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逆光少年1

第84章逆光少年1

他站在那,擋住路燈照過來的光,有些黑暗的身影向我靠近。

“你好!隋一博。”

他的聲音里很活躍,很像春天裏的河水,清涼流暢,還有小小的叮咚。

我看到光圈裏的一個人,一個很久就想看的人。

一個和我很像的男孩,桃花眼很媚的人,一個本應該姓隋的孩子,我的哥哥,隋一唯。

他見我張着嘴,惶惶的眼神看他,眼睛了的兩簇光亮像火苗在燃燒。

他笑了,桃花眼跟着一起笑。

今天晚上,他來了,我的螞蟻把他帶來了。

他靠近我,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的後背已經因為緊張靠在樹上,他就伸手在我的肩上拍拍。

他比我還高些,我這段時間已經長了許多。

老隋那天還開玩笑的說我,是不是需要再換一批綠色的內褲。

“你是不是在等我啊?”他見我的眼睛一直追着他轉,夾着驚疑的光,也不說話。

他臉上也漲了紅暈,不迴避我的驚疑,他又笑問我。

我點點頭看他,手不自覺的抱起來,使勁的搓,張惶的咧開嘴笑。

我的嘴竟然合不上了,幸好有口罩,要不不知道的流出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與其奢求偶遇,不如大膽的相約。

這是老隋自己都忘了從哪本書里摘抄下來的,他是想我能突破自己心裏的那道情商低的坎。

他老是忘,我的坎是老媽的家規,不是大膽的毛羽彤。

我在咖啡屋裏留下的那個公式,是求偶數項和,他看懂了,他真的聰明。

他的智商很高,不差我二叔的。

我心裏竟然想到以前,我家老隋提起二叔的智商遺傳的事。

“怎麼約了我,就不會說話了,那你是想和我說什麼呀?不會是最近的一些流言吧。”他還是和我很近,我能感覺到他口氣里的一點激動。

喬鉞和我說,咖啡屋最近有了些小道故事。

好多常去的同學說,那裏少了一個人,一個十八歲的人。

我二叔很自戀,第一次過去的時候,他把自己介紹給這些孩子時,說自己十八歲。

他戴着口罩和好看又時髦的帽子,露出的桃花眼,說出來的話就像春天剛剛蘇醒的蜜蜂,毒性很大。

儘管我二叔的語氣嘻哈,桃花眼迷人,衣着也很時尚,可是他似乎忘了我們的年齡,都是零零后。

我們這些孩子也是愛玩的年紀,他們乜視二叔的桃花眼,心裏想着,這眼睛是不是開過眼角,眼皮是不是提拉上去的。

他們審視完我二叔,然後不屑的說,你不像啦。

我二叔繼續散發自己身上的毒性,他就和他們打賭,讓他們拿出書包里的書,不管哪本都行。

讓對方隨便翻到哪一頁考問他,只要他答不上來,他就不是十八歲。

結果我家博士二叔贏了,他就真的變成了只有十八歲。

他就在咖啡屋裏有了一席之地,還瀟洒的在一面潔白的牆上畫上了幾個字,心愿牆。

就幾天的功夫,我二叔的臉上帶着兩片桃花瓣,他覺得自己都相信年齡只是喜不喜歡,不是時間問題。

現在我二叔突然的不去了,有人就發現了問題。

那個牆角的座位上,偶爾來過的一個人,每次都是低頭學習的一個人,也長着好看的桃花眼。

是不是他們是父子?要不就是他們有了什麼,按照年齡差,是父子?還是私生子?

反正老闆娘現在看上去也不好,笑容里總有些憂傷,好像生病了。

喬鉞和我說的時候,也很好奇,他還圍着我的桃花眼轉了一圈,就問和他一樣的沒見過二叔的班花,我的桃花眼和咖啡屋的桃花眼像不像?

班花搖搖頭,她誰也沒見過。

喬鉞就貼着我的耳朵問我,那個咖啡店裏傳說的桃花眼,會不會是你家老隋在外面丟失的孩子。

我白了他一眼,在他的大耳朵上使勁的彈了一下。

差點告訴他,我二叔和我家老隋是雙胞胎。

長相一樣以外,性格舉止一點也不像的雙胞胎。

我二叔可是鬼精靈,怎麼能是不見了,應該是……應該是什麼呢?

