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王氏回屋,讓張氏氣得一時半會兒睡不着,沈樹和向王氏打聽了後來的事,跟王氏嘮起來,“金生他娘,我怎麼瞅着珍珠這性子不像以前那麼軟乎了呢。”
王氏也看出來了,想了想回道,“閻王殿裏都走過一遭了,哪還那麼容易讓人隨便揉捏。我看啊,老大家的再不改改那脾氣,往後這家裏,可得熱鬧了。”
家裏三房媳婦,各有各的性情。老大張鳳香自恃生了兩個男娃,自己就慣着自己。老二徐惠娘其實最得王氏喜歡,只是沒生齣兒子來,讓王氏想疼也沒法疼在明面上。老三就不用說了,一想起來心就堵得慌。
王氏也知道大媳婦為啥就看二媳婦不順眼。
徐氏長得俊,人又乾淨利索,伺候公婆男人和兩個孩子也盡心,讓人一點毛病都挑不出來,要不是只生了兩個閨女,家裏就沒有別的媳婦立足的地兒了。而三媳婦何氏性子最為窩囊,因此張氏覺得這個家裏只有徐氏可以跟她在公婆面前爭寵,再加上珍珠生出來的頭三年被王氏寵得沒邊,張氏自然對徐氏充滿敵意。
連帶着大房的沈桃也看珍珠和寶珠不順眼,明裡暗裏折騰,原先珍珠都忍着不說,再看眼下這幾天……王氏覺得,這珍珠萬一擰起來,那沈桃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珍珠這邊跟王氏一樣,同樣翻來覆去睡不着呢。
像她這樣有素質的現代知識女性,自然不會跟古代這些農婦一般見識。沈珍珠是分得清輕重的人,她從前也是一門心思盯着自己掙小錢錢的事業,對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懶得計較。
只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別人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進犯,她也不是吃素的。
現在想想,穿過來前那一世還真就有那麼兩三個綠茶挑戰過她,然後……那些女人們就被沈珍珠從綠茶變成抹茶了!
而她現在這個大伯母張氏,目前來看倒沒啥大的壞心眼,就是摳門得緊又總怕自己吃虧。珍珠心想,大約也是因為太窮了,要是口袋裏有足夠的銀子,誰有粉不愛往自己臉上擦?
徐氏見閨女一直沒睡,溫聲問了句,“珍珠,咋了?”
珍珠往徐氏身邊拱了拱,“娘,我想着明天去鎮上一趟。那塊麝香我不是只用了一點點嗎,我看看能不能上鎮裏給賣了,要是能賣個高價,不單能還了奶的銀子,還能買點年貨,也省得大伯娘因為那五兩銀子天天看咱們氣兒不順,沒有一天不找碴兒的。”
她還答應了寶珠不出五日就吃上紅燒肉呢,一想到小妹那饞得發苦的眼神,珍珠心裏就跟貓抓似的。
再說了,她這幾天也是吃得胃裏直冒酸水,再不弄點肉,不餓死也得饞死了。
“那麝香本錢就花了五兩了,你還指望能賣啥高價?”徐氏沒把珍珠的話當回事。五兩銀子對她來說,真的已經是巨款了。
“那也不能幹放着啊?眼下快過年了,啥賣得都貴,沒準兒就能出手呢。”珍珠好聲好氣商量着。
徐氏沒應聲。珍珠從未去過鎮上,一個十二歲的丫頭,她能知道個啥。
倒是沈木生翻了個身說,“去趟鎮上也行,大哥和沈洪去了不少日子了,也不知道活兒幹得咋樣,娘前些天還念叨呢,要不明天我跟娘說一聲,就說去看看大哥,順便帶珍珠找個郎中再給瞧瞧好利索沒有。”
“娘能同意?這大冬天的也不能費腳力去,不得坐板車?你帶着珍珠,一來一回就得四文錢。”
按理說這錢該是王氏從公中出的,可現在這情形,徐氏可抹不下來臉再跟婆婆要錢。
“娘,坐板車的錢咱就自己出,四文錢娘手裏總有吧,等我賣了麝香,一準兒給娘還上。”珍珠摟着徐氏的脖子求着。
徐氏無奈,見男人跟閨女都有意,只好應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木生就去找了王氏,因為珍珠事先囑咐過先別說賣葯的事,就只跟王氏說要帶珍珠瞧郎中,順帶看一下大哥。
王氏原本不願意,想着這都初六了,再過兩天就初八了。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不管咋地大兒子也該回來了。
後頭聽沈木生說他們自己出板車錢,便沒再阻攔。
吃早飯時沒見沈木生和珍珠,張氏剛要張嘴問,又想到昨晚鬧那一出事,也就只能悶着心裏的疑問閉了嘴。
等到送了沈興去學堂回來,張氏實在憋不住,鑽到何氏的房裏。何氏正掃炕呢,見張氏來,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大嫂找我有事?”
