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第 99 章

怎麼問黃蜜他都不開口。□□不搞刑訊逼供——就算拷打折磨他,黃蜜也有本事不開口。問他受了誰的指令?□□。問他還有沒有同夥?你們都是。問他要做什麼?光復大陸。問他怎麼被素君他們發現的?他啐了一口,並不說話。

高鐵行因為抓特務有功,身手又實在是好,調到公安局做事。不敢給他要緊的事,他自己又請願,最後在湖大保衛科工作。

素君想起打死何星漢之後,老高和白桐受了重傷,躺在白棠宿舍床上休息。他們慶祝新年,他給白桐燙劉海。那時候彭素英還沒有來長沙。他們拍了好多照片。現在那些照片都還掛在他家裏的牆上。高鐵行也帶到了他在湖大的宿舍。

黃蜜當時說給彭素英“特意安排了條件好的牢室”,想辦法折磨死了他。如今他被拘押,素君卻不能那樣殘害他。要“審”他,卻不在素君的職務範圍內。不像那時候,托點關係就能去牢裏。

高鐵行這次幫不了他。

素恆也不在。素恆將素君叫過去,神情嚴肅地吃了一頓飯。飯畢,楚迎帶着暢暢在客廳桌子上寫作業,素恆與素君在裏間說話。楚迎一隻耳朵聽着門外的動靜,一隻耳朵聽着素恆的聲音,時而音量大些,“暢暢這個字寫小一點。”素恆便將聲音壓得更低。

素君驚得捂住嘴巴,“哥哥一向不在老家,怎麼就成了富農!”

素恆嘆道,“是幾個堂兄弟。父親當年資助了老家的叔伯們,他們都很念舊情。那幾年趁着地不值錢,他們自己置地的時候,也用我的名字辦了不少。”

素君道,“這也是好心,只是如今可怎麼辦好——”素恆苦笑道,“自然是好心。以為還和戲文上唱的一樣,做官做到頂了,就回家當鄉紳。”

素君想了想,“張隊長聽說在鄉里工作,我可以去找找他。還有素之,他和地方上這些人結識得多。”素恆輕笑了笑,伸手摸摸素君的頭,“你哥哥也認識一些人。你忘了你也說過,在延安的,哪個前途不比我強?我亦不必動用,去露個面,他們就懂了。絕干係不到我們身上來。只是千萬不能牽扯到你。”

素君因笑道,“只可惜了那些地。”

果然素恆將事情辦好了回來,四個人吃了頓飯,慶祝素恆死裏逃生。素恆喝了些酒,笑道,“幾十畝上好的水田,還有兩座山的坡地,一邊種茶葉,一邊種果樹,可惜就見了一面。”楚迎給他添酒,笑道,“城裏要吃什麼果子茶葉沒有。”又給素恆夾了幾筷子菜,“壓壓驚。”

素恆有些吃不下,“鄉下是真餓。”

素君道,“哥哥是原先沒去過鄉下——原先不說鄉下,全中國哪裏不餓。張愛玲說過,他們在街邊買零食,旁邊就躺着餓死的窮人的屍體。”

他們都以為暢暢不懂,因此說話沒有避他。暢暢隨玉花一路南下,見的也不少。暢暢從來不把家裏的話拿到外面去說。在家裏是聾子,在外面是啞巴。

素恆又問素君,“老家的事情現在是素文堂兄做主,他這次問我,既然鄉下不敢種地了,是不是要打發侄子們來城裏當個學徒。我跟他們說還是先讀書看看罷,實在讀不下去再想別的事情。至少把初中念完。”

楚迎的政治嗅覺比他們靈敏,但也不好說不讓素恆侄子讀書的話,好像他不歡迎素恆的鄉下親戚。想了一想,只道,“現在局面還不是很穩定,讀什麼書,怎麼讀書,都不太好說。不如先隨着鄉鄰的孩子,別人做什麼他們也做什麼。”

素君亦道,“原先只覺得鄉下種地是最政治正確的,現在種地也不行了,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好。”

素恆問道,“你在單位有人說你政治不正確了?”

素君忙道沒有。

那晚他們達成一個默契:今後暢暢在讀書上,他們要嚴加管教。但每次考試都只許他做八十分的題,不許太拔尖。

吳主任將素君叫到他的辦公室,“黃蜜越獄了,他一定會與特務組織聯繫,你這些天別的都不要管,就追查他的消息。”問素君,“那個高鐵行,到底可靠不可靠?他與黃蜜共事多年,只怕有什麼齷齪。”吳主任倒是信任素君。

素君心中一涼,他知道黃蜜越獄是為了找他。他還有些話要問黃蜜,他亦擔心他制不住黃蜜。加班工作了幾天,什麼都沒聽出來,人倒是累病了。

吳主任嘆道,“你就是缺乏鍛煉,身體這麼不好。現在不是舊時候了,小姐太太們見面就問吃什麼葯,都以身體不好為榮。”給了素君三天假,周六、周日、和一個周一。“去醫務室看了沒有?不行就去醫院看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有一個醫生朋友,打算住他家診所休息幾天。”

吳主任猶自不放心,“都說不要找熟人看病,就像我們工作一樣,不能辦熟人的案子。就怕關心則亂,忙中出錯。”素君只道,“我不過是累到了,休息幾天就好。在他那裏還有人說說話。”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意思是在這裏沒人可說話?博士算個什麼,周總理不一樣平易近人?越是驕矜的越沒有真本事。吳主任倒是不計較,“要不要派車送你?”

