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任憑何霜降氣的不行,一直在說要去抓小偷,家裏人只當是孩子話罷了,誰也沒有放在心上。
栗子已經全都清理完了,馬上就可以做出來,趕着這兩天賣掉,再給家裏添些東西。
栗子糕比較方便的是不用擱糖,本身就帶着些甜味兒,野栗子較家裏板栗樹上的更甜更糯些。
看着多,一大口袋栗子,大半都是殼,剝好脫皮更是只剩下那麼一點,恰好夠做一些罷了。
何大牛早年學過些木工活,這幾天趕着做了些木頭盒子,沒雕什麼花紋,就幾個四四方方的盒子,洗凈上鍋蒸,然後晾乾,就能用來盛糕點了。
先前何霜降去買的棗糕,六文錢一塊,那一油紙包得六十文,夠買三四斤上好的大肥肉了。
貴的咋舌,一般只有殷實人家才會買着讓孩子解解饞,莊戶頭誰也不敢奢求這玩意吃,不過裏頭的確放了不少油糖的。
張氏做的栗子糕,雖沒加那些亂七八糟的料,何霜降卻覺得比點心鋪子買的吃食好吃多了。
足足碼了三大盒糕點,除了煮栗子的柴火,也沒甚成本,一個兩三文總可以吧。
漂漂亮亮的糕點整整齊齊碼在一起,瞧着軟乎乎的糕點竟沒碎,邊邊角角都好好的。
何霜降小心翼翼的將最後一枚糕點放進盒子,明日進城,還得買點油紙,將才數了一下,總共大概八十多塊,按三文算的話也值不少錢了。
第二日特地起了個大早,何大牛原是走街串巷的貨郎,賣東西的門道他門清,不過這邊他不熟,所以還是得趕早進城,尋個好位置。
買了鎖,不必擔心有人私自進屋子,所以一家人都進城了,如今管制嚴格,沒有戶籍文書都得交錢才能進去,張氏將舊衣服改了兩件,雖打着補丁,一家人穿的還算乾淨。
守城門的是清水縣衙里的差役,掃了一眼就放人進去了,城門外不少難民艷羨的瞧着一家人,他們如今別說穿着體面,能活下去都成了問題。
張氏同何霜降上次來就注意到了,進城入口那一片都是賣朝食的,沒甚鋪面,儘是一排挨着一排的攤子。
本朝不提倡經商,卻也不曾過度打壓,因此做些小生意的人還挺多,哪怕何家一早就起來趕了十幾路進城,卻抵不過這些家住城裏的小攤販。
來的時候這路兩邊的攤子已經有人在忙活了,還有不少空隙都叫人拿東西佔了位置,也不敢將別人的東西拿走,只好再往裏面走一些,看看能不能再擠一下。
一直走到後面賣豬肉的攤子,也不見一絲縫隙。
天都大亮了,也不曾見一處能擺下攤子的地方,正喪氣着,就聽有道熟悉的聲音喊
“叔,嬸子?你們這是?”
賀三郎擠過前面一群人,手上還拿着不少筆和紙張。
“是賀家三哥哥。”何霜降示意爹娘回頭看。
這時候人正多着,好不容易擠開人群,賀家三郎頭上的方巾都有些歪了。
“嬸子是有事?這麼早進城?”
“前些天打了栗子,做了些糕點想進城碰碰運氣,瞧瞧能不能賣掉,誰知沒地兒擺……”張氏拿了一盒遞給賀三郎,賀家於他們有恩,一盒栗子糕也算不得什麼值錢玩意兒“小郎君若不嫌棄,帶回去給你家祖父嘗嘗。”
“不不不”賀三郎連連後退,不肯接。
“你家祖父幫了許多,一盒糕又不值幾個錢”張氏往賀三郎懷裏塞,過會等彈棉花那鋪子開門,幾人拿了東西也就該回去了。
“嬸子別急,若不嫌棄,去我那攤子擺着便是,我交了錢的,那攤子無論去不去,都給我留着哩。”
何大牛從街那頭走過來,擠的一頭汗,一臉沮喪,顯然還是沒尋到能擺的地方。
瞧見賀三郎,收起臉上神色,點了點頭,總不能叫這幾盒栗子糕全都糟蹋了。
見張氏思考半天,賀三郎又開口“嬸子不必擔心,我那地方盡夠的,只幾盒糕點,擺得下的。”
張氏心中早被說動了,只怕耽擱了別人的事,心想等真的賣出去了,就補銀錢,總不能叫這後輩吃虧。
來這書畫攤子的人,不是讀書人,就是來找人給遠方親人寫信,賀三郎同周邊攤子的人都是相熟的,打過招呼,就把東西鋪開,留夠地方給一家人擺糕點盒子。
原本擔心賣不出去,一揭開木盒,香氣就飄了出來,不濃,但就悄悄散在四周,吊著眾人胃口。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是賀三郎隔壁賣舊書的攤子。
“嬸子,這糕怎麼賣的?”