其實,我們沒看到,我二叔的迷人桃花眼也被人拒絕過。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可以在這風生水起的二叔栽了。

我二叔竟也會遇到沒人搭理的地步,就是他自己的孩子,隋一唯。

那天,二叔在咖啡屋剛坐下,就發現在屋子裏盡頭的座位,不說話的那個戴着帽子低頭的男孩,他就感覺到一絲熟悉。

他覺擦出這個孩子一直保持着一個姿勢,這樣的姿勢是在用身上的神經在觀察,是在注意屋子裏的信息。

只是,他不抬頭看他,也不理會他和其他孩子玩的遊戲。

他很親近的走向這個他很想知道是誰的孩子,二叔向這個孩子說了同樣的話,想試着用知識打通他們之間的陌生。

“你想知道我多大嗎?”走過去的二叔感覺到了自己的緊張和愧疚,問話時都沒有了誇張。

“我不想,我知道我自己多大就好。”角落裏的孩子瓦聲瓦氣的說。

結果二叔就這樣的失敗了,他躲在口罩里的臉泛起了紅暈,由耳邊到脖子,延伸到了腳跟。

二叔和我學會了同一種的羞澀。

我二叔的第一次被拒絕就回到了開始,他還想再次和這個孩子接觸。

他和他的小朋友們在牆上寫了條幅,寫了勵志的話。

他想讓那個孩子看到,他在做事,在努力做事。

然而,我二叔沒有看到,他的小孩寫了一個條幅,是在他走了以後,我看到了。

我還在想喬鉞講的小道故事,我的哥哥就用手拍拍我,示意,我怎麼不說話。

“什麼留言?”我有點好奇,是不是我聽錯了。

他和我一樣靠在樹上,我們的肩膀靠的很近。

“不是留言,你的留言我看到了,我說的是流言,別人說我是這家店裏的老闆娘私生子,是和前些天來幫忙的那個人的。”他說完,用手抱起兩隻胳膊,一隻腳立起來,鞋後跟磕在樹上,這也是我喜歡的姿勢。

喬鉞被我彈了耳朵,疼的叫了一聲后又和我繼續的講完這個流言。

那個十八歲的人不再出現,咖啡店裏也少了樂趣,自然也少了一些人。

有的同學是奔着那個人免費的解答題去的,還有的是想看看那個十八歲的人,到底是不是十八歲。

他講完時,離開我不能夠到他的距離,笑的陰險問我:“你說,沈阿姨一直那麼喜歡你,你不會也是她的孩子吧?”

一旁的班花臉色突現紅暈,她就像看到了一出好戲,也湊趣的說:“這才是真的流言,把事實說成緋聞,把緋聞說成大事件。”

