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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眾人叫這突然的大響動給驚着了,莫說繼續賭了,那點胡的,連着那隻倒扣着的海碗都忘了揭——全都往門外看去了。
只見得打頭那人,一身衣物皆是藏藍色的,腳上踏着一雙黑布棉鞋,旁跟的小廝手中執一盞紙燈籠,那黃昏的光隨燈籠左右輕晃着,將打頭人藏藍衣服上的暗紋照的若隱若現。
院中的人群裏頭走出一個唇上帶兩撇八字小胡的中年男子,他一見打頭人心中便有些慌張,但面上不顯,只見八字鬍彎腰做禮,向藏藍衣服的問候道:“原是田管事,田管事好啊。”
那田管事卻是冷笑一聲,應道:“王二,你也好啊。”
王二笑問道:“田管事今兒來做甚麼?可是要喝茶的?或是也要一塊兒耍耍?”
田管事道:“喝不起。你倒是敢請我來耍。”
王二仍是笑着,他道:“田管事既不喝茶,又不來耍的,那是要做甚麼呢?”
田管事再度冷笑一聲,反問道:“你講呢?”
他往後退開一步,厲聲道:“抓人!”田管事這話音一落,外頭立時湧進一幫子小廝來,原就待了好些人,已不大寬敞的庭院立時擁擠起來。
王二往外頭看去一眼,只瞧見一片子黑壓壓的人頭,他心中一涼,臉上神情則顯出幾分怒意來,他道:“田管事,我今日敬你,叫你一句田管事。可你這做法?不大行罷!”
田管事此時算是真正的露出一個笑來,他道:“王二,你憑什麼認為,沒有主子允許,我敢帶着這麼多人,上你這兒來?”
田管事倏地抄過一旁的一把掃帚,往一處牆頭扔去,他力氣使得大,準頭又好,這就直接將正在牆頭上爬的那個直接給打了下來。田管事冷聲道:“我勸你們不要想着跑或逃,名單子一句對過了,凡是點着名卻沒見到人的,今夜由我這兒抓着還好,沒抓着的……”
他冷哼兩聲,不再往下續言。
在這兒頑的,少有幾個有大的頭臉,至少在田管事跟前頭的是不足看的——這田管事,並不姓田,姓徐。
自他爺爺那輩起,就是在國公府裏頭做事的,主子記他家功勞,賞了徐姓。徐田在是他這一代的第三個兒子,他上邊兩個哥哥,一個跟在徐昌石邊上,一個跟在徐順柏邊上。至於徐田則撥給了寧芝使,由他媳婦在寧芝屋裏頭做事,徐田在外院當值。
院中眾人雖不大情願,但見着田管事便知事情並無商量了,一個個面色或白或紅或青又或黑的,一眼瞧去,五顏六色的,倒怪好看。
但說眾人不反抗,就這般乖乖跟着去了的,也不大可能,因跟着田管事來的小廝數量極多,其中不乏有眾人相識相熟的,故試圖說情,求饒的便不再少數。
但小廝們卻都一聲不吭,無論熟人如何相求,愣是連唇都不掀一下。
有不滿的,當即鬧起來,大聲嚷嚷着,“這點忙都不幫,平時叫兄弟的時候你都不是這個樣子?啞巴了嘛!”
也有仗着自己還有點地位的,向著田管事道:“這主子怎麼講的?全都抓了去?咱們府裏頭可沒那麼大的柴房給關罷?這種東西你那麼較真做甚麼?意思意思過就完了,非折騰的大傢伙兒,沒一個高興的。本來今晚好心情的,全叫你這麼給糟蹋了。”
至於在頂裏頭的金三子,卻是趁着眾人此時無心在賭局上頭了,偷摸着從桌上摸了一大把錢回來,與他一般做法的也不在少數。
這一些田管事,盡數不做理會,只吩咐道:“肯老實的,領着出來,鬧騰不聽的,那繩捆了,嘴巴不乾不淨的,全拿抹布給堵上去。”
小廝們前頭不聲不響的,這會兒田管事發話,盡全都給照做了。王二見狀,面色更黑,他上前阻攔田管事道:“田管事,你莫說你是奉主子命來的,我們這兒可也是受主子允許過的。”
田管事問他道:“主子允許?哪個主子?你倒是講出來給我聽聽。回頭我也報給大夫人曉得,請大夫人去核對一番。自然了,必然也記你王二這一功。”
這一功是甚麼功?話落在王二耳里,他便自行理解為是要將他講做告密的人了。於姝縱是本事一般,到底比王二這個奴才更有能耐,故他此時聞言,便不再提前邊講的,只道:“那也沒有你全給帶去的道理,總要留下一兩個給我,也算是賣我哥面子。”
田管事道:“王二,你還沒聽明白我方才所說的話嗎?凡是點着名人卻不在的,都要抓上。莫說他們,就是你,我今日也要一併給帶走。”
王二這時面色終於變了,他正要再開口講話,田管事卻抬手做了個叫他止住的動作,田管事道:“王二,今日莫說我不給你面子。你倘若叫我省事一些,咱們便也還並排走回去,留你一個顏面。倘若你再不從,我只將你五花大綁了又如何?只怕到時候,我還是無礙,你卻出盡風頭了。”
王二聞言自沉默下來,半晌后道:“你且將這些人都帶走罷。”
那裏頭聽着話的,自然有好些陡然叫起來,多是怒罵王二的。王二卻不做搭理,只任由田管事命人,將他們盡數捆了,給扭走。
待到院中空空時,田管事方向門外抬一抬手,對着王二道:“請罷。”
……
寧芝夜裏發難,自不可能自個兒去歇着了,故她此時仍端坐在堂中,等人回來報事。
戚善珠因事情牽扯到寶娘,故此時也不能將事情與寧芝說完便安心走掉,但她不好在人前露面,故寧芝坐在前廳,戚善珠坐在中廳。
因徐田是外男,今日雖有特例,叫他進來,寧芝卻還是叫人在前廳上設下一道簾,以此隔開。
寧芝問道:“人都齊全了嗎?”