張氏擺擺手,挨着炕沿坐下了,“桃兒他二叔和珍珠去哪兒了,你聽你二嫂說沒?”
何氏搖搖頭。
“那爹娘也沒說問問?”
何氏點點頭,“沒聽見他們問二嫂這事。”
張氏心道,這不是擺明的事兒嗎,爹娘也知道沈木生去了哪兒。
她把嘴一撇,“我看你二嫂就是嘴滑心奸的人,看把爹娘哄的,也不知道有啥好事,盡替他們二房瞞着。”
何氏吭哧了半天,怕得罪大嫂,可又覺得不說句話對不起昨晚得的那兩塊餅子,於是瞧着張氏的臉色說,“大嫂你別多想,二嫂人還行,昨晚俺們杏兒惹的事兒,可臨回來時,二嫂和珍珠還給了兩小塊餅子,你看那碗裏一共就四塊……”
張氏把脖子一梗,“你說啥,你也吃到了?”
何氏慌了,“給杏兒和蝶兒吃了,我就吃了一小口。”
張氏差點背過氣去。算來算去,爹娘吃着了,二房一家吃着了,沈興吃着了,沈桃也吃着了。
最可氣的是何氏和她那兩個賠錢貨也吃着了。
合著滿家人,除了她張鳳香都嘗到那紅豆餅的滋味了?!
何氏見張氏臉色不對,也不知道張氏是在跟紅豆餅叫勁,嚇得都結巴了,“大,大嫂……我不是要替二嫂說好話,你別生氣,我這人就是不會說話……”
張氏自己個兒喘了半天,一咬牙,指着何氏罵道,“你哪裏是不會說話,我看你就是傻!你還在這兒感激你二嫂和珍珠呢?你想沒想過,要不是你那天提到褚三娘家有麝香,她珍珠還有命活到今天?兩小塊餅子就給你打發了,你還替她們說話!”
何氏被張氏一番話驚得目瞪口呆。
原本她冒着得罪婆婆和大嫂的風險說起麝香的事,就是為了報答二嫂平日裏對自己的好。
可現在大嫂這麼一說,她怎麼覺得,大嫂好像說得更對呢。
是呀,她一句話就救了珍珠的命,也沒見二嫂有啥過多的表示,真就當她們娘三個沒人撐腰,是便宜貨,不值錢的?