這個緋聞就是我的哥哥說的流言吧。

他是知道的,店裏的那個人是我的爸爸,也可能是他的爸爸。

我抓住自己溜走的魂,臉色也漸漸的恢復,側過身偷偷的用桃花眼細細地看眼前的人。

隋一唯,我的哥哥,早就摘下了口罩。

他的側面細看更像二叔多一些,他的眉眼和下巴和二叔像,嘴角彎一點的那種帶俏很像沈阿姨。

我這個哥哥有種梨花帶雨的嬌弱,特別是他說話時,喜歡對人放電的樣子,很嬌柔。

我喜歡他,覺得他和我更像,我們都是隋家人。

“我等你好久了,哥哥。”我轉過身,摘下我的口罩,看他。

我的臉燙了,炙熱,嘴唇顫抖,眼淚就下來了。

流言是什麼,是一個錯誤加一個對號的故事。

我只要這個哥哥,一直想要別人注意的哥哥。

我想要抱他,抱他的單薄和孤獨,抱他剛才見到我的那抹笑容,抱他喊我時的那點點叮咚的激動,我想抱他很真的那種。

他原本溫涼的臉上,因為我的突然一聲哥哥,突然紅了。

他鼻子使勁的挺着挺着,然後也紅了,他嘴角兩邊的肌肉抖動,漫開,喉嚨吞咽,喉結跟着抖動。

我們一樣的桃花眼慢慢的聚攏些水珠,慢慢地流下來,鹹味在我們之間漫開,然後延伸。

這是我們的淚水,兩個男孩的淚水。

“咳咳……”他低下頭,彎下腰,兩隻手放到膝蓋上,使勁的咳着,他想要用咳嗽掩蓋流出來的淚水。

這可能是他長大以後最認真的哭,最動心的哭,也是最傷心的哭。

隋一唯,我的哥哥,曾經躲在門后,看我家老隋的背影時,也哭過,但那時候他不懂。

離開的老隋是不是他的爸爸,是一個不要他的爸爸,還是一個不知道他存在的爸爸。

他咳得厲害,眼淚止不住的流。

我在等,我的嘴角翹起來的太久,酸酸的,我的嘴裏有了咸苦,可是我還是不擦掉。

小時候,我和老隋在姥姥家。

姥姥在院裏搭了一個叫悠悠的東西,我被姥姥抱起來放到悠悠的軲轆里。

姥姥就悠着我,給我講了苗小娟猴精的故事。

我老媽小的時候很瘦,瘦的就像猴。

她很奇怪自己的哥哥們都胖乎乎的,為什麼她就那麼瘦。

姥姥就糊弄她說,你是我從山上撿來的一隻猴,因為你聰明,見什麼就學,學什麼都快,後來就學會了走路,學會梳辮子。

我老媽,一個七九年出生的人,從家裏唯一接觸世界的黑白電視機里看到了動畫片,孫悟空大鬧天宮。

那以後就開始看書學習,她從哥哥的書包拿出叫新華字典的書,找到花果山的三個字,然後,她把姥姥家牆上貼的報紙寫上拼音的讀。

那時候,家裏人逗她玩,問她認那麼多的字,是要去花果山嗎?

她只是搖搖頭上的小辮子,用一根手指放到嘴上,眼睛黑黑的看別處,嘴裏噓了一聲。

沒有共同的語言后,我老媽更是誰也不愛搭理。

姥姥家她能夠到的牆上已經被她寫的差不多了,除了熏黑的地方,除了夠不到的地方,她仰頭實在看不清的地方,都沒有逃離被她寫上拼音。

她心裏卯着勁想找花果山,發現牆上的報紙里要麼是化肥廣告,要麼是一個好長的故事,根本沒有花果山這幾個字。

姥姥被她執着感動,就讓進城的鄰居買來好多的唐詩宋詞的小課本。

她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就會背唐詩,宋詞也會說上一些。

老媽那時就知道,唐詩不是糖,不能吃,得用拼音讀,才能有味道。

有一回,姥姥從地里回來,見我老媽的小身影躲在一塊大石頭那。

她悄悄的過去,看見我老媽,閉着眼睛,耳朵貼在石頭上,胳膊腿盤在上面,我老媽稀奇的趴着睡著了。

姥姥瞄着老媽的小身影,心裏想,看看這個傻丫頭,還把自己真當猴了。

我姥姥從石頭上把我老媽抱起來,才發現,她的一隻小腳丫上有發黑的血跡,已經幹了的血跡。

我姥姥心疼的抱着老媽就往家裏跑,喊來大舅他們,快去拿點鹽水,再拿一個藥片來。

在姥姥指揮下,藥片被碾成粉末,鹽水洗凈傷口,我老媽的腳丫是被一顆陳年的釘子扎破了。

舅舅們也心疼家裏這個唯一的女娃,問她為什麼不哭,我老媽說,猴子不會哭。

舅舅們就問,那你臉上流的是什麼?

我老媽用黑不溜秋的小手擦了一下,放進嘴裏舔舔說,怎麼水還是鹹的呢?

後來,我姥姥問她,怎麼趴在石頭上呢?

我老媽晃晃頭,笑着眯起眼睛不說,偎進姥姥的懷裏。

我老媽那天就是想看看,這大石頭裏能不能再蹦出一隻猴來,這樣,她們就可以一起去花果山了。

原來我老媽一直不把自己當做一個人,她以為自己真的是一隻猴,長着鳳眼的猴。

我姥姥講這個故事時,因為我從悠悠上摔下來了,姥姥揉着我頭上的一個包,問我,疼嗎?

我點點頭,姥姥就又問我:那咋不哭呢?

我說我不哭,因為我媽媽說,男人不會哭。

現在我的眼淚流着,流到嘴角是鹹的,我哭了。

“哥哥,你不要咳了,在咳一會兒,嗓子就會咳破了。”我拉起他的一隻手,讓他看着我,和我臉上的淚水。

我們就是哭了,流出來的都是鹹味的淚水。

我們在這個黑夜裏,看不到月亮的黑夜裏,尋找到了彼此。

毛羽彤一直站在我們的旁邊,她手上拿着三杯熱牛奶。

她剛剛出來時就看到我們兩個身影相像的人,靠在樹上。

她就知道,我和她說的等的那一個人來了。

她回身進了屋,又要了一杯一樣的熱牛奶。

再出來時就見到我們兩個及像的人,淚流滿面的拉着手相互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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