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蛾撲火

飛蛾撲火

范閑心中驚疑不定,但實際上已經信了幾分,他不知該說什麼,便順着何洲的話發問:“什麼一石二鳥之計?”

“陛下借他人之手除去你母親,將鑒查院和商號握在手中,又借鑒查院院長之手,殺盡皇後母家和京都反對勢力,為太子登基掃除障礙。”

真是好計策!

范閑聽至此處,不由皺眉發問:“為太子登基掃除障礙?”若若不是說太子和二皇子分庭抗禮,甚至二皇子更得陛下看重嗎?

何洲不曾隱瞞,“陛下從來屬意太子。”

屬意太子,卻要在明面上更寵信另一個皇子,范閑一時間想明白了其中關竅,滋味難辨道:“那你還……,你不怕死嗎?”

何洲滿眼沉靜,看向亭外,百花鬥豔,叢叢簇簇:“我怕他死了,我活着。”

范閑心裏發苦,強忍着話鋒一轉,笑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兒,我聽說你們陽山谷中人,是不得插手皇族之事的,你離開陽山谷也沒多久啊。”

何洲一笑,並沒多少感傷,“我父親當年是管錦衣衛的,我對你母親的事很好奇,我哥哥偷偷看過錦衣衛文卷,然後告訴我的,那時我就確定,你母親的死,絕對和陛下脫不開關係。”

錦衣衛?北齊?

范閑問道:“你是北齊人的事,陛下知道嗎?”

何洲抿了口茶,“你今日來過此處的事,只怕陛下已經知道了。”她悠悠一嘆:“這京都,根本沒有什麼秘密。”

好像是什麼也沒說,實際上什麼都說了。

李承澤來時,便見二人相談甚歡,好像打翻了一壇老醋,由內而外都泛着酸。他在不遠處頓住腳步,幸而何洲立即發現了他,才讓他心中那些酸酸的感覺稍稍退卻。

何洲知道李承澤走過來了,轉過臉去笑着瞧他,無聲地邀請。

李承澤和范閑對視一眼,無形的電流滋滋作響。

到底是范閑先敗下陣來,名不正言不順,終究矮人一頭。何況縱然他二人相談甚歡,但何洲看他們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

他只是個局外人,連吃醋都奢侈。

范閑借故離去,三個人只有何洲是真心的高興。

直到夜晚,李承澤進了房中,何洲坐在妝枱邊,閉眼一手打着節拍,一手摩挲着他送的羊脂玉簪子,笑意明顯。她很高興。

李承澤覺得自己愛屋及烏,此時此刻,也應當高興,但不知為何,他高興不起來,甚至心中隱隱有不安和惶恐。

這夜,有人格外熱情,攻城略地,不勝不休。有人丟盔棄甲,節節敗退,無力招架。

然,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我要說多少遍我愛你,你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很愛你啊?”

以柔克剛。偃旗息鼓,雨住雲收。

可惜,這世間之事,哪是樣樣公平、件件公道的?好運,不是誰人都有的。

有人紅綃帳暖,私語濃濃;有人翡翠衾寒,月光淡淡。

范閑覺得那首《月出》,就是她和他的專用BGM。

佳人很美,想必月光下就更美了,而他的確是勞心悄兮、勞心慅兮、勞心慘兮。

翌日,一石居門前鬧劇過後,范閑應了靖王世子的約。他不會投向任何一方,但這靖王世子是那位恪王的人,昨日何洲在場,兩人不曾交談。

他其實是想知道,這個恪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值得她傾心至此。

這日風光甚好,不冷不熱,風兒輕輕吹拂。李承澤不在,心情很好的何洲出門去尋他。

成婚後,何洲這還是第一次出門,她實在是個很耐得住寂寞的人。院中獨坐,一朵尋常小花,她也能看上一天。

李承澤不在的時候,她甚至很少說話,也很少笑,安安靜靜的、自顧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其實也很好理解,若非得這份專註,她怎能成為八品高手?怎能拿下李承澤?

