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傻

瘋傻

“對不起。”他聽到雲清衡說。

就在顏以方的耳邊,那般懇切。

猝不及防的擁抱和撲面而來的久違又熟悉的清香讓顏以方當時便心下一緊。

但隨即,顏以方感受到的卻是隨之而來的恐懼——被敵人擁抱着這樣的行為一瞬只能讓他感知到恐懼。

“你幹什麼?!”

轟然一擊,顏以方將雲清衡的身體推開幾丈遠,那人無力的倒在了地上。

他自地上爬起,先是驚訝,難以置信,接着是無盡的哀傷,懊悔。

雲清衡跪倒在地,幾乎整個人都要趴在地上了,他淚流滿面的對着顏以方:“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難道他其實已經認出自己來了?

這正好,正是審判這個罪人的最好時刻。

顏以方冷哼一聲,捋了捋袖子:“死到臨頭知道悔改了?晚了!”

雲清衡的額頭在地上磕得咚咚直響:“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害了你,是我太蠢了,是我太愚蠢了……”

“你以為這是一句愚蠢就可以搪塞過去的嗎?”

還有你的冷血無情,兩面三刀,太多劃在心口上的一道坎了。

雲清衡一怔:“可是,可是,我那時候年紀還輕,那些人又逼我,我才……”

“借口!”

明明只要你想,至少可以不用騙我,不要讓我得到了希望又親手毀滅他。

被他這麼一吼,雲清衡立馬又低下了身子:“是我的錯,我不該找借口的,做錯事就是做錯事了……”

顏以方轉了轉手腕,做好了攻擊的準備:“知道就好,那就乖乖受死吧!”

雲清衡驀的抬頭,琥珀色的眼睛裏盛滿了可憐:“可是我已經悔改了啊,我知道錯了,我這些年,只要想到你就日日夜夜的睡不踏實,我是真的很後悔,你,你又沒死,就,就不能原諒我嗎?”

“沒死?是啊,沒死呢,那我是不是還應該要感激你啊?”顏以方忽而仰頭大笑起來,這人可是實在太好笑了,“因為你當年的傷害才激發了我全部的實力,才有了我今日的成就,說起來,我還真應該感激你的成全呢是不是?”

雲清衡慌忙:“我,我沒有那個意思……”

顏以方揪住雲清衡的衣領,周身釋放出懾人的寒意,背後的頭髮都已經炸成了一隻雄獅的模樣,逼得雲清衡一個激靈,他咬牙切齒的:“你去過地獄嗎?你知道魔界是什麼樣子的嗎?你生下來受過苦嗎?你知道那裏是怎麼對待外來人的嗎?要不是我運氣好,我早死八百回了!”

或許是顏以方此刻的氣場太過嚇人,雲清衡忽而低下頭,捂住臉慟哭出聲:“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太天真了,是我不懂對您的傷害有多深,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舅舅,您懲罰我吧,只要能讓您消氣,隨便您怎麼懲罰我都沒有怨言。”

看着雲清衡此番幡然醒悟的模樣,顏以方覺得差不多夠了。

雖說自己的計謀沒能成功,沒能讓這人也重受一遍自己先前受過的痛苦,但他現在這副模樣,也應已累積了足夠多的痛苦了,也差不多夠了——足夠讓他此刻就去死了!

顏以方手中氣勁凝聚:“知道錯就好,受死吧——等等!”顏以方的手一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剛剛叫我什麼?”

雲清衡歪頭,滿臉莫名的望着顏以方,理所應當的:“舅舅呀。”

顏以方:“……?”

怎麼他一年紀輕輕的小夥子,突然就白撿了這麼大個兒的侄子?

顏以方空咽了一口口水,指了指自己:“你再看看,我是誰?”

清脆的:“舅舅!”

顏以方腦袋有點發懵。

他又問了一句:“那你剛剛是在向誰懺悔。”

“當然是舅舅你啊!”

顏以方:“……”

顏以方:“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

感情剛剛倆人的那一串對話根本就不在一個點上?

感情他剛剛那一串聲淚俱下的懺悔其實跟自己沒有半分錢關係?

顏以方稍一轉頭——

還真是腦子有毛病,剛剛雲清衡他掉下懸崖那會,撞到頭了,現在他後腦勺上正滿是血。

此刻的顏以方覺得十分憋氣,十分憤怒,還有一絲絲點無奈,那感覺就像是一口氣提不上來,提上來了又不知道氣該往哪使。

他苦心孤詣近十載謀划的這場復仇,竟然就以仇人傻掉而告終了?

這跟他想像中的復仇完全不一樣啊!他想像中的,至少雲清衡要在他腳下痛哭流涕個三天三夜——額,誇張了,總之,他不該這樣,對自己沒有半點懺悔之心的。

顏以方定定神:“你看着我,我是顏以方,八年前被你撿回來,又被你無情出賣的顏以方!你難道忘了嗎?”

雲清衡歪着頭,看着有勁無處使的顏以方,一臉懵逼。

顏以方憤怒的一踹腳邊的巨石,石頭應聲而碎。

他千里迢迢來複仇,千方百計算計,結果他連我是誰都忘了嗎?

不,他不甘心。

不對!

剛剛朝着那石頭撒出去的一口氣,讓顏以方回過神來了——他的確聽說過很多撞到頭后傻掉的例子,但為什麼偏偏是現在?哪能這麼巧呢?這必然是這人的詭計!他肯定是在裝傻!

