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從

盲從

下了山,便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了。

山上前不久才經歷過一場腥風血雨,山下卻是一派平和。

魔兵們只是屠殺了一些不聽話的仙門人士,並未對普通百姓有除了打劫以外的為難。

對魔族來說,留着這些普通人類的性命遠比殺了他們的好處要多得多。

試想,誰會去殺能夠耕地的牛,能夠下蛋的雞呢?

這些普通人在他們眼裏就是這樣的存在:有用的牲畜,僅此而已,甚至將他們抓回去做奴隸都是不夠格的。

所以,下山之後,呈現在他們眼前的幾乎還是同前日沒有太大區別的人間,四處都充滿着煙火氣,到了飯點,炊煙裊裊,讓人倍感溫馨。

顏以方久違的體會了一下人間煙火氣。

集市上十分熱鬧,到處都是商販的叫賣聲。

顏以方走走停停在一些販賣小玩具的攤位上轉悠了一陣,那都是小時候求也求不上的東西,現在有本事得到了,卻也不剩多大的興趣。

“舅舅!你看這個!”

順着聲音回頭,顏以方看到的是正帶着一個虎頭面具的雲清衡,他手指成爪狀,笑眯眯的學着老虎的聲音叫了句:“嗷——”

顏以方的嘴角抽了抽。

傻子。

顏以方其實本沒想着帶這傻子一道下山的,但他轉念一想,將這傻子留在山上才危險。

雖然雲清衡說不會有人來救他的,但逃走的那個丁長老本事不小,保不齊會不會帶着援兵來救雲清衡,而魔兵們雖說在作戰的時候那是一等一的牛,但在非戰時狀態下紀律那叫一個鬆散,很容易就會被他人鑽了空子,所以,將這傻子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保險的。

所以顏以方便由着他跟着自己下山了。

就只有他們兩個人。

顏以方獨來獨往慣了,不太喜歡烏央烏央的帶着一堆侍從,身邊一般最多就帶着小石一個小弟就夠了,但昨日他們的戰果實在太過豐碩,小石在賭桌上奮戰了足足一晚上,一直到今天天明也不肯下桌,一直在推說:“再等等,再等等。”

還不知道小石什麼時候會輸完,顏以方覺得所謂的再等等還不定是什麼時候,所以,莫名其妙的,就只剩他跟雲清衡兩個人一道下山來了。

雖說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但路過一些賣玩具的小攤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放緩了腳步,但他放緩腳步的主要原因是雲清衡一見那些東西就非要在那裏停一停,看一看。

這局面,怎麼真的就跟他在帶小孩逛集市似的?

“舅舅,你喜不喜歡這個?”雲清衡將那個面具在顏以方面前比了比。

顏以方:“……”開玩笑,他現在怎麼可能會喜歡這種小孩才會喜歡的東西?

顏以方沉默片刻:“你帶錢了嗎?”

雲清衡一怔。

顏以方內心暗笑。他其實也沒真想買,按照他一貫的做派,對這些動動手指就能弄死的平民,他也不會同他們進行公平的交易,想要什麼直接搶走就好了,只不過,就在剛剛,他又有了一個有趣的主意:完全可以藉由這件事來讓雲清衡難堪一下子。

“沒帶……”雲清衡一頓,然後,像是開竅了似的:“不過搶劫不就好了?他們又打不過我們。”

一旁小攤販的臉色都僵了。

顏以方:“……”

你一個正派仙門的掌門倒也不必跟我一樣這麼流氓。

懶得再跟這個傻子胡鬧,顏以方一甩袖子繼續朝前趕,按理來講,車遲應該快到了。

就在顏以方轉身的當口,他的眼前忽而閃過一道可疑的黑影。

他沒看清那黑影的具體,但他天生的戰鬥直覺告訴他,那玩意兒不簡單,這座山上有點本事的修仙士應該都被他抓起來了才對,現在過來的還會是誰?

就在察覺危機的那一刻,他背後的魔之翼猛然張開,掀飛了周圍的一眾小攤,作勢就要去追那黑影。

卻在即將起飛的剎那,他被人抓住了。

雲清衡仰望着已經凌空的顏以方,眼神擔憂:“舅舅,你要幹嘛去?安安也要跟你一起去!”

