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來
看見何洲匆匆離去的謝必安連忙來到李承澤身邊,聽到打鬥聲的他其實也很糾結,他猜到並且贊同何洲的做法。
李承澤要是去,除了添亂外加讓人分心,還真就沒有其他作用了。
但是沒辦法,作為貼身侍衛,李承澤身邊第一得用之人,他聽話聽慣了,何況李承澤話說的又狠,他只好匆匆解了繩追上了小玉。
程巨樹是八品,謝必安也是八品,何洲雖是八品,奈何實戰渣的一批,真打起來比范閑還差點意思,再加上和滕梓荊差不多的小玉。
一打五,結果毫無懸念。
縱然李承澤跑得飛快,他趕來時,戰局已經結束了。
但也有意外,有着一劍破光陰稱號的謝必安,名副其實,趁其不備,一劍砍下了程巨樹的頭。
程巨樹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地,頭顱在地上滾了幾圈,鮮血濺了一地。
這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小玉也不管什麼夫唱婦隨了,大聲斥責謝必安:“你幹什麼呀?你就不能一劍戳死他拉倒嗎?非得……”
小玉本能的將和砍頭有關的詞咽了下去,狠狠地剜了一眼有點小委屈的謝必安,忙不迭地去安慰已經眼神渙散的何洲。
范閑看着手直抖蹙着眉頭的何洲,她蹲下身抱住膝蜷縮了起來,他以為她第一次看着這麼血腥的場面,心裏害怕。
想上前安慰,可惜心思不純,自覺一無身份,二無立場,看着飛速跑來的李承澤,生生摁住了蠢蠢欲動的手。
他已經儘力在放下了,可惜哪有那麼快的?
李承澤終於跑到何洲身邊,看着滿地狼藉,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摸着她的臉頰,輕輕喚她。
何洲聽見李承澤叫自己,恍惚的回過神來,輕輕呼吸着,握着他的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來。
她腳下一軟,整個人就要往地上栽去,李承澤及時抱住了她。
聽見懷裏的人呼吸都哽咽了,像是雛鳥墜落前最後的悲鳴,李承澤忍不住回頭狠狠挖了一眼罪魁禍首謝必安,抱起人匆匆離去了。
小玉在一邊急得團團轉,李承澤在,她不好上前,只得不斷用眼神擠兌謝必安。
謝必安一頭霧水地承受了來自兩個最親近的人的怒火,壓根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何處,心裏的委屈無法言說,幽怨的跟上了兩人的腳步。
他再次覺得自己多餘。
鑒查院提司當街被人行刺,但因為恪王本人牽涉其中,恪王妃受驚不小,整個京都都把懷疑的目光投降了太子。
陛下震怒,給李承澤放假,又給了許多賞賜以示撫慰。
這些賞賜,何洲意思意思看了一眼,就叫人送進庫房吃灰去了。
將屋子裏的人都打發走,李承澤正要勸她休息。
自從牛欄街刺殺之後,何洲便有些神思倦怠,整日昏昏欲睡,沒什麼精神,她又不肯看大夫。李承澤拗不過她,只好勸她多休息。
他以為她是想起了那些慘烈的過去,心力交瘁,故不敢強逼,只得順着她。
何洲神色如常,“太子是不會裏通他國的,牛欄街刺殺,你參與了嗎?”她抬眼,李承澤滿眼驚愕,她道:“我要聽實話。”
李承澤滿心苦澀,道:“太子不會裏通他國,我就會嗎?我拿什麼……”
“長公主。”輕飄飄的三個字打破了李承澤最後一絲僥倖心理。
如果她知道他里通他國,是個……不擇手段的亂臣賊子,她會怎麼看他?她又恨北齊。
李承澤的沉默讓何洲瞭然,她道:“我就想知道,牛欄街刺殺,你參與了嗎?”
這便是說,只要他不曾對范閑下手,別的她都無所謂。李承澤有點醋,他擔心了這麼久的事,在她看來根本算不了什麼,她在意的,是范閑。
李承澤喉結滾動,眼神晦暗不明,道:“如果我參與了呢?”
