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沙
雲清衡望着他，臉上帶着顏以方無法理解的淺笑，他說：“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顏以方望着這個滿臉稚童無辜模樣的說出這般殘酷的話的人，不禁皺起眉頭。
也許是因為好奇，鬼使神差的，顏以方手中本欲結果了雲清衡的魔氣也收起來了。
什麼叫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這些年他也已經淪落到這個孤立無援的地步了嗎？還是說，他的日子其實一直都沒有好過過？
不知道為什麼，顏以方心裏會有那麼一絲酸澀。
也許就算沒有他的報復，雲清衡也沒有過得很好，或許他當年背刺自己一刀，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雲清衡倒似乎一點沒覺得剛剛那句話有多可憐，他甚至有點興緻盎然：“不光不會有人來救我，現在，人間那些所謂同僚怕是正躲在暗處拍手稱快，忙着給我羅織一大堆莫須有的罪名，對我落井下石呢。”
一直對人間很是好奇，所以才吵着嚷着要做先頭部隊的小石突然在顏以方背後冒出個頭，對着雲清衡：：“你說得跟傳聞中的人間不一樣啊，不都說你們人類很團結的嗎？我們魔族來犯，你們整個人間應該都會感受到危機，就算有再大的仇恨這時候應該都會收起來，統一起來對付我們的吧？”
雲清衡卻忽而笑了起來。
小石不解：“你笑什麼？”
雲清衡：“這位小哥好有意思，我問你，以前欺辱過你家的歹人如今遭了難，你會想着去救他嗎？”
小石這個傻小子一愣神，嘴巴動得比腦子轉得快：“當然不會。”
雲清衡：“那就對了，我們太虛仙門以前可是橫行整個人間的大門派，但樹大招風，也立了不少的敵，現在沒落了，無數曾經對我們有怨的仙門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呢，又哪兒會來救我呢？”
小石撓撓頭，覺得雲清衡說得有些道理，但是又好像有哪裏不對，他摳了半天腦袋，想出了一點苗頭：“可是，要是搶了我仇人的盜賊威脅到我了呢？要是他要來搶我家了呢？仇不仇的可以以後再說，怎麼著我也得跟他一起把那伙盜賊解決了吧？”
傻子，怎麼就自顧自的給咱冠上了盜賊的名頭，這也太沒出息了點。
雲清衡笑笑，還順勢又往顏以方胳膊上蹭了蹭，對小石：“要是那盜賊完全不成氣候呢？而你作為一個諸侯，現在手頭有竊國的買賣，你還要去搭理那盜賊的事嗎？”
小石又煩躁的撓起了頭。
雲清衡又道：“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聽說人間這塊土地的，但是現在的人間就是一盤散沙，內鬥得厲害，各方勢力都想做天下共主，又都沒有足夠的本事。所謂寧與外敵，不與家賊，敵方勢力遭了難，他們這會怕是高興得要死，至於你們，除非你們的勢力已經龐大到足夠動搖人間的根基，否則忙着內鬥的他們才沒空分神來管你們呢，但很明顯，你們現在還沒有打下足以跟你們的實力相匹配的勢力。”
一番話，即誇了魔界的實力，又給小石畫了個巨大的餅，將年輕氣盛，一心想要闖出點名堂來，又沒怎麼見過世面的小石哄得一愣一愣的，顏以方甚至看到小石的眼睛裏都開始放起了紅光，開始滿臉期待的轉頭望向了他，不需要開口，顏以方就能猜出來這傻小子想說什麼了。
可是顏以方卻根本不為所動，他太懂雲清衡這個混蛋了，滿嘴的甜言蜜語，實際做起事來沒一件好事。
眼看着小石已經漸漸入了雲清衡的瓮，顏以方終於剋制不住要發聲了，卻在這時，雲清衡又道：“不光是我一個人，還有好多仙門，像歸一，兩儀這些我們曾經的敵人或朋友，現在都落了單，舅舅你如果要去搶他們的東西，其他的仙門也都不會管的。”
兩儀這個關鍵詞登時讓顏以方的耳朵動了動。
這個仙門裏有在顏以方心中僅次於雲清衡般憎恨的人，他依稀記得，當初就是兩儀的人殺上門來要取他的性命。
小石搓着手朝顏以方嘿嘿笑着：“大人，我覺得他說得很不錯啊，我們拼死拼活的將戰利品帶回魔界，穿越混沌之海的時候不知道又要損失多少，下次來人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如趁此機會在人間好好撈一筆？我們費這老大勁來一趟人間，不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來搶東西的嗎？何不就此賭一把？”
顏以方卻死死盯着雲清衡，並不說話。
他是真的傻了？要不然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將人間的軟肋全部向他們這些強盜交代出來呢？
這還是他原先那個心懷天下的師父，那個傲立太虛之巔的掌門嗎？
