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兇手
當吸血蝙蝠的翅膀連綴着遮住天空,只在暗夜裏出沒的猛獸將會出現。人類要為自己祖先的傲慢和冷漠付出代價。
——這個預言由來已久,誰也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又會在什麼時候發生。但很明顯,一向太平無事的芒果樹小鎮近來不大太平。
這是一個寒冷肅殺的冬日,鎮警察局的審訊室里,兩根細細的燈管並排掛在天花板上,正散射着死氣沉沉的白光,讓本就逼頹的空間更加壓抑。
“我是負責本案的警官,卡羅。”坐在桌邊的警察和緩地說道,他長了一張容易讓人信賴的面孔,但對上他冰冷的視線時,又總會不寒而慄。
卡羅翻了翻面前的照片資料,最上面的那張圖裡是個十分常見的樓頂水箱。
“卡爾·戴維斯,就讀芒果樹小鎮高中,高二。凌晨十二點到十二點半,你在帕克公寓的樓頂?”
他對面坐着的白人男生17歲上下,看上去有點恍惚。
卡爾睜着一雙淡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手裏的夾克外套發獃。那件外套看上去濕透了,卻不怎麼滴水,想來已經晾了一段時間。
卡羅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嗯。”卡爾把外套往桌子上一堆,把那頭凌亂微濕的頭髮揉的更加糟糕了,接着有些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卡羅將手裏的資料在桌上碼齊,突然發問:“你在樓頂做什麼?”
“我……喝斷片了,只記得要去泳池。”卡爾說這話的時候有些不自然,視線低垂、目光渙散。
“游到了水塔里?”
“我、我喝醉了。”卡爾結巴了一下。
卡羅挑了挑眉:“你知道死者和好幾個男性有過交往史嗎?”
“聽說過。”
“她是鄭雲龍的女朋友?”
“嗯。”
“你也喜歡她吧,你和她發生過關係嗎?”卡羅話鋒一轉,挺直了後背,視線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一個微表情。
“你這是什麼意思!”卡爾皺眉,左腿不小心撞到桌腳,發出了一聲巨響。
桌上擱着個一次性杯子。卡羅警官伸手穩了穩它,等裏頭的水不晃了,把它推到了卡爾面前。
“冷靜點,我們只是例行公事。”
“這事情跟我真沒關係!我們只是普通同學,我……”
他說不下去了,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那個和他擁有一模一樣淺灰色眼睛的男人。
“這是你們一年中最大的party,你離開將近二十幾分鐘,去天台做什麼?”卡羅看着面前個頭不高的亞裔少年。
“我?”金哲永看起來有些緊張,粉色毛線帽下的娃娃臉皺了起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又小了好幾歲,“我失戀了,拉着托馬斯去天台吹風。”
“你喜歡的是菲歐娜?”
“不不不,我……我一直喜歡May,也就是我朋友鄭雲龍的妹妹,但是她和內森……”
他說著說著收了音量,下意識側過頭看了身後的母親一眼。
“你和菲歐娜關係不好吧。”
“沒人和她關係好。”
一個長發亞洲女孩坐在了金哲永不久前坐過的地方。她蹺着二郎腿,整個人綳得有些緊,臉色也不太好看。
卡羅從材料上抬起頭,一字一頓地問,“據我們所知,死者生前曾威脅過你要告發你販毒的事,所以你對她動了殺心,對嗎?”
May臉上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她的肩膀顫抖起來:“你們憑什麼懷疑我?!”
卡羅就這麼看着她,直到她冷靜下來,才又往桌上放了幾張照片,全是在無人注意的街角、學校角落之類的地方抓拍的。內容也都出奇的一致,是May和人做什麼交易的畫面。
May的聲音有些不穩,臉色仍舊蒼白:“這些不能證明我跟她的死有關。”
“這麼急於撇清關係嗎?”
“我說了,你們不能懷疑我!”May的嘴唇開始微微顫抖。
卡羅遞給她一杯水,換了個話題:“你最後一次見到死者是幾點?”
“不記得了。”May沒動那杯水,費力地咽了口唾液,聲音從喉頭壓抑着冒出來,“遇到過她幾次,不過聚會剛開始我和內森就出去了,接到電話才知道她死了。”
卡羅低頭看着面前那份只貼了一張照片,幾乎什麼都沒寫的檔案。
“你的檔案……”他抬起頭來,看着眼前那個和照片上跋扈得一般無二的少年,皺了皺眉。
“有什麼問題嗎,警官。”內森地盯着警官,狀似真誠地問。
“那倒沒有。”卡羅的眉頭舒展開,把檔案放到一邊,“你和May離開聚會去哪了?”
