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大郎正在門外卸柴禾,聽到話,立刻衝進院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幾冊書,轉頭又看到門口爹娘不好意思的臉色,朝着賀三郎的方向神色黯然
“不…不必了,原也不認識幾個字,沒得白瞎你辛苦抄的書。”
“你拿着看吧,不值幾個錢”賀三郎看一家人這幅樣子,不免有些心酸,若一輩子不識字也就罷了,偏偏上過學堂讀過書,心裏有了想法,又敗給現實,箇中滋味,自己無法言說,旁人更體會不到。
何大牛跟張氏見他這副樣子,實在不忍,學堂先生說她家大郎有靈性,有天賦,若走下去,必會出頭,可現在……現在連冊書都不敢拿。
之前瞧見好幾次,上山打柴的時候,割草的時候,何大郎拿着棍子在地上寫寫畫畫,不敢驚到他,不敢說心裏更是愧疚無比。
“既如此,小郎君便在我家吃了飯再走吧,否則這書,我家大郎可不好意思收。”
賀三郎無奈應下,何家如今太過艱難,也幸好一家人心齊。
何霜降見那些書被留下了,長嘆口氣,拎着鍋鏟,又去廚房了。
今晚吃肉啊!
原本這塊肉是不打算一氣兒全吃了的,現在有客,張氏進廚房,把肉全切了,剩下的活兒交給何霜降。
院子裏一方小桌子還是何大牛打的,丑是丑了點,不過勝在結實,也不晃,能將就着用。
何霜降看到肉時,心裏就有了一萬種吃法,不過現在,還是紅燒好,油汪汪的,想想都美。揮着鍋鏟,嘴中不住咽着冒出來的哈喇子。
勺子舀了一點醬,聞了一口,搖了搖頭,這邊醬還是不夠正宗,但總比沒有好。好不容易吃上一回肉,可不能直接白水煮吧,這做法連肉都白瞎了,乾脆狠狠心,料都放齊全,窮就先窮着吧,反正日子再不可能比這更差了。
太陽落山,天色漸暗,熱氣騰騰的菜才被端上桌。
吃不慣揚州的米,蒸了一鍋棒子麵混着高粱面的窩頭,黑乎乎的,看着是不太好看。
唯獨賀三郎面前是碗米飯,還有些不好意思“我同你們吃一樣的便好,不必特地單蒸一碗米飯……”
“三哥哥你且放寬心吧!我們一家都吃不慣南邊的米哩,太硬了!”窩頭看着是不大好看,吃起來可比趕路那會兒吃的硬餅子好多了。起碼是軟的,再蘸點清清亮亮的油湯,那叫一美啊。
賀三郎原本想着少吃點,不想給人家添麻煩。直到嘗了一口燒肉,湯汁濃郁,也不知道怎麼做的,醬色的肉肥而不膩,表皮還有些酥脆。等想起來的剋制一下時候,那盤子肉已經被大家吃的見底了,那碗米飯他最後還是沒吃,不過蒸的窩頭倒是吃的乾乾淨淨,黑乎乎的窩頭也沒他想像的難吃。
不過拿了幾本書,幾張紙,卻訛了人家一頓好飯食,賀三郎有些羞愧。
自此兩家這也算是抹不開了,關係也比之前親近不少。何大牛就順勢隨着賀三郎家去,問問買地的事,現在置辦好了,趁着這段時間沒上凍,還能再翻翻地,開春再收拾一遍就可以直接播種。
這年月,田地都是命,若不是迫於無奈,誰也不捨得拿出來賣,另外一個,能開荒的地,也早叫人家開完了,不說開荒要繳一筆銀子給衙門,就是開出來了,還得把地養個幾年,才能長出糧食,關鍵現在擎等着一口糧食救命呢,誰也等不了這麼長時間啊。
知道沒田地,有些失望,不過賀家老爺子還是說,有消息會同他講一聲。
何大牛暫且歇了買地的心思,明年先佃着楊地主家的地,其他的,等以後再說。
夜裏等孩子們睡著了,張氏把家中餘下的銀錢全都拿了出來,數了兩遍,剩二十四兩銀子,外加一些零零碎碎的銅板。
本想買一畝水田,兩畝旱地,一家人勒緊褲腰帶,先將日子過起來,可惜買不到地。
“真就一點都沒有?”張氏還有些不信。
“沒有……”
“唉……賃人家的地,不是個長久之計,那地租還貴的很,除開交賦稅的,拿到手裏就三成,能夠嗎?”