不，要當心，這可能就是這混蛋的權宜之計，背後不定在打什麼主意呢，他可不能就這樣上當了。
雲清衡又說：“舅舅，只要你想，你能輕輕鬆鬆的帶着你的魔兵拿下人間的一半江山而人間完全不會還手，你信不信？不，在我看來，這個人間一開始就是為你準備的，你回來只是拿回你應得的東西！只要你想，我就會幫你得到！”
顏以方還沒開口，一旁的小石已經是有點逾矩替他答應的架勢了，魔界對尊貴觀念本就看得不怎麼重，大家眼前只看得到利益，誰能給他利益誰就是老大，小石眼睛都放起精光：“大人，我覺得他說得挺不錯的！別的仙門裏還不知道藏了多少寶貝呢，帶回去之後車底王一定會重重獎賞咱們的！”
顏以方卻是不置可否，並沒有馬上答應小石的提議。
的確，他說的很誘人，不只是小石看到的那些財寶，最最重要的，還有這個提議下暗藏的好處——也許，他們真的能夠一舉拿下人間，而不只是作為一個探路的來這裏小打小鬧一場。
小石急了：“大人，您還在猶豫什麼啊？這麼好的機會，您看這裏的土地，您看這裏的財寶，哪哪不比咱們魔界好？最壞的結果不就是人間那幫人打過來嗎？那時咱再跑回混沌之海不就行了？”
顏以方看了一眼還巴巴的抱着他的胳膊蹭着的雲清衡，嘴角抽了抽，低聲道：“我只是不相信他。”
小石噎了一下：“……也是，他畢竟是人類，萬一在框我們，拿不到土地和財寶就虧了。”
這孩子，滿腦子就只有財寶和土地，就不能用你脖子上那東西好好想想你的腦袋能不能保住嗎？
顏以方嘆了口氣，跟小石說明了一下從前他跟雲清衡之間的那些情仇。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雲清衡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做這些事的人就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似的。
怕是真的忘了。
小石聽罷，也猶豫了一會：“確實是個問題，他對人間熟，趁着他傻了，能夠幫上我們的忙，可他要是騙我們，我們也無從知曉——”突然，小石一拍手，眸子一亮，“大人，我想着了一個人！”
“嗯？”
“魔王的侄子車遲，您知道嗎？”
“……有點印象。”
“就是那個十來年前，咱們車底國第一個通過混沌之海來人間的魔，當時那叫一個慘啊，整個船隊只有他一個人活着穿過混沌之海了，所以才沒能在人間展開劫掠，只是躲在暗處幫我們打探人間的情報，那個雲清衡說的對不對，您問問車遲不就都清楚了嗎？”
顏覺得小石說得有點道理。
小石又說：“至於這個人是不是真的傻了，又為什麼會傻了，給他找他大夫看看不就行了？”
“……”顏以方欲言又止，想打斷一下熱血上頭的小石。
小石卻是熱絡得很：“就這麼定了吧！”
小石是真的很想趕緊促成這樁事，也沒太顧慮顏以方的反應就着急忙慌的帶着雲清衡去找他們隨行唯一的大夫去了。
只是，他們魔界的大夫，本職也是一個戰士。
而且，魔界的醫術吧，他——
看着那大夫拿着一根吊著塊木頭的繩子在雲清衡眼前晃了晃，用一堆乾枯的樹葉將屋子裏熏得烏煙瘴氣，又念了些亂七八糟的咒語后，顏以方的嘴角抽了抽。
這就是他先前欲言又止的原因。
那就是，魔界的大夫啊，他就跟個騙子似的。
在魔界，並不太需要大夫這麼個“職業”，因為魔族之人受傷后八成都是靠自愈，若真是有了十分嚴重的外傷，他們會選擇切掉那個受傷的部分，然後自生自滅，相當野蠻。
內傷？沒聽說有魔族大夫會治這個。
這嘰里咕嚕一通下來能看出來他真傻還是假傻？顏以方可不信。
“沒傻。”大夫一錘定音。
顏以方：“……”
坦白說，要是這大夫直接說他傻了，他可能還會懷疑一下子，他現在說雲清衡沒傻，顏以方反而有些迷茫了。
畢竟，魔界的大夫可能就只有從小在魔界長大的小石這類人才會相信了，像顏以方這種體驗過人間正經醫術的人，看魔界的大夫都跟看神棍似的，以前他有條腿受過傷，魔界的大夫說啥都要給他鋸了，是他自己想方設法找來一些藥材給治好的，他合理懷疑那大夫就是敵人派來霍霍他的。
就在顏以方苦惱撓頭的當口，那大夫又補充道：“可能就是撞完腦袋后，大腦一片空白時，看到了你身上的魔息，就將同樣擁有魔息的你錯認成了他舅舅。”
這你又是怎麼看出來？就靠你那亂七八糟只有點安慰效果的咒語？
顏以方無奈扶額：“能治好嗎這個？”
“很難，全靠自愈，有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也有可能他睡一覺就好了。”
可拉倒吧，就沒見你們魔界的大夫有能治好的病，哪個不是半殘或者全殘？
“太好了！”在顏以方頭疼的不行的時候，一旁的小石卻激動的望向顏以方，“那這樣，我們就是暫時可以相信他的，對吧？”
“舅舅，我就說我沒傻嘛~”雲清衡也跟上來湊熱鬧，像個小孩一樣抓住了顏以方的手，美滋滋的晃悠道。
顏以方，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