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圍人等那兩位衙役走後才敢上前勸慰,張氏感激的道了幾句謝,一群人就各忙各的去了。
一家人把東西收拾乾淨,這才把剩下的銅板數了數,竟也還剩五十幾文錢,也不算全白費了。
想了想,還是數出二十文,遞給賀三郎
“今日拖累小郎君了”
“什麼拖累不拖累,也怪我來這不久,不知道規矩,倒連累了嬸子,這麼些糕點……”
賀三郎不接錢,張氏也不好上手拉扯。想着不如回頭直接買些東西給他。
孩子們跟在後面,張氏把金簪拿了出來,不是什麼時興的樣式,不過分量倒是挺足的。
何大牛接過簪子,悶聲說了句
“等以後,給你打個更好的。”
這簪子是花了二十幾兩銀子打的,何家日子才剛過起來,就遭了這麼一回災,自去年開始,地里不長糧,何大牛也歇了貨郎的營生,為了買糧食跟種子,當了不少東西,結果今年大旱,地里依舊啥也長不出來。
若不是隔壁秀才家還有些門路,幫着弄到幾張路引,怕是真叫餓死在滄州了,糧食早就見了底,城裏街上糧店也早就關了門,好容易開一回門,價錢貴的人咋舌不說,買還買不到。
年景難,南逃的人越來越多,什麼都在瘋漲,唯有當鋪,給的價錢越來越低。
“老伯,您莫不是在耍我頑罷,這簪子實打實的,花了足足二十八兩銀子呢!”
原是想着把簪子當了,換幾畝地,加上開春佃的幾畝,一家人餬口盡夠了,結果這當鋪掌柜,只給八兩銀子,照揚州這地價,哪怕把所有家底都算上,恐怕也買不了兩畝地。
櫃枱高,連何大牛都要踮着腳。當鋪掌柜一聽幾人口音,就曉得是外地人,誓要宰上一筆銀子,因此拿着簪子,來回看了好幾遍,根本沒個好臉兒
“如今世道艱難,這價格還是瞧你們可憐才給的。”
何大牛從那一方窗口接過簪子“勞煩您了,我再去別處看看。”
當鋪掌柜摸了一把鬍子,看着一家人離開,似乎並不在意,篤定他們還會回來。
又跑了好幾家,無一不是一聽何大牛開口,就開始壓價,還是何霜降琢磨出不對味兒
“這些人開始還好,一聽爹開口講話,就變了態度。”何霜降站定“要不我試試,一會娘你就領着哥哥跟石頭在外面,我同爹爹進去,讓我來說。”
張氏同何大牛對望一眼,也品出不對味兒
“要不叫大丫試試?”
櫃枱高,何霜降看不見,何大牛於是把她抱到肩膀頭。
“老伯,我們想當一下這簪子,您給瞧瞧能值多少錢?”清凌凌的聲音從一方小窗口穿進去,裏面掌柜伸頭看了一眼,是個年歲不大的女娃娃,頭上用紅繩扎着兩個小髻。
“誰家小娃娃,快些回去!”許是年紀大了,眼神有些不好使,沒見着底下的何大牛。
何霜降把手上的金簪舉起來晃了晃“我是來當東西的!”
“你家大人呢?”那老伯接過金簪,又朝外面看了幾眼。
何霜降悄悄踢了她爹一腳,堵住了何大牛準備說話的嘴,又偏了偏身子,露出何大牛的臉
“我爹在這兒!”
何大牛踮着腳,露了個憨憨的笑,在何霜降的指示下一言不發。
何霜降人小,學東西快,一口揚州話任誰也不會懷疑北邊逃難來的。這家當鋪掌柜的自然也沒有懷疑,見底下何大牛半天不開口,還當他是個啞巴,不能說話,因此帶着女兒來當東西。
“十六兩銀子,怎麼樣?”
成色還不錯,實實的,見何霜降兩眼亮晶晶地看着她爹,想着這一家人日子恐怕不好過,又提了一兩銀子
“十七兩銀子,多的沒有了,你跑遍清水縣,怕也不會有一家似我家這般價錢的。”
何大牛點頭,的確,跑遍了清水縣,超過十兩銀子都沒有,別說十六兩了。
“老伯!可以,我爹爹說可以!”
用戥子稱好銀子,給何大牛看了一眼“看好了,不差的”
何霜降看不懂稱,卻眼也不眨地盯着看“嗯嗯,是的,老伯,不差不差。”
銀貨兩訖。
張氏聽說當了這些錢,上午那檔事都不在意了,石頭對錢沒有概念,瞧一家人開心的模樣,也跟着笑
“娘,那咱能吃上肉了嗎?”