這邊攤子多,但人少,大部分還都是路過想去前面的布莊脂粉鋪子,來的人還沒擺攤的人多,且讀書人多,也沒人大聲吆喝,就顯得更冷清了。
“三文錢一塊。”
那人從袖中掏出一把銅錢,數了數,遞給張氏
“給我包十塊”
“哎,好。”
油紙叫何大郎買過來了,裝好以後繫上細麻繩。張氏想了想,又用木頭做的夾子夾出一枚栗子糕,遞給這第一位客人
“您嘗嘗味兒,買了包準不後悔”
也顧不得禮數,接過來就塞進嘴裏,軟軟糯糯,入口即化,比新鮮煮的栗子香的多。
這一臉饜足的樣子饞到了周圍不少人,早上來的早,沒來得及吃點東西墊墊,這糕點讓不少人肚子叫出了聲。
有個年輕書生紅着臉,低聲問了句
“嬸子,我只買一塊,不必裝起來,我墊墊肚子,行嗎?”
張氏夾了一塊給他,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擠到這邊,都是只買一塊。前頭珍食坊貴且不說,人家也不給一塊一塊的賣啊。
這嬸子做的點心價格便宜,聞着比那邊現做的還香。
一群人你一塊我二塊的買了起來,還有不少先前買了一塊,嘗完覺着不夠,又跑去買的。
這麼一會功夫,一盒栗子糕便見了底。
許是圍得人多,一身形壯碩的婦人擠開眾人,見那桌上擺的栗子糕,指着一盒
“能否叫我嘗一塊,合適我將那一盒都買了”
張氏原還有些懷疑,看清這婆子穿着打扮,夾了一塊與她。
那婆子小心嘗了一口,眼睛一亮,問了價錢,待聽到如此便宜,心裏覺得十分滿意,這下又能扣下不少銀錢
“一盒全買了,能不能再饒幾個大錢”
那婆子心裏覺着好,面上卻不顯。
“要不再給您少上十文,您也知道,如今……”
“行了行了,這一盒多少錢?”那婆子不耐煩聽她訴苦,擺擺手讓她趕緊算價錢。
“這……一共三十個,九十文……少十文就是八十文,您給八十文就行了”
那婆子數好銅板,遞給張氏,又數了數盒子裏糕點,見沒少這才抱着盒子走了。
沒人瞧見她走遠了以後,那張胖臉笑得像朵菊花。
還沒開心一會,就見兩個黑臉衙役走了過來,二話不說,直接將剩下的糕點掀翻,本就不算結實的木盒摔成幾塊,裏面的糕點也摔得稀碎。
“你等可知道,在此處賣點心不合規矩”
見何家眾人慌亂的樣子,賀三郎擋在前面詢問
“這……幾位差老爺,實在是不知道,望您高抬貴手,且先饒過他們一次,下次必定不敢再犯。”
一家人戰戰兢兢,何大牛見得世面多,把賀三郎拉到身後“家中實在過的苦,這才厚着臉皮叫這小郎君容個地方,這事兒與他並無甚干係”說著掏出一大把還沒捂熱的銅板,遞給那兩位衙役“天兒漸冷,二位官爺事務繁雜辛苦,拿去打些酒喝……”
那兩位衙役不接,何大牛朝張氏使了個眼色,張氏又拿出一把銅板,加起來約莫八十文,恰是先前賣那盒糕點的數目。
這一把捧着不方便,張氏又摸出個錢袋子,將錢裝了進去,這才遞給何大牛。
周圍攤販也不敢抬頭,自古名不與官斗,誰也不想惹一身腥。何大牛趁人不注意,塞到那位衙役手裏
“二位官爺體恤百姓,我等也得了教訓,待把這處清理乾淨便走。”
黑臉衙役冷聲開口
“下次若再犯……”
“不敢不敢,沒有下次了……”
待這兩位衙役走了半天,何大牛背後已經叫汗浸透了,冷風一吹,打了個寒噤才回過神來。
同張氏兩人將地上東西收拾起來,那些栗子糕碎的不成樣子,到底沒捨得,全撿起來拿油紙包了。
“倒是平白給小郎君添麻煩了。”
“不妨…也是我不懂這規矩,否則……”賀三郎不好意思,人家辛辛苦苦做出來的糕點,如今全毀了,那些錢也白白便宜了兩位官差,嘆了口氣“唉……嬸子做的糕點……”
“萬萬不可這樣說,這也沒甚本錢,小郎君是好心”
何霜降牽着石頭,愣了半晌,待張氏和何大牛處理完這邊的事,這才注意到獃獃愣愣的女兒,搖了搖,竟將她搖下兩行淚來
“咋了這是,大丫別怕,沒事了”張氏將人摟在懷裏。
“娘!娘不是說…說官差抓偷兒,抓壞人,為何將才…將才我瞧着,那官差要抓咱家…抓咱家進大獄”何霜降鬆開緊緊牽着石頭的手,頭埋進張氏肩窩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咱家……咱家都是好人啊,偷柴禾的不抓,做什麼要來欺負好人……”
張氏拍着何霜降的背,心裏發苦,想解釋,半天也不知怎麼開口。
賀三郎蹲身,揉揉何霜降的兩角小辮“帶你長大了,就懂了……”
何霜降抬頭,一言不發,兩隻眼紅的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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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