可拉倒吧你,就你這個渾身是傷的病秧子,怕是連御劍飛行都難,要是帶着你,我怎麼可能抓住那個賊人?

但眼下十萬火急的時刻,多拖延一分敵人就可能越難抓住,他懶得跟雲清衡解釋太多,一把甩開他:“別礙事!你就在這兒等着!”

說完,他就要凌空而起。

就在這時,雲清衡的喉嚨里卻忽而發出近乎凄厲的叫聲,他死死的抓住顏以方,尖叫道:“不要離開我,舅舅,別離開我!”

那傻子雖說現在沒什麼功力了,但是蠻力倒是卻不小,幾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掐得顏的胳膊都紅了。

但在顏以方面前,這樣的力道還是太不夠看了。

顏以方一甩手,便將雲清衡甩在了後頭的小攤上。

甩開了那個麻煩,得了空擋正要起飛,卻在此時再度被雲清衡抓住了手腕,那人眼眶發紅:“別走,舅舅,你以前就是這樣,離開我之後就再也不回來了,別離開我,舅舅!”

眼看着那黑影越來越遠,顏以方登時心頭火起,頭髮都整個炸了起來,像一隻備戰狀態的雄獅,他心中不禁動了殺念。

一個奴隸,一個囚犯而已,也敢來礙他的事?

就在顏以方手中魔氣聚集,就要朝着雲清衡揮舞過去的時候,雲清衡卻突然鬆開了顏以方。

怎麼,終於知道怕了?

卻見雲清衡只是一轉身,趁着身邊一個路人不備的工夫,拔出了那路人腰間的佩劍,決絕的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既然你要走,那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反正再也見不到你了對我來說跟死了也沒什麼差別。”

這老狐狸怕是腦殼有問題吧?以為能用死來要挾他這麼一個一心想殺他的人嗎?

不對,他腦子好像真的有點問題來着。

未等顏以方搞明白狀況,就見艷紅的鮮血映進了他的瞳孔。

顏以方的心登時咯噔一下。

這傻子竟然玩真的。

那一刻,顏以方反而緩緩冷靜下來了,手中的氣勁也緩緩收了起來。

現在的雲清衡他並不怕死,甚至一心求死,你去殺這樣一個人反而是成全了他。

罷了,跟一個傻子爭什麼?殺一個傻子又有什麼樂趣?讓他活着能給他們帶來更多的利益,不用急在這一時。

顏以方長吐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邪火:“……我會回來的,你就老老實實給我站在這裏,要是敢跑,我保證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的要挾果然有用,雲清衡很快怯怯的收了聲,放下了手中的劍。

輕瞟了一眼,那傷還不算深。

顏以方終於擺脫累贅,放心的轉身去追那個黑影了。

可就在他耽誤的那會工夫,那黑影已經逃出了老遠。

顏以方拚命的扇動翅膀,追着那黑影跑出了好幾個山頭,卻還是跟丟了。

“混蛋!”怒極之下,他踹飛了腳邊的一塊石頭,石頭砸在泥土上,凹進去老大一個坑。

跟丟敵人的憤怒過後,一個可疑的猜測驀的浮上了他的腦海——莫非,這個黑影其實是一出調虎離山?實則是為了將他調開那傻子身邊,趁機救走那傻子?

顏以方越想越氣憤,越想越覺得就是那麼回事,這就是那傻子非要跟着他下山的用意,這就是那傻子剛剛假模假樣不讓他離開的用意,為的就是打消他的提防之心!

他太低估那個傻子了,什麼傻子,完全就是他為求自保全的權宜之計而已,這人的陰險,難道七年前你還沒有見識夠嗎?

顏以方登時血氣沖頭,揮動翅膀匆匆的往回趕。

他想起五年前的那碗毒藥,想起那人先前做的那麼多卑微又愚蠢的事,原來為了求生,他那高高在上的師尊也能做出這等不要顏面之事!