“那我以後便不再同范閑往來。”何洲垂下眼帘,“否則我看不起自己。”
大石落地,李承澤鬆了口氣,擁緊了她,嗓音微啞:“不曾。我發誓。”
何洲便笑:“不必發誓,我信你。”
李承澤徹底放下心來,他再也沒什麼需要隱瞞的了,原來他擁有的愛,比他想像中還要多得多。
范閑和滕梓荊作為何洲參與此事的直接受益人,本欲登門拜訪,但是李承澤門下眾多,恪王府每日人來人往。
范閑想着那日何洲驚懼交加,心中惱怒,一定要找出幕後真兇,雖然對於真兇,他已經有了猜測。
沒想到查來查去,查到了宰相之子的身上,林相在京都一直是保持中立的,沒想到他的兒子卻是太子一黨。
查到此處的范閑登門拜訪,李承澤有事外出不在府中。
范閑將林珙的事情說了之後,何洲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兩個人都確定長公主一定牽涉其中。
范閑見她仍是精神不濟,有意說些八卦給她聽,便笑:“我妹妹若若前兩天去東宮,你猜發現了什麼?”
何洲不怎麼想聽,但見范閑興緻頗高,也不推辭,打起精神來追問:“發現了什麼?難道太子金屋藏嬌了?”
范閑便露出讚賞的表情,睜大眼睛鼓了鼓掌,笑道:“答案已經很接近了。”
何洲想起太子那副正經八百的樣子,愣了幾秒,難以置信地問:“不會吧?!”
“怎麼不會啊?”范閑見何洲面色驚疑,看着總算有了點精神,便笑道:“我跟你說啊,若若說太子書房掛了好多無臉仕女圖。”
他想起了范若若的說辭,笑容擴大:“她非說是司理理,司理理就是醉仙居的花魁。”
“她說太子嫉妒我和司理理……,其實我和司理理什麼都沒有,那天完全是為了給打郭保坤找不在場證明。”
解釋完又道:“因為司理理,太子嫉妒我,所以對我下手。”
何洲聽了便捂嘴笑了,笑完又覺得不對,思索着喃喃道:“無臉仕女圖……”
范閑見她面色忽然奇怪起來,先是懷疑,然後變成了心疼,連忙追問。
何洲道:“我懷疑那個人是長公主。”
她思索着說:“太子也到了娶妻的年紀,情竇初開,但是他平日裏總和長公主在一處。我第一次入宮,他二人便在一處,那時我便隱約有些奇怪,但並不曾多想。”
范閑一聽便很興奮,若是太子倒了,老二不就有機會了,這麼一來,他們就不用死了。他自告奮勇:“這事兒交給我。”
他細細想了想,很高興地說:“你等着,如果太子出了紅疹,那此時便可確定了。”
何洲恍恍惚惚地站起來,眼前一黑,范閑立刻扶住了她,手搭在她脈搏上,只聽她聲音疲憊中帶着苦澀:“他還以為,長公主是站他這邊的。”
何洲抽出手,不顧范閑呆楞的臉色,忙替李承澤分辨道:“牛欄街刺殺一事,與承澤無關,我已經問過他了,你信……”
“你有孕了,月余。”范閑輕輕說完,看了她一眼才道:“你不必解釋,憑我們的關係,我信你。”
他們大約是這世界最不會害彼此的人了。
李承澤只要在意何洲,就不會動他。事實是,李承澤很在意何洲。
范閑見何洲呆愣,不由道:“恭喜你啊,我用不用給你開點葯吃吃,你最近心情不佳,有點影響孩子。”今天的消息,對何洲來說,大約是雙喜臨門吧。
何洲閉了閉眼,搖搖頭:“不必,反正,也沒機會生下來。”
范閑不解,正要追問,只見何洲揉着太陽穴,道:“京都怕是要亂了,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她饒有深意鄭重道:“站在陛下那邊,明白嗎?”
范閑只想好好活着,那他就不能和慶帝對上。
但慶帝肯定要用范閑,范閑又不願被擺佈,以後遲早兩人要對上。但目前,明哲保身也好,積攢實力也罷,他只能站在慶帝那邊。
范閑搖頭,故意道:“不明白。”總覺得還有事情他不知道。
還沒來得及問,就被何洲送走了。
他把知道的信息好好捋了一遍,覺得目前的情勢對李承澤的確是有利的。太子倒了,三皇子年幼,就算慶帝從前只是利用李承澤,如今也是不得不選擇他。
就算慶帝真的不願意選擇李承澤,願意培養三皇子,到那時,李承澤也不是非死不可。
范閑想明白了,溜溜達達的去了陽山醫館,看診的人一直排到醫館外,但是所有人都靜悄悄的,只能聽見醫館內詢問癥狀和病人的回答聲。他入鄉隨俗,也跟着在門外排隊。
終於排隊到了醫館內,他左右打量着這個極具聲名的陽山醫館,總覺得這個佈置很現代化。
對了,何洲曾經也是陽山谷的人。
何洲和這陽山醫館的主家是同門,那他來這兒抓藥,豈不是把何洲有孕的事情告訴了周仁?想到此處,范閑一拍腦門離了隊伍,轉身去了別的藥店。
抓完安胎藥的范閑一出藥店門,覺得自己真是全天下最大的傻子。何洲壞的又不是他的孩子,他這麼上趕着送葯,李承澤會怎麼想?
