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逆光少年2
我們三個人去了一個地方,就是我十三歲的生日那天,曾經在那上面吃過最難忘的漢堡的地方。
公園的涼亭在深夜裏黑幽幽的,有點神秘,矗立在山上,巍峨不動。
這裏很安靜也很暖,和煦的夜風軟綿綿的刮著旁邊的樹,那個溫柔都能感覺出樹在拒絕。
褲腳相互的摩擦,就是我們聽到的最大的聲音。
我們慢慢的摸索走上去,不敢打開手電筒,不敢喘息。
哥哥在前頭走,他會停下看我們,看得出,他對這裏也很熟悉。
毛羽彤拉着我的衣角,有點喘,她是害怕了。
這個學霸女孩,不怕知識,不怕我的拒絕,怕了黑夜,還有可能是怕了我的眼淚。
夜太黑,這個時候上公園來的人,總是有點鬼魅,不能說是正常的。
我們在涼亭上面望着這個熟悉的城市,街道上街燈璀璨,有着動人流光,晃出城市的喧囂和熱鬧。
因為穿梭的車燈晃出來奶黃色的車流,感覺到這個城市在黑夜裏的溫暖。
毛羽彤輕輕的咳了一聲,使勁的把一隻握住的杯子裏牛奶喝光。
我呲呲牙,側頭看我的哥哥隋一唯,他的臉在這裏顯得更白凈。
他也在看我,也對我呲呲牙,他有一口很白凈的牙齒。
他因為我呲牙的模樣笑出了聲,把手放在我的胳膊那裏輕輕地握着。
就像我們再次確認,我們是一家人。
“我在這裏想過結婚。”我摟着我的哥哥肩膀說。
毛羽彤本來哭紅的鼻子還在風裏抽噎,她因為剛剛的害怕,濕糯糯的眼睛剛被紙巾擦乾淨,就聽到這個消息,又難過了。
她長長的吸溜一下鼻子,肚子裏灌滿一口氣,把手裏喝完的奶杯使勁的往下扔。
結果因為紙杯太輕,涼亭這裏有點微風,杯子揚起多高就飛多高落在她眼前的地上,然後一動不動。
“我那時候沒想過和誰結婚,就是當時看到一個好看的混血娃娃,這麼想的。”我很知趣的比劃着,自己那時候的個頭。
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我的驚慌,我竟因為自己說的不完整的話有些後悔。
我現在可不敢得罪她,她可是看到我最糗的一面了。
剛才,我們在咖啡屋外,哭着說話時,沒有去看四周有沒有熟悉的人。
等我想到這裏是學校跟前時,想到我們還在咖啡屋門前時,毛羽彤也跟着哭了。
她不知道我們之間的故事,也不知道隋一唯是誰,只是看到我們哭,她也哭。
她在我還沒有表達清楚要離開這的時候,她就招來了一輛出租車,帶着我們來到這裏。
我有點害羞的偷瞧毛羽彤,正好瞧見她也在看我。
她對我這裏沒有聲息的哼了一聲,扭頭不理我。
我的慌亂被身旁的哥哥看得清楚,他本來低頭想笑我的。
可能是不想我更難堪,就抬頭看斜對角坐着的毛羽彤,剛好看到毛羽彤扭着頭不搭理我。
我哥哥隋一唯沒有忍住的笑出聲,他輕輕打了我一拳。
他看出來,毛羽彤很喜歡我。
哥哥又仔細的看毛羽彤,見她生氣的樣子有股子英氣,就想到我的將來。
我哥哥用胳膊肘碰碰我,要我哄哄人家,他嘴角向一邊歪了一下,桃花眼的閃着光,那意思要我小心點。
我當然知道,毛羽彤平時的厲害,她的學習成績,她對愛情的勇敢。
她能在我們老班面前表現那麼勇敢的為我站出來,已經讓一直嚴苛管理我們的老班對她另眼看待了。
這個眼前的女孩看似的嬌柔,辦事可是乾淨利落。
在我們兩個慌亂的時候,能快速的反應過來,帶離我們離開那裏,她知道那裏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最多的地方。
又快速的和我的爸爸媽媽溝通好,讓我的家裏人知道,我和她在一起。
以前,喬鉞是我出來玩的借口,他的位置在我老媽心裏是僧面。
現在,毛羽彤的位置可就大了,她這個佛面很值錢,都能讓我老媽把我送到她家門口。
當然,是讓毛羽彤帶我化羽成仙,修成元始天尊。
我哥哥對我的未來很上心,他下意識的就想保護我。
“我在這裏的初戀可是沒改變過,我還想將來好好的和他生活在一起呢。”毛羽彤報復我的語氣,講了她的初戀故事。
我那時還很小,記得東西都很少,就記得他抱着我,爬上了這裏,看榆樹上接的一串串翡翠綠的東西。
他告訴我,那叫榆樹錢,是他小時候常吃的東西。
他和我講了他小時候的故事,講了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怎麼拼搏的故事。
我握着他粗粗的手掌,摸着他右手食指上的老繭,知道這麼多年他的努力換來的工作和家庭,都太不易了。
聽到這裏,我就蒙了,毛羽彤和一個有家室的人談過戀愛?