“約會。”內森一點都沒有同齡人遇到這種場面的驚慌反應,這難免讓卡羅覺得有些不舒服。
“可有目擊者稱,你們倆是相互追逐着出去的,神色焦急。”
“我們那是情趣,警察連這也要管?”
卡羅噎了一下,低頭重新翻看那些材料。
“……Ayanga是吧,九月份你從科隆轉學到這裏,現在高二?”現在坐在卡羅對面的是個青年,室內慘淡的燈光在他深邃立體的五官上投下陰影,額前烏黑的碎發襯着冷白色調的皮膚。乍一看很容易認定他是個白人,但仔細一瞧,似乎又有些東亞人種的特徵。
阿雲嘎沒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他的外貌和氣質都過分成熟,身上完全沒有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樣子。
這一點跟前一個叫內森的男孩很像,卻沒有那份漫不經心和桀驁不馴,反而從眉眼裏透出一股認真堅定。
“聽說你和鄭雲龍的關係不錯?”
阿雲嘎又點了點頭。
“他和死者是男女朋友?”
終於不再是淡定的點頭,他的眉頭蹙了蹙。
“曾經是。”
“曾經?”卡羅重複了一遍這個詞,挑了挑眉。
“有人看到你們那天晚上從房間裏相擁着走出來,你們在屋裏做了什麼?”
“你懷疑菲歐娜死於情殺?”阿雲嘎挑眉,“她發現了我和鄭雲龍不同尋常的關係,所以我們惱羞成怒合謀殺了她?”
這回換卡羅不說話了,他看着眼前神情溫和的青年,嗅到一股不符合年齡的壓迫感。
“警官,恕我直言,這個假設不成立。”阿雲嘎坐直了,和內森一樣,他的身後沒有監護人陪同,坐在家長位置上的是班主任彭斯,“如果我和鄭雲龍在屋裏做的事是你想的那樣,那根本沒時間殺人。”
卡羅喝了口水。
“如果我們是在屋裏密謀殺人,動機恐怕就無法成立。畢竟除了目擊者一句證詞以外,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我和鄭雲龍的關係。”
卡羅其實早想過這些問題,但眼前少年一通思路清晰的搶白讓他更加對這個案件更加頭疼,沒過多久就揮手讓他離開。
阿雲嘎打開門,面前站着一個高中男生,他身高很高,骨架也大,這身板兒在亞裔中並不多見,不過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這些,而是那雙眼。
那雙總是無神,卻又格外吸引人的眼。
“他們在懷疑你。”和那男生擦肩而過的時候,阿雲嘎輕聲對他耳語。
男生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像是察覺到阿雲嘎的擔憂,抬眸看了他一眼,甚至勉強地試圖微笑。
任誰都能看出他強裝鎮定下的疲憊和焦慮。
“鄭雲龍,你和菲歐娜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卡羅問。
“暑假。”鄭雲龍不太自在地說。
“你們曾經吵過架?”
“是。”
白慘慘的燈光打在他臉上,讓他看起來多了分病態,少年緊緊交握的雙手和綳到發白的指節已然暴露了他並不平靜的內心。
很奇怪,他個子那麼高,坐在身後的母親卻身材矮小,一雙亞洲人典型的鳳眼小而有神。
“她的情史一直很豐富,你就一點都不介意?”卡羅追問。
“您為什麼會這麼問?”
面前的警官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繼續追問:“你是她男朋友,事發前卻沒和她在一起?”
“我和她早就分手了。”
這話回答得很堅定,而且跟阿雲嘎說的一樣,於是卡羅換了個問題:“有目擊者看到你和阿雲嘎一起從一間屋子裏出來,你怎麼解釋?”
剛才阿雲嘎立刻回答上來的問題,在少年這兒卻愣了半秒,耳朵尖不易察覺地泛起了艷色。
……
“菲歐娜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卡羅言簡意賅,直盯着面前的人問道。
審訊室的燈光掙扎着明亮起來,晃眼得讓人想起數月前盛夏的太陽。
一切都起源於六月的那天,如果不是那個轉學生,他們所有人的結局也許都會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