石頭打娘胎里身子骨就不好,何大郎,何霜降都過過幾年吃喝不愁安生日子,只這最小的兒,斷奶之後家裏就一日賽一日的難,蛋都吃的少,別說肉了。
先前在路上,石頭感了風寒,一直好不了,眼瞅着人都不行了,張氏就說到地方,就給他買肉吃,吃的飽飽的,後來漸漸石頭漸漸好了,這事兒就自然而然不提了。
沒成想他還記着,看着石頭乾乾瘦瘦的小臉,拒絕的話怎麼也不忍心說出口,剛來揚州,根基不穩,也沒甚銀錢,一個銅板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買,娘給你買,今晚回去就吃肉。”
隨着逃過來的人越多,不管是豬肉還是糧食,價格也跟着水漲船高。
原來一斤肉的價錢,現在只能夠買半斤,張氏心疼,到底不想失信於孩子,還是咬牙買了半斤,另外又稱了一斤,給賀三郎拿過去,上午那些糕點虧了他,還是賺了幾十個銅板的。
有些憐惜地摸了摸何霜降的頭,這丫頭最喜歡吃栗子糕,如今一個都沒吃上,本想着沒賣完的帶回去叫她解解饞,沒成想全叫那些衙役摔了。
上次買回去的糧食不多,眼瞅着城裏當糧食價錢飛漲,還是得多買些回去,開春要的稻種現在也要預備好,省的抓瞎。
回去特地繞到賀三郎那處,把一斤肉扔到攤子下面,等賀三郎反應過來,只見到一家人大包小裹的背影。
買夠一冬的口糧,又感覺手中銀錢不太湊手了,何大牛瞧着街上有賣柴禾的,便想着去山上砍些柴禾,賺幾個銅板也是好的。
這南邊兒天也冷,又不似北邊有地龍,所以秋冬之際,柴禾還是緊俏物。過了橋快到家時張氏看了眼天色,平日這時候該吃過午飯了。
忙乎了一上午,路上說說笑笑,倒也不覺得餓。
進了村,過了橋,張氏走在最前頭,迎面走來一青年,剛打算讓路,那人卻着急忙慌的一心朝前走,險些將她撞倒。
那男人也不說話,頭埋得更低,快步地繞過眾人離開了。
張氏心下起疑,這處兒只他們一家,再往後就是山了,這人空着手,也不像是要去打柴。開了門,院裏和走的時候還是一樣的,恐怕是自己多心了。
“爹,我咋瞧着那人眼熟。”何霜降牽着石頭,指着跑得快沒影的人。
“看差了吧,興許是村裡人,見過兩眼,現在肯定覺着眼熟”何大牛把人推進屋,家裏東西都沒丟,他自然不想多事。
院子裏幾壟地都種上了菜,邊邊角角撒了些韭菜籽,已經出了芽,現在天氣冷,弄些枯草蓋上保暖,冬天就不愁菜吃了。
約摸晚飯邊上,賀家三郎竟然來了,手上拿着幾本書,還有筆跟紙張,何大牛跟張氏上山還沒回來,家裏就何霜降在做飯,順便領着石頭玩。
哪怕買了鎖,現在也不敢不留人在家中了,於是何霜降跟石頭倆人就被留在家裏看門。
“是賀家三哥哥啊”何霜降從門縫裏瞅了一眼,這才把門打開。
“你且先等等,我那鍋里還有菜哩!”
賀三郎笑着點頭,看着小丫頭重新拿着鍋鏟,站在小杌子上,一本正經的翻炒。
賀三郎只當是小孩過家家,待聞到味道,肚子叫了一聲,這才知道這小姑娘不是鬧着玩。
等何霜降把菜盛出來,這才出來問賀三郎來幹啥。
粗粗獷獷的北地口音從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嘴裏說出來,講不出的好玩。
“上次聽你說,你家大哥教你認字寫字,想着從滄州來揚州,路途遙遠,書本恐怕並不曾帶過來,這幾本書是我抄錄下來的,你給你大哥,讓他教你繼續識字,哪怕如今艱難,莫要忘了學習,還有這幾支筆我寫起來不甚順手,你拿着練練,還有這紙…”
何霜降被他講的頭暈眼花,待捋順了,更是不肯接他手上的東西
“莫要給我莫要給我…”她才不學。
“你家姑老太太於我家有恩,上午又受了嬸子那些豬肉,你不必如此客氣…”
何霜降不住搖頭,手捂着兩隻耳朵,不想聽身邊的人老僧念經,
“不不不,三哥哥,可不敢,這老些東西,怕是值不少銀錢,你快些拿回去,我若是收了,待爹娘回來,肯定要打我的”
賀三郎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把東西硬塞到她手裏就打算走,然後袖口就被扯住了。
“可不敢要這些東西”當初大哥教識字,她可挨了不少打,現在看到這些書,只怕大哥回來又要按頭叫她念書識字。
“無事,若你爹娘問起來,就說我給的,叫他們找我便是!”
何霜降正愁着趁爹娘沒回來,怎麼叫他快些走呢,就聽見外面爹娘的喊聲了。
賀三郎眼疾手快開了門。
“是賀家小郎君啊,這是來幹啥?”
“叔,嬸子”賀三郎拱手打了聲招呼“上次聽您家小娘子說跟着自家哥哥開的蒙,想必那哥哥是讀過書的,您一家路遠,恐沒帶書,家中有些我抄錄的版本,拿過來興許能用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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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丫最不喜歡的就是念書,最喜歡的就是吃。
小時候的劇情我盡量寫少點哈,馬上我們小丫頭長大就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