你若真敢如此愚弄我,那我在此發誓,天涯海角,只要你還活着,我定要——

“我不走!我舅舅不讓我走!”遠遠的,前方傳來一聲凄厲的,滿含委屈的慘叫聲。

那是——

“我沒讓你走啊,你就讓個路都不成嗎?”馬路上,一個車夫被擋住了前路,正是一籌莫展。

“我不走,我舅舅不讓我走。”那攔路之人仍咬着牙,木訥的重複着那句話。

車夫滿頭冒汗:“我真是服了,頭一回見這種命都不要的攔路虎,公子,您說這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那馬車上坐着的主人,連車簾都沒有拉開,就毫無感情的冷道:“不管他,直接軋過去。”

車夫得了主人的指令,登時便得了解決之法,眉開眼笑起來:“得嘞!駕!”

四匹駿馬拖着的馬車,以無人可擋之勢,朝着那馬路中央的擋路之人,直挺挺的沖將過去。

而那攔路之人也是虎得可以,硬是站在那路中間,死都不肯讓路。

馬車疾馳而過,那牽着韁繩的馬夫也有些慌了,從一開始的:“看你還讓不讓!”到後來,駿馬即將撞上那人時的急切:“你他娘的快讓開啊!”

而當下,那人怕是想讓都讓不了了,四匹駿馬起勢時的動靜太大,強大的壓迫感和對死亡的恐懼襲來,就在駿馬即將與攔路之人相撞的時候,那人適時的癱軟在了地上,再無逃開的能力。

駿馬越過那人的身軀,馬車的車輪殘忍的朝着那人傾軋過去——

“停。”

就在那人即將被馬車傾軋上的時候,馬車裏的主人喊了一聲停。

“吁——”剛剛還在罵罵咧咧的車夫及時拉住了馬匹的韁繩,但那車照着慣性還是朝前進了一點。

馬車停下了,就停在地上那人的腳邊,只差那麼一丁點就真要朝着他身上軋過去了。

那車夫擦了擦額頭的汗,止不住對着地上那人叫罵道:“我真是頭一次見你這種潑皮,命都不要了就為了訛幾個錢?”

地上那人心眼也是實得可以,他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悠悠道:“我不是潑皮,也沒有訛錢,就是我舅不讓我走,所以我不能走——”就在這時,那“潑皮”的眼睛忽的亮了,好似看到了什麼救星般,朝着前方大叫道:“舅舅!你回來了?安安一直都在這裏等你,一點都沒有離開!”

顏以方額角的青筋跳了跳,他覺得他的手痒痒的,很想抽這人兩嘴巴子:“你他娘的有病啊?我讓你在這兒等我,你就專在這一個地方,腳都不動一步?你不能等別人先過去了再回來?”

被顏以方這麼一吼,雲清衡眼睛裏的光漸漸暗下去了,他低下頭,像一個犯錯的孩子般:“可你說,不讓我走的……”

身後的馬車夫見狀忙道:“哎,也是今天出門沒看黃曆,碰上這麼個背時玩意,公子哥,趕緊將你這傻侄子給領回去!”

“你說誰是傻子?”明明想說,你說誰是我侄子?我看起來有那麼老嗎?能是這老東西的舅舅?但話到嘴邊就變了味兒,你罵誰侄子是傻子呢?

但——他不就是傻子嗎?

那車夫被顏以方的大黑臉和懾人氣場給嚇到了,忙不迭的擺手道:“對不起,公子,是我嘴快了,是我傻,我才傻,行嗎?”

倒也是個能屈能伸的。

顏以方自知剛才說錯了話,這會也懶得再跟一個車夫廢話,揪起雲清衡的耳朵就拉着他往一邊撤,好讓人家馬車過去,雲清衡自知做錯了事,這會也格外聽話,老老實實的任由他揪着耳朵。

“等等。”卻在這時,那馬車主人掀開帘子,自車上緩緩走下來。

很打眼的金縷衣,一襲黑髮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泛着微紅的光。只是一眼,顏以方就看出來了,那不是陽光的作用,而是因為,這人的頭髮本就是棕紅色的——跟車底王一樣的紅髮。

那人朝着顏以方笑着,極深的眼窩在他笑起來的時候顯得更加深邃了些,他說:“顏公子,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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