“朋友會來接。”

傅之安下班了來接他,車上還帶着燕好。去君好診所過周末。近日無事,都興哉哉的,素君想起要去看看錢母錢父。

只是這幾日還不行。他知道黃蜜會來找他。

黃蜜果然不怕,深夜悄悄摸進素君的單人病房,“我一走,你倒急病了。”

“你知道他們跟蹤了我,謙武在這裏,你也打不過——”

黃蜜冷笑一聲,“我會打不過他?”

“倒有點像你師叔。”

黃蜜想起來是說何星漢,“白棠要是跟他走了,也就不會被高鐵行打死。你要是跟我走了,我也保證你衣食無憂,得償所願。”

“你帶不走我的。”

黃蜜卻有些看不懂素君了,“哪怕能見到李景仁,你也不走?”

“你在長沙遊盪這麼久,你連自己的組織都找不到,你怎麼帶我去找他?你便如此篤定去了台灣就能找到他?你們所有電台都在我的監聽下,你以為你們被破壞的那些活動,真是因為群眾舉報,真是因為偶然?我所以沒有徹底搗毀你們,就是想聽到他的消息。我聽了這麼多年,什麼也沒有。你這時候跑來告訴我說去找他,你拿什麼讓我相信?”心裏只說道,快讓我相信。

黃蜜嘆道,“我也只是猜測,我並不知道他確切去了哪裏。當時那麼亂,誰也顧不到誰。”再亂能夠有文夕大火的時候亂?他還不是顧到他了。黃蜜這樣一說,素君的心驟然涼了。

“你也該有自己的新生活,你真想在這樣的地方過一輩子?”

素君“噢”了一聲,緩緩道,“這是一個新的生活,人民群眾當家做主,打破了封建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的階級禁錮——”他只能用慣話搪塞黃蜜,說了多少遍也不會錯的那些話。他心裏只剩下深不到底的悲傷。他大概是新中國成立后,最迷茫的□□員。

“你真覺得人民當家做主是好的生活?民國的時候你為什麼過得好,因為你爸爸是大學教授,你媽媽是名演員。回國后你為什麼不愁吃穿,因為你是留美博士,有知識有文化,能夠為社會創造財富,所以社會也優待你。你爸爸當上教授不容易,你讀個博士也不容易,再讓你們過工人農民一樣的生活,這公平嗎?”

“這……只是一時的。在過去,有足夠家資的人才能夠接受好的教育,我們能夠拿到博士學位,本身便是不公平。現在正是要打破這種不公平,讓人人都有當教授,當博士的機會。因此我們的不公平,只是一時的不公平。”

“所以好學的用功的為人民服務,遊手好閒的便混吃等死?用上進的拖累不上進的,這便是你們所謂的新中國?素素,你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你聰明,善良,比別人吃了更多的苦,承擔了更多的責任,你該當過更好的生活!”

“我如今的生活,比起很多人來,已經是很好了……”素君的心思實在沒有在政治這一套上。他原先只想要打贏日本人,後來他相信□□,認為只要□□建國了日子就會好了,別的他也沒有操心過。現在日子好不好,吃得怎樣,住得怎樣,他實在是已經不在意了。從小他跟他爸爸住湖大的宿舍,後來與白棠住美國的公寓,回來住長沙站的宿舍,現在住公安局的宿舍,有的溫馨,有的凄苦。原以為真愛與金錢可以暖身,現在才知道,真愛不在了,金錢都蒼白得讓人看不到。

“素素,假若是□□執政,也就罷了。我也放心你留在這裏。他們現在是要將政權交給人民。你讀過這麼多書,難道不知道人人有權即是人人無權。□□所謂的民主,和無政府主義有什麼兩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今民化未開,不使知之而使由之,若放權於民,你可知道會有怎樣的結果?”

素君哪裏還有心思想黃蜜說的那些事,自新中國成立后,他的機謀與鬥志全都鬆懈了,心裏只剩一個情字,“有怎樣的結果,讓□□操心去罷。我……我只記得我與你之間的血海深仇。”那是他少年之交,這輩子最好的朋友。

院子裏響起了人的聲音,黃蜜將兩本書塞在素君手上,推開靠外面馬路的窗子,跳了出去。陳少文敲門問道,“素君同志,你怎麼樣?”素君推開門緩緩走出來,“可惜沒讓你立這個功。”

果然,吳主任等帶人將黃蜜押了過來,問素君道,“是不是他闖進來要威脅你?”

素君點頭道,“他怪我壞了他的事,要來追殺我,好在陳同志就在隔壁,將他打走了。”

吳主任點頭道,“我就知道他會對你懷恨在心,你的工作又影響到他與敵特組織接頭,會來找你的麻煩,特意派了人暗中保護你。”

素君心道,暗中保護還是暗中監視,還不知道呢。

果然,指揮人將黃蜜押走後,吳主任特意留下來與素君說話,“素君同志,沒有嚇到你罷。我知道你會不安全,還沒有派人貼身保護你,這都是為了革命工作,希望你——”

素君點點頭,微微笑道,“我也是老革命了,我怎麼不知道。只是他剛才說的一些話,我好像聽出了問題,我想去套他的話,不知道可不可以。”

吳主任心想,果然是乾地下工作,見過大風大浪的,看上去柔柔弱弱一個人,也能如此臨危不懼,看來真是革命的好同志。於是點頭道,“我可以為你開這個方便。”他倒不怕是素君與黃蜜合謀,黃蜜兩次都是素君捉到的,素君雖然消極怠工,但他對革命的忠誠並未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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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新中國,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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