龍嘆了口氣,剛要回復,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緊接着,他腳下泛起了白色的遊絲,它們迅速擴散着,在他眼前瀰漫成了淡淡的白翳。
天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了下來,頭頂的樹影變成了一團團濃郁的黑色。
鄭雲龍一向心大,但這動靜也讓他不由得心裏一緊。
拿起手機想打開手電筒,卻看到屏幕很有禮貌地亮了最後一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變成了一片黑暗。
手機竟然在這時候沒電?!
與此同時,林子裏的霧氣變得更濃了。一不小心,鄭雲龍踩上了一片觸感有些軟的東西。
然而他沒在意,腳下持續發力。
“我艹——!”
下一秒他就一腳踩空向下滑去,失重墜落的感覺令人頭皮發麻,觸手可及的全是濕滑的植被和落葉,連塊能增加阻力的地方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鄭雲龍覺得背部幾乎要因劇烈摩擦而起火的時候,伴隨着“砰——”的一聲,他撞上了地面。
終於……落地了啊。
“呼……”這是哪兒?
他摸索着,試圖起身。
“嘶……”
過大的動作牽扯到傷口,他這才感覺到痛。
鄭雲龍皺着眉頭哼了幾聲,一摸臉頰,似乎碰到了溫熱黏膩的液體。
是血……
除了血腥味,帶着霉味的潮濕空氣也爭先恐後地鑽入鼻腔。
眼睛總算適應了黑暗,仔細辨認一下,這地方似乎像是一口深井的底部,但卻又連着山洞,看上去十分古怪,頭頂雜草叢生,將十分微弱的光線遮了個徹底。
鄭雲龍從來沒這麼後悔過自己走路不看路的壞習慣,現在只覺得全身皮肉都痛得厲害,好在還能動。
說不害怕是假的,獨自一人被困在這麼深的地底,手機還沒電,還有比這更恐怖的事嗎?
他把手掌對在一起摩擦兩下,試圖扒住頭頂叢生的雜草往上爬。
忽然間耳膜一癢,一個極其微弱、幾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絮語起來。
鄭雲龍只覺得後背一涼,停下手上的動作,試圖聽清說的是什麼,但那聲音卻又不見了,他給自己壯膽似的自言自語:“一定是風聲。”
然而話音剛落,那聲音又響起來了。這回鄭雲龍聽清楚了,那是另一種語言,低沉細碎、如泣如訴。
“喂!”鄭雲龍這回是真沒辦法無視了,衝著傳出聲音的山洞深處喊,“有人嗎?”
他的聲音在深邃的洞內回蕩,與此同時那神秘的聲音也越來越大,與迴音交織着,像是朝着他撲來。
“撲啦啦——”
黑暗中突然飛竄出一大群蝙蝠。
鄭雲龍一驚,連忙抱着腦袋蹲下。
那群幽靈似的小型猛獸在他頭上成群結隊地掠過,尖利的爪子劃破了鄭雲龍的手,瘮人的銳痛迅速席捲大腦。
洞內太黑,他沒發覺傷口處正在溢血,血液順着手臂滑落,融進腳下的泥土,瞬間消隱無痕。
在地下,他看不見的地方,那些鮮血像是有了生命,流向描金鏤銀的陣法上,灰撲撲的花紋立刻活了過來一般,熠熠生光。
黑暗之中,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猛然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