難怪,我家老隋說她膽子不小,難道我喜歡的清秋,紅潤潤的害羞也是練出來的?
我身旁的隋一唯聽到這裏,突然笑了,他伸手握了一下我的手,在手心裏摳了一下。
就聽毛羽彤繼續講道:“我那時就想,我要快快長大,好好學習,然後嫁給他,好好的照顧他。”
毛羽彤講完,傲嬌的眼神在黑夜裏發光,像一隻小野貓的湛亮。
她環視周圍的樹木,包括我們,抬起了下巴,兩隻手圈成喇叭狀放到嘴邊,大聲的喊:“爸爸,我愛你!”
涼亭下、還有不遠的樹叢里也傳回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嚇得她嗖的一下跑到我這,貼在我的身邊不敢動。
我哥哥,隋一唯哈哈的大笑,他站起來。
他把自己手裏拿着的半瓶水搖得嘩嘩的響,衝著黑暗的地方汪汪的吼。
我聽到他的吼叫,就想到二叔,想到二叔帶着金條,在他的草原對着月亮吼叫,我心裏熱乎乎的。
我也學着他吼叫,扯着脖子上的青筋向黑暗的地方吼叫。
我們相視而笑,桃花眼裏泛出奇藝的光彩,感覺這個吼叫與生俱來。
我們都有點二叔家藏獒的士氣。
毛羽彤被我兩個人驚到滿頭花枝亂顫,她沒想到一向矜持的我,很在意自己花容月貌的我,居然也會這樣的詼諧淘氣。
她也跟着我們亂叫,叫得更歡暢。
我們粗細不勻的聲音在夜裏顯得更亢奮,震得天空上黑絨布的星星都亂顫。
公園裏的涼亭一時成了流浪狗齊鳴的地方,聽得夜跑的蟲鼠們抱頭亂竄。
涼亭的周圍霎時響起唰拉拉,嘩啦啦,嗞嗞的聲音。
幾隻睡意正濃的大鳥,被驚得撲稜稜的飛起,放開火眼金睛看清我們后又撞暈的落下。
它們張開翅膀捂住打着哈欠的嘴,東張西望的在心裏罵我們,瘋了的兩條腿的鼠輩。
遠處有巡邏的燈光照過來,因為太遠照進一些樹叢里,樹叢一下顯得更詭異。
陰暗處有幾簇青色閃亮的光,鬼鬼魅魅的晃動,我們嚇得貼緊,不敢呼吸。
黑色星空壓得更低,星星們搖晃着拉起尾巴,在天上銜接,把黑夜點綴,幾顆長了心眼的星星,鬼鬼祟祟的瞧着我們。
夜深了,我們要回去了,我拉着哥哥微涼的手,想了很久,激動地說:“哥哥,你不是流言,你是真實純在的,你是我二叔的孩子,我親二叔的孩子。”
我的嘴角一直在顫抖,說出來的話也跟着抖,身體也在抖,我在夜裏,暖風中抖得不停。
我看着他,等他說話,等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光明正大的。
我哥哥的身體一震,眼睛睜大,他看我,再看一旁一樣瞪着眼睛的毛羽彤,他的手在我的手裏也跟着我抖。
他使勁的動一下,想要抽回去自己的手,想要擦掉流到嘴邊的淚水。
他想不到,我和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是不想要他,還是想要他知道自己是誰。
我們已經在自己的心裏找出來一樣的血,在樣貌上找出來一樣的桃花眼。
“我二叔和我老爸是雙胞胎,他們及像。”我又說,心裏更坦然。
我猜想,哥哥他還不知道,店裏的二叔是他的親爸爸,卻不是我的親爸爸。
他真的以為,我家老隋結婚了,有了我,有了家庭。
他真的以為,自己是被爸爸不要的孩子,以為店裏的二叔,我的爸爸,是為了某個目的和他親近的。
我家老隋和二叔的雙簧戲演得太拙劣,他們的想法是我們這些零零后的人慢半拍的思考。
就像老班,他就常說,教育不能是一成不變的,教育的根本是要保持,可是時代在變,觀念和方法也要變。
老班時常和我們講儒家裏的仁、禮、孝。
老班說,從一出生就該有的東西一定要保持,不要因為這些簡單存在的東西是唾手可得就揮霍。
越是簡單的越是難學,越是容易得到的越容易丟棄。