路上,她坐在馬車上,聽外面的街市繁華之聲,心中的拘謹少了很多,但也融不進去就是了。

風吹起帘子,入眼是五彩的風箏,馬車緩緩駛過,賣風箏的小攤被她窺得全貌。

大致一看,她心中便有了數,這風箏不錯,材質樣式都很好。她買了兩個,小玉緊隨其後,也挑了兩個。

風箏放在馬車裏,馬車又緩緩向靖王府駛去。

靖王府詩會,府中人員頗多。何洲出現在眾人眼前,她對着坐在上首的李弘成,將帷帽撩起一條縫。

李弘成案幾邊站着的郭保坤被這美麗折服,全然忘記了剛才的尷尬,整衣理冠走上前來。

他身邊那位更加俊俏些的男子,亦是作出翩翩公子模樣,只是不能搶了郭公子風頭,站在原地,拱手一拜,面色似有不甘,但極力忍住了。

郭保坤言語頗有些自矜地介紹道:“在下郭保坤,家父官拜禮部尚書,在下不才,卻也為宮中編撰。”

又殷勤詢問:“敢問姑娘芳名,前來尋哪家閨秀?”主要的是第一句。

何洲本不欲答話,聽得那句“前來尋哪家閨秀”,不禁莞爾。她不曾行禮,道:“郭公子有禮,鄙姓何,來尋。”抿了抿唇掩住笑意,接道:“二公主。”

郭保坤的腦子難得一轉,卻沒轉出什麼結果,他仍舊不明所以。

明明陛下膝下僅有四子,哪兒來的公主?還二公主,更是荒謬。這姑娘莫不是被人給騙了?

那廂李弘成見堂嫂被人搭訕,正要作出反應,剛邁出腳便被着二公主三字震住。

……人家夫妻情趣,他衝上去幹什麼?

於是偷偷瞄了一眼范若若,竭力維持住一副正經模樣,和堂嫂頷首見禮。何洲問:“在後院?”見李弘成點頭,她飄然而去。

佳人已遠,郭保坤仍未回過神來,這二公主是誰呢?難不成是他聽錯了?

靖王府里,絕大多數都是李承澤門下,沒聽出來的默默苦思,聽出來的也不會上前提醒。

至於那幾個太子門下,礙於這不是自己的地盤,也不敢堂而皇之地上前直言二公主就是恪王的事實。

何洲走後,氣氛一時安靜下來。

不幸中的萬幸,有了這個過度,幾位太子門下將剛才斗詩失敗的事揭了過去。

李弘成見好就收,也沒有抓着不放,氣氛很快又活躍起來,大家談論古今,一團和氣。

范閑直接坐在亭中地面上,李承澤蹲在他身邊,餘光瞟見何洲款款而來,電光石火之間,心中暗道一聲不好。

他放下手裏的葡萄,藉著衣擺的遮擋,悄咪咪往後挪去穿上了鞋子,又不動聲色的悄咪咪挪了回來。

范閑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看着若無其事、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般和他聊閑的李承澤,又瞄了一眼肯定什麼都看見了,卻裝作不知的何洲。

他把自己剛剛播下的暗戀的種子,不甚利落地挖了出來。

長痛不如短痛。

看着兩人之間自然的親昵,相攜離去的背影,范閑有些茫然。

人的一生,就如同在走一條必死的路,只是這條路上風景太美,讓人流連忘返,以至人們都暫時忘記了那可怖的結局。

李承澤明知自己深陷泥沼,難以自拔,卻難以自抑的心懷一絲僥倖和希望,在沼澤中拼力掙扎。

儘管越陷越深,但不到最後一刻,自覺有一線生機,仍有快樂可言。

而何洲呢,她分明看得清楚,知道必然是死路一條,卻依然奮不顧身,飛蛾撲火,無怨無悔。

一個人得多愛另一個人,具備多大的勇氣,才能如此從容坦然的主動走進這樣無望的棋局,選擇這樣必死的愛情?

范閑不知道。

他上輩子,肌無力患者,死去與活着之間,距離不過就是一口隨時會咽下的氣而已。

新生、健康、親人……,這些意料之外的東西,讓他只想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安安穩穩地活着,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

他甚至沒敢從范建那裏詐一詐他的真實身份,他不想參與皇室鬥爭,不想管什麼血海深仇。內庫財權、婚約郡主,他通通不想要。

他只想活着,和在意的人一起,僅此而已。

他能理解何洲,卻無法像她一樣。

兩相比較,他忽覺自己懦弱,有些羞愧。

范閑這些想法,相攜離去的兩人全然不知。李承澤覺得大堂里的氣氛有些怪異,卻不知這怪異從何而來。連李弘成都躲避着他的目光,真是奇怪。

郭保坤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二公主究竟是何人。想着何洲篤定的樣子,又懷疑自己,難道真的有個二公主嗎?