他可沒有那麼容易被騙!

顏以方腳步一轉,轟——

他一腳踹向了跪倒在地上滿臉茫然的雲清衡,他下手很重,那人登時被踹飛出去老遠,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而後,倒在山壁上,嘔出了幾口血。

雲清衡費力的自地上爬起,他一邊嘔血,一邊艱難的:“這是舅舅的懲罰嗎?好,只要舅舅高興,我怎樣都可以。”說著,他又擺出一副放棄抵抗的模樣,對着顏以方無畏的閉上眼,“只要舅舅高興!”

顏以方的嘴角抽了抽。

他記得的,這個人一直被那兩個暴力長老保護得很好,從來都是一點苦都吃不得的類型,現在受了這麼重的攻擊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難道真是失憶了?

不,還不能這麼快確認,在生死關頭,任何人都能夠做到超常的忍耐。

雲清衡仰着頭,閉着眼,嘴角的鮮血在瓷白的嘴角緩緩滑落,襯得這人實在唇紅齒白的。

顏以方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剛剛說,你做什麼都可以?”

雲清衡睜開眼,看到了正一臉獰笑的望着他的顏以方。

他點了點頭,似乎完全無視顏以方那笑里的萬般惡意:“什麼都可以。”

顏以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下/身,他說:“那好啊,給我舔舔。”

他們魔族來攻打人間,行徑與強盜無異,所謂強盜,便是燒殺劫掠無惡不作,奸/淫幾乎是一樣魔族用來釋放暴力的必要項目,整個太虛已經有不少女修在被侮辱后自盡了,沒理由他雲清衡就可以逃過一劫,而他想要試出這人是否痴傻,只需要看他是否能自願幫他做這樣的腌臢之事即可。

以顏以方對這人的了解,高高在上從未嘗過人間煙火的這人,要他幫敵人,還是一個魔族舔,這對他來說絕對是莫大的羞辱,他要能承受那就是見鬼了。

只要他有一瞬的猶豫,那就一定是在裝傻!

雲清衡有一瞬的怔楞,臉色刷的變了。

他果然是在裝瘋賣傻!

顏以方笑了:“不願意啊?”說著,顏以方的掌心已經蓄力,就要一掌朝他頭頂拍下去——

“不是”雲清衡吞吞吐吐的,“我只是沒想到,原來舅舅你也存着跟我一樣的心思。”

啊?

這又是什麼情況?

還沒等顏以方反應過來,雲清衡便已經跪了下去。

“喂你——嘶——”顏以方倒吸一口涼氣:“敢咬你就死定了!”

整個過程十分平和,並未出岔。

顏以方覺得很是不可思議。

眼前這個跪在自己面前賣力的討好着他的雲清衡,真的是他認識的那個師父嗎?

想起從前的雲清衡,那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謫仙模樣,有一瞬間,顏以方身體的反應變得十分強烈……

顏以方想,他明白雲清衡先前那句話的意思了。

他那看起來一直如冰雕似的不近人情的師父,內心竟然對他自己的舅舅有這樣背德的情感,這實在讓他覺得匪夷所思。

雲清衡抬頭,因為換氣不足而臉色漲紅:“舅舅喜歡嗎?”

那樣純粹無害,滿眼澄澈的眼神讓顏以方的胸前忽而升騰起一股子沒來由的火氣。

他這些年來,日日夜夜最大的念想就是讓這個人原樣嘗嘗自己曾受過的苦,因為,要是沒有足夠堅定的信念,他一個小小稚童根本沒法在那樣艱苦的魔界活下去。他曾無數次的幻想着這人跪在自己腳下慟哭求饒的樣子,結果,從頭到尾好像都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從頭至尾,他都沒有觸及到雲清衡的世界分毫。

自己的回憶里都是他,他的回憶卻跟自己沒有半毛錢關係。

“夠了!”

雲清衡抬頭,滿眼無辜的看着顏以方,那雙淚眼朦朧的眼睛讓人有一瞬心驚:“可是還沒出來——”

顏以方覺得有些亂。

這樣的屈辱也能承受,難道他真的傻了?

若真是如此,一個已經忘了自己的傻子斷然不可能體會到自己當初受的苦,也不可能為他曾經的過錯而懺悔,那他復仇還有什麼快感可言?

只不過——

就算他失了憶,也終究是他的敵人,留着也終究是個禍患。

顏以方想了想,深吸一口氣,手中開始聚力——儘管可能沒有那麼爽利,但是,這是現今最優的選擇了。

“大人!財寶和奴隸都已經裝好了,在人間的救兵趕到前,我們趕緊跑吧!”

顏以方身邊最親近的下屬小石突然朝他沖將過來,一邊沖,一邊叫喊着。

小石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魔界人,跟其他的魔界人一樣,滿腦子只有戰爭,掠奪,和……咳,那啥。

被小石這麼一喚,他手一抖,手裏頭的魔息斂了斂。

“好。”顏以方回應道,“解決完這個傢伙我們就走。”

顏以方一邊說話,一邊手中魔息再起,就要朝着雲清衡天靈蓋而去,好像現在在殺的不過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牲畜一般。

卻在這時,雲清衡站起身來,抱住顏以方的胳膊叫出聲:“舅舅你們為什麼要跑呢?留在人間不好嗎?”

顏以方並不打算的搭理這個不知真傻還是假傻的人,只想趕緊結果了他。

卻見這人又一臉單純的望着顏以方,說:“不會有人來救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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