直到張氏不知道啥時候走了,何氏還一直抹眼淚呢。
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
……
沈珍珠和她爹起早在村口搭的板車。
那車從下河村過來,經過長河村,再到上河村,再往鎮裏去。
車到村口時,上頭已經坐了三個村婦和兩個男人,兩個男人是珍珠她們長河村的,三個村婦里有一個是下河村的,還有兩個長河村的,其中一個就是褚三娘。
這三人是原來就認識的,正熱火朝天地聊着。
褚三娘見珍珠過來,往裏面騰了塊地兒,親熱地拉着珍珠的手,“這葯才吃下去就好了不是,你看,嬸子沒騙你奶吧,那可是頂好的東西,我跟你說……”
正說著,忽然想起來王氏拿了紅豆和花生過來鎖過自己的嘴,只好硬生生截住話頭。可心裏還痒痒,就一遍遍摸着珍珠的頭,跟另兩個婦人誇起珍珠的相貌來。
“你們看,這丫頭就是好看,咱長河村再找不出這模樣的咧。”
人家跟着附和:“可不是,長得像她娘,皮子白,眼睛還大。”
褚三娘覺得自己救了珍珠,總是忍不住想顯擺,又不敢多說,只能隱晦道,“就是就是,這好模樣幸虧是病好了,要不然真是白瞎了。”
那兩人見她三番兩次欲言又止的,好奇心被勾得足足的,下河村那個小聲問道,“褚三娘,你這話裏有話啊,這閨女咋了,你咋知道恁多?”
沈木生坐在最靠外頭的地方,聽這話便回了下頭,褚三娘心裏格登一下,翻了那倆一眼,“瞎打聽啥,沒事,啥事兒沒有。”
沈珍珠想笑,上輩子她只在小說里電視劇里見過這種習性的村婦,沒想到這些天,讓她嚼了個爛。像褚三娘這樣愛八卦的女人,堵她的嘴可不就是頂頂重的酷刑?
她沖那兩人笑笑,“嬸子,我前些天掉冰下去了,差點嗆死,這不是好容易揀條命回來,我爹娘不放心,要帶我再去鎮裏瞧瞧。”
“哎喲,是嗎,那可不是小事兒,來,往嬸子中間坐坐,嬸子給你擋風,別再凍着了。”
下河村的用手肘懟了褚三娘一下,“我當是啥事兒呢,還不說,瞅你那樣!”
褚三娘忍得氣血翻湧,只能把頭巾裹緊了,閉上眼給沈珍珠個後腦勺。
大概是覺得,眼不見心不煩吧。
天太冷,車把勢就把車趕得快了些,到鎮上的時候天也才亮沒多久,街里的有好些個鋪面才剛撤下封窗的板子,小夥計睡眼朦朧,不停打着哈欠,呵出一團團白霧。
沈珍珠拉着她爹在街里來來回迴轉了兩圈,最後找到看起來最有牌面的一家藥鋪:濟生堂。
一進到鋪子裏,就有股濃濃的葯香,看店的夥計正往炭盆里加炭,見有客上門招呼了一聲,“是抓藥還是瞧病?”
沈珍珠彎起眉眼,“都不是,我和我爹是來賣葯的,我們手裏有塊麝香,你這兒誰能做主?”
麝香可是好東西,可小夥計懂得不太多,便讓爺倆等着,自己挑了門帘子上後頭找掌柜的去了。
沈木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低聲問閨女,“能成?”
“爹你放心,你只管坐着就好,我來說。”
等掌柜的過來時,沈珍珠從懷裏把麝香掏出來,“掌柜的,我和我爹在這鎮裏打聽過了,都說您這裏只收最好的藥材,也只賣最好的藥材,價錢上更是童叟無欺。”
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丫頭長得好看嘴又甜,掌柜自然喜歡。好好看過麝香,那掌柜的溫聲問道,“不知二位想賣個什麼價?”
珍珠沒答,而是問,“您覺得能給什麼價?”
掌柜的仔細打量了眼前這兩人,試探着道,“六兩。”
沈木生一驚,差點脫口而出說好。又想到閨女叮囑自己只需坐着不用說話,便將頭看向窗外。
沈珍珠提着心就怕自己爹出聲,還好,他爹忍住了。
“掌柜的怕是不懂葯?還是做不了主?”珍珠知道言多必失,因而話也不多,卻句句扎心,“要是真做不得主,我們便不賣了,找個板車去城裏藥鋪,後晌也回來了。這就告辭了。”
沈珍珠作勢要走,掌柜的急了,“那小姑娘你說,多少錢合適?”
沈珍珠一張嘴,差點把沈木生從椅子上嚇地上去。
“十五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