為什麼參加個詩會,整個世界全都變了?

看見何洲和李承澤聯袂而來,鬼使神差的,突然明白過來,他吃驚地盯着李承澤,驚道:“二公主?!”

大堂上,太子門下為有這樣的同黨覺得丟人,恪王門下強忍笑意。李承澤頓覺被羞辱,正要或許是第一次在人前發怒。

身邊的何洲毫無顧忌地輕輕笑了起來。想着或許此事與何洲有關,李承澤收斂情緒,看了眼何洲帷帽上的白絹,無限縱容地嘆了口氣,帶着人走了。

兩人的身影消失不見后,大堂上的人又聽見恪王妃那來自靈魂的發問:“這真是太子門下?怎麼看起來傻乎乎、不太聰明的樣子?”

兩方人手的想法奇異地走到了一起,忍笑明裡暗裏地打量着郭保坤。太子門下為暗,恪王門下為明。

笑完又覺得奇怪,不想此事居然就這樣輕輕揭了過去,滿面疑惑的面面相覷。

倒是范若若,心思細膩,又因為范閑打聽何洲的緣故,從頭到尾都很留神,窺得幾分天機。

心裏感嘆了一番王妃的受寵程度,卻不知她內心深處有些羨慕的王妃,正被某人在馬車裏壁咚,被動的被吻着。

某人自然是聽完了前因後果,立刻借題發揮佔便宜的李承澤。

“我要是二公主,那你是誰?”

何洲雙唇艷艷,“駙馬爺呀。”

李承澤想到了那段黃梅戲,攬着何洲的肩無聲地笑了。

兩人去了何府,這次謝必安沒有那種被拋棄的感覺了,他也有佳人相伴了,雖然他能做的就是聽佳人在耳畔喳喳喳的說話。

這時已經沒有風了,況且太陽也越來越熱烈,實在不適合放風箏,何洲和李承澤在柳林中的涼亭里一起看《紅樓》。

寶黛共讀西廂。

我是那多愁多病身,你是那傾國傾城貌。想完,又覺得不吉利,李承澤把這兩句話從腦子裏趕了出去。

不太聰明的郭保坤被范閑當作滅了滕梓荊滿門的兇手,在牛欄街被打了一頓。范閑為了退婚有心將此事鬧大,打人的時候還自報了家門。

果然此事鬧到了就京都府,據說郭保坤被包的跟個木乃伊似的,還是被人抬上堂去的。

從京都府回來的李承澤看起來還挺高興,他抱着在看書的何洲,笑道:“真沒想到,這范閑居然會直接問太子澹州刺殺的事。”

一個人,只要從愛人那裏確認了自己的地位,便不會在意其他人或明或暗的覬覦了。

反正他們都不會成功。自覺安全的李承澤奇異的大度起來,主動說起范閑的事情。

雖然何洲並不知道範閑那點被扼殺在搖籃里的小心思。

“這有什麼奇怪?他想知道就問咯。”何洲靠在他懷裏,放下手裏的書,看着他:“有些話就是要直說啊,比如我愛你,我不說你怎麼知道?”

被突然表白的李承澤抿着唇笑了,垂首親吻她的面頰。

過了沒幾天,何洲明顯感覺到李承澤變得有些糾結,卻不知道他在糾結什麼。

她大約能猜到,左不過是朝堂上的事。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一生太久,只爭朝夕。

何洲故意撒嬌要李承澤帶她去放風箏。給謝必安和小玉放了假,一個何洲不認識的家僕駕車,馬車向城外駛去。

離牛欄街還有一段距離,何洲作為八品高手,耳力極佳,聽見了范閑的聲音,打鬥聲。

她幾乎沒做什麼想法,僅憑本能拽下了馬車上的帘子,擰成一股不顧李承澤的反抗捆住了他。

李承澤看着何洲順手威脅了駕車的家僕,果然他怎麼說,駕車的跟聽不見似的,守着他裝啞巴。

恪王府到底是誰說了算?!一個一個都是要造反嗎?!

雖然兩人出來身邊沒有人,但是李承澤警惕慣了,怎麼可能真的一個人都不帶?

被何洲放了假的謝必安和小玉遠遠的跟在兩人身後。謝必安是恪盡職守,不知休假為何物,小玉是夫唱婦隨。不夫唱婦隨也沒辦法啊,她愛說話,身邊沒人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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