我和哥哥拉鉤,等我把二叔的故事一點一點的講給他聽。
讓他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是一個很聰明的人,也是一個很狂野的人。
隋一唯在我和毛羽彤下車離開后,口罩里的嘴角一直翹起,他心裏真的很開心。
知道了自己是誰,也知道了爸爸因為在意他,才去了咖啡屋。
車開了,我和毛羽彤的身影越來越遠。
我的哥哥,他向後看,一直向後看。
他的眼睛追隨我好遠,看我一直的站在那,他用舌尖舔舔流到嘴邊的淚水,很咸,也很甜。
他好久前就知道了我,是因為我家老隋。
疫情最嚴重的時候,我們很多學習資料匱乏,老隋把我使用過的一些資料小心翼翼的積攢,悄悄地送給了沈佳琪。
我哥哥在資料的某個夾縫上看到我的名字,他很驚奇的為這個名字發狂。
他媽媽,沈佳琪說過,那個她不愛的男人有一個孩子叫隋一博。
他那時一直以為,我家老隋不能因為他的存在毀掉現在的家庭。
見到這些學習資料,他又覺得,這個爸爸還是愛他的,至少還是關心他的。
網課結束后,高三開學了,他就到我們的學校大門前轉悠。
他看到我們學校門口貼着,我的優秀三好學生照片,看到我的桃花眼,看到我傲嬌膨脹的嘴角,他的眼睛就紅了。
我們真的很像,都喜歡對着相機笑出心裏的美。
他有時候會在我放學的時候去咖啡屋,說是為了去看媽媽,也是為了能遇到我。
他想要接觸我,這個弟弟,這個他認為是同父異母的弟弟。
只是我們都是孩子,沒有用大人的思維考慮,我和他在沈佳琪和老隋之間都是一個深藍色的湖泊。
是夢幻,是不可能放到一起的淡水和鹽水。
因為他們原本就不是戀人,也不是愛過的人,更不是發生過故事的人。
小的時候,好長一段時間,我哥哥接受了,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被隋家認過去的。
他和媽媽沈佳琪去過外地,也去過媽媽的老家,可他心裏還想念。
那個閣樓上的一個男人,想要抱他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桃花眼他很喜歡。
因為那個男人的眼睛裏突然的濕潤,突然地眼紅,他相信,我家老隋曾愛過他。
他也因為學習的壓力,因為身體的原因,甚至想要放棄學習,可是當他看到我的名字和那些資料時,他就拼了命的學習,學習和我一樣的知識,甚至超過我。
他的心又開始有了歌聲,如夢如海的世界又回來了。
有一天,他的書桌上放了一張紙,紙上寫了三個字,隋一唯。
他就像看到了我,嘴角上翹,飽滿膨脹的給自己照了一張相。
他愛上了自己的桃花眼,也愛上了隋一唯的這個名字。
他去哪裏都會在填寫簿上寫隋一唯,只要能通過,他就會寫。
他喜歡這個名字,就像我的螞蟻喜歡蜜糖一樣。
直到我的二叔,冒充了老隋入駐咖啡屋,嘻嘻哈哈的模樣把咖啡屋的生意帶的火熱。
沈佳琪那段時間就變了樣,她的灰色衣裙從皮箱裏,一件一件的拿出來,洗一遍,熨燙一遍,穿在身上試一遍,美的在鏡子前看好幾遍。
他就知道,媽媽心裏的那個人回來了。
二叔在店裏的樣子,讓他驚喜,讓他欣慰,也讓他生厭。
他覺得二叔有了我,就不應該在讓我也傷心。
我的哥哥那時就想大聲的說,你回去吧,就讓我一個人孤獨,不要讓我的弟弟也難過。
可是,他看到沈佳琪,她的媽媽幸福的在店裏追尋的眼神,這些話就沒有說出來。
他就把這個夢放到藍色的湖泊里,哪怕不能釋放出美麗的色彩,不能釋放出沁人心脾的味道,媽媽開心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