徐田回道:“名冊上點過不在的,除了有明目曉得去處的,共還有十餘人不知所蹤。”
寧芝點了下頭,面色算是和緩了一些,她道:“不盡得都是在那兒了,許往旁處去了也可能。這十人且等着明日,再一個個核對去。”
徐田應了是,又再回稟道:“柴房那兒關不進太多的人。”
寧芝道:“不必都放在柴房,空院子總還有,我記着胡娘院沒拆罷?你挑着有頭臉的,送去柴房,旁的再看情形,挑上幾個,送到胡娘院,一屋子關一個,再有的,全給塞去地窖裏頭。這日子也不怕給凍死了。人你親自守着,尤其地窖,關的人多,旁的事情都先停一停,你且挑得力的守着,我遲些時候再叫個管事去看着。”
徐田應了好,再道:“那王二已壓在外邊,夫人可要問話?”
寧芝想了片刻,而後道:“不,不用這會兒帶進來。我記着說有顆樹上,扎了只馬蜂窩?哪兒來着?”
徐田應了是,又說了所在地方。
寧芝點了點頭,道:“便是那兒。你帶人去做下準備,保證旁的人能不被扎到后,你再將王二帶去,綁在那顆樹下,記着叫他的頭頂正對着那隻馬蜂窩。”
徐田應了好,即下去了。
戚善珠聽見外邊動靜沒有,這才緩步從中廳往前廳來,她靜靜地看了寧芝一會兒,道:“你這手段比當年還要厲害”
寧芝道:“甚麼叫做厲害?我怕你心裏,想的是我惡毒。你自想去罷,我從前就講過,你看着硬氣,實則一顆豆腐心。今日你既跟着,便也學一學,莫說甚麼你用不着的話,寶娘往後卻不見得有你幸運,你卻也該教一教她。”
戚善珠對此無言可應。
二人稍作收拾,自出去了。
……
王二這會兒到底是叫人給綁上了,連着兩腳之間,都給纏上了鐵鎖鏈子,眼上則蒙有一塊黑布。
因瞧不清路,故他此時步履蹣跚,有如老者,只得亦步亦趨地跟着牽引他的小廝。
雖說是小廝引着他走路,可實則,那小廝不過是牽着綁他的那根繩子,自顧自往前走去。
期間或有台階,或有坑窪,又或王二走的那側有甚麼東西擋着,小廝俱不提醒,只任由着王二磕磕絆絆的,更見到他摔在地上,還要惡聲惡氣地道上一句,“動作快一些。”
實則王二為人圓滑,對上笑臉,對下也並不苛責。
只奈何踩高捧低,在這世間,尤其是在這國公府裏頭,實屬常見的事情了。
也不知自個兒摔了幾跤,身上磕出了幾處烏青,王二才聽得那小廝講了一句,“到地方了。”
王二原是鬆了口氣的,卻又聽得這院子裏頭傳出一陣鬨笑聲來,其中有一個道:“四兒,你說你帶人過來,好歹也把他收拾清爽,這褲襠子都裂開了,你也敢帶過來。”
王二面上立如火燒,他都不必去看,只稍猜一猜,便能想到自個兒此時到底有多麼狼狽。
“都吵嚷着甚麼?趕緊做事情去!”這聲音是徐田的。
王二隻覺着自個兒被人一陣拉扯,似是給帶到了一個柱子前頭,再將他綁了上去,但王二想那怕不是柱子,實在他手抵着的地方極為粗糙,斷不是柱子能有的。
一陣步聲響起,王二便聽得徐田的聲音在自個兒耳邊響了下,“頭仰起來。”
王二心頭憋着一股氣,不肯搭理這話,卻又聽徐田道:“趕緊的,你麻利一點,我叫人給你腰上纏塊布。”
王二是又羞又惱,卻還是依言仰了頭。他才有動作,便聽得周邊又是一陣笑聲。
他眼上矇著的黑布驀地被人給扯掉,雖是夜裏,可這處庭院燈打的極多,有如白日一般明亮。
光倏地刺進王二眼裏,叫他的眼又猛地閉上,眼角更為此出了點水來。
待到王二適應過來,睜眼看時,卻赫然瞧見自己頭上一隻偌大的馬蜂窩。
王二還未及反應過來時,便聽得自個兒正對着的那間屋裏頭傳出一道女聲來:“我問一句,你自答一句,倘若你未答,或答的叫我不滿意,那馬蜂窩是否落在你的臉上,我便也管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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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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