他把葯又退了回去,葯都混在一起了,醫館的小童死活不退,范閑好說歹說,不要銀子才把葯退掉。
他打算去恪王府勸勸何洲,但是大門不讓進,想□□吧,發現恪王府的守衛……,別提了,進不去。
銅牆鐵壁一般。
何洲越是如此嚴防死守,要和他劃清界線,范閑越着急心慌,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是有見不到人,無奈之下,只得將此事暫時擱置,先去給長公主下藥。
五竹不在,范閑一個人無法避過宮中那個九品箭手燕小乙,索性有寶藏男人王啟年在。
王啟年武力值一般,但輕功獨步天下,他悄無聲息的給長公主的熏香里加了料,從范閑哪兒得了一大筆銀子。
太子平時特別注重儀容儀錶,長了紅疹,他堅決不肯出門,東宮這幾日全是太醫往來的腳步聲,滿宮飄着草藥味。
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紅疹,吃幾貼葯就好了,沒想到那紅疹倔強無比,內服外敷的藥用了一堆,它依然堅守在崗位上,最終還是被周仁給治好了。
都說對手最了解對手,太子出紅疹,李承澤一早得到消息。東宮的事,事無大小,李承澤都很在意。
他已經可以想像到太子在東宮着急上火的樣子了。何洲一進屋,李承澤立刻把視線從書上挪開,往右挪挪一拍身邊空出的位置,笑着示意她坐過去。
何洲心有不忍,打算過渡一下再講長公主和太子的,她一如往常和李承澤閑話家常。正要進入主題,宮中忽然傳來消息,陛下召文武百官進宮。
此時並不是上朝的時間,召見京都高官權貴,這般大動干戈,看來發生的事情不小。
果然,長公主與太子的事東窗事發,陛下決意廢太子。
但廢太子絕非小事,陛下決定前往大東山祭廟。大東山就在澹州附近,慶帝順手撈走了范閑。
人人都感嘆於慶帝對司南伯的看重,只有少數人知道內情。五竹回來了。
慶帝要廢太子這個決定,基本等同於在京都投下了一顆□□。太子縱然沒有多少擁躉,但也不是一點都沒有的。
太子在被廢和造反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造反。
這種時候,恪王門下豈能袖手旁觀,放任太子在慶帝不在、群龍無首之時登上帝位?自然不能!
兩方人馬蠢蠢欲動,整個京都迷漫着山雨欲來的氣氛,李承澤也難得的嚴肅起來。
何洲知道他要做什麼,這是他多年的心愿。不能痛痛快快的活,那就轟轟烈烈的死,但是她必須阻止。
長公主雖然實際上站在太子那邊,但私下裏也一直在幫李承澤。她手握內庫財權,除了走私幫李承澤養私兵,還能怎麼幫他?
此事牽連甚廣,只怕北齊、東夷都牽涉其中。
李承澤要是造反,將來史書上,他就是禍亂朝綱,勾結他國的亂臣賊子、千古罪人。
反正都是要死,何必再背負千古罵名?
阻止李承澤的行動,是必須做的,何洲唯一的疑問,是長公主。
你以為她是太子一黨,實際她是恪王一黨;你以為她是恪王一黨,實際人家還就是太子一黨。
這個女人的心,真是海的沒有邊了,把兩位皇子都玩弄於股掌之中。但她既然實際上支持太子,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幫李承澤呢?
何洲腦洞大開,忍不住懷疑長公主喜歡慶帝,因為慶帝要提拔李承澤來磨練太子,所以她才順勢而為。
十多年前的長公主,青春年少,情竇初開,唯一的公主,為什麼不嫁個如意郎君,而要留在深宮之中?
何洲覺得自己的猜測很有可能,但她不關心。長公主的事,與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