“能夠!咋不能夠呢?!你男人勁兒可大着呢,大不了我多佃些田,保管叫你們娘幾個不會餓肚子”
“別的且不說,但就那楊地主田地可都在石橫子鎮,每日一來一回還得耽擱不少時辰……”
“這怕啥,入了夏,天兒就熱的熏人,夜裏隨便尋個地兒都能湊活”何大牛將張氏摟緊了點“別擔心了,快些睡吧,明日將屋頂修修,總擠在地上,也睡不踏實……”
何霜降偷偷聽着爹娘嘀咕,等耳邊響起鼾聲,睜開眼,悄悄打了個飽嗝,這才舒服不少。
許是晚上吃了太多肉,總也睡不着,有些燒心。
邊上石頭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哈喇子掛的老長,興許是想到了肉吧……
一早何大牛就起來收拾茅草,這活兒他也熟,村裡誰家蓋房,總會請鄉里鄉親去幫忙,別說蓋個茅草頂,就是砌牆,他也不在話下。
梯.子還是問賀家借的,何霜降看着她爹飛檐走壁,小心翼翼地在底下幫着扶穩。
茅草早就紮好了,從下至上,一層摞着一層,一上午,靠西邊的廂房就全都鋪好了,何霜降進去感受了一下,頂都被封上了,屋子裏瞬間暗了不少。
“沒多少茅草了,上次那山坳里的全都割回來了,下午先去背陰的地方看看有沒有,沒有就先將就住這。”何大牛啃了口窩頭,指着西廂房“也快的很,這樣下去沒幾日就能收拾完”
張氏點頭“那下午大丫還在家帶石頭,昨個賀家三郎給了好些書,你也教教石頭認字兒”
原先兩口子想着讓大郎去考學的,後來供不上,才歇了學業,不過能認得兩個字,就比睜眼瞎強多了。
何霜降看着石頭,露出一個極為殘忍的笑“放心吧娘!我指定叫石頭好好念書!”
等人都走了,她就找了跟小棍,拿給石頭,再找了個粗棍,教石頭念三字經。她學的時候記不住,大哥天天打她,威風的緊,現在也輪到她耍威風了。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念完一遍,石頭跟着重複。
“好,你來背一遍,錯一個字,就要挨打”何霜降舉了舉手上的棍子。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完完整整,一字不落。
何霜降不信邪“父之過前面是什麼?”
“養不教!”
又連着問了幾個,石頭都一一答上來了,她這才罷休。隨後又憤憤不平,她背了兩個月才背出來的,現在只教石頭讀了一遍,他就會了,真應了那句話,人比人,氣死人!
“阿姊,子不學,斷機杼?這是啥意思啊?”石頭眨着大眼睛,一臉疑惑“這些話是啥意思啊?”
何霜降臉一紅,是啥意思來着,很簡單的,先前大哥還講過好幾遍來着。
哽了半天,咳了兩聲,才開口“這些是以後學的,等你把字認全了,就知道是啥意思了。”
等家裏人回來,何霜降又領着石頭現了一圈,末了還要說一句自己教的好。
何大牛在河上游找到了一片茅草,都這季節了,竟然還沒枯黃,於是全都割回來了,曬上幾日,比那些枯黃的草更有韌性,等干透了再紮好鋪到屋頭上,能頂很長時間。
日子不好過,一家人仍過得有滋有味。
放在米里捂得柿子黃澄澄的,賀家之前送的三個柿子也在一起,比野柿子大的多,有張氏拳頭大。
何霜降早就想嘗嘗了,不過沒熟澀嘴,這才忍了好久。
現在看張氏將柿子全都拿出來了,忍着口水,還裝作不在意的模樣
“這是咱們吃的吧?”
張氏又好氣又好笑,這丫頭也不知道隨了誰,不管見到啥,第一個問的必定是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你們仨,一人一個。”
何霜降先給爹娘餵了一口,這才呼哧呼哧吃起來,石頭也學着姐姐,顫顫巍巍地舉着柿子,何大牛同張氏象徵性的吃了一口,他這才滿足。
何大郎將那柿子握在手上,不曾下口。先前那些野柿子多,被釀成了柿醋,現在只剩賀家給的這三個柿子,三個孩子一人分一個。
“吃罷,我跟你娘不愛吃這玩意,黏黏糊糊的,等柿子醋釀好了,那才好喝呢?!”何大牛一眼就能看出大兒子在想什麼。
何大郎依舊沒有吃,拿着柿子,坐在屋檐底下,就着月光,翻看賀三郎給的幾冊書。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眼睛開始發酸,卻依舊盯着書上的字,捨不得移開眼。
“大哥?”何霜降輕輕喊了一聲,卻見自家大哥頭更低了,於是坐到他邊上“大哥,我以後開大飯館,賺好多好多錢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多書。”
她眼睛比天上的星子還亮,何大郎險些鬼迷心竅的信了她的話,另一道憨里憨氣的聲音輕輕湊到他耳朵上
“大哥,我也開大飯館,我也給你買書……”
……
“石頭!你不要學我講話!”
姐弟倆打做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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