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颯颯西風,蕊寒香冷

第3章 颯颯西風,蕊寒香冷

“憑我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神。”

阿墨說著,鬆開了北辰月的手,原本血肉模糊的手恢復了完好無損的模樣,甚至那斷掉的一截小指都被補了起來。

在他話語結束的剎那,雪花忽地落了下來,很快落了阿墨滿肩,原本靜止一切,又都動了起來。

阿墨轉身離開,原本溫和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意外清冷:“我想要的東西,你應該知道。”

大雪紛飛中,北辰月幾乎看不清阿墨離開的身影,但心中的震撼無以復加。

身為北國皇子,他也曾見過各式的幻術,無非是五行控制術,然而眼前這個人,控制的卻是時間!

他說得沒錯。他的確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神,至少,是最接近神的人。

他聽到自己的回答:“好,我答應你。”

北辰月不知道的是,從今天開始,他們兄弟之間,他與阿墨之間,開始了長達一生的宿命羈絆。

即便當初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命運的主宰,卻不知命運早在一開始,就已經敲定了結局。

“那副畫有問題?”商顏問道。

“我知道雪國國主北辰堂對制蠱極其痴迷,”阿墨隨意說道,“雪國上上下下的制蠱風氣也是因此而來。可是他什麼時候對這種附庸風雅的玩意感興趣了。”

阿墨說著,攤開了那副畫,指着右上角的題跋說:“這裏蓋着北辰堂的私章,我確定這是他的東西。只是他為什麼這麼奇怪地收藏這幅水墨丹青呢?”

“你是說,這幅畫和蠱有關係?”商顏問道。

“多少應當有一些,不過應該不是很重要,不然怎麼這麼隨便就被一個小卒偷出來了?”阿墨一手支頤,如墨青絲順着肩頭滑落,說不出的寫意風流,“不過那個孩子應該多少知道點什麼。”

“唉,你好歹收徒的話給我個壯實點的,那北辰軒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他搞咽氣了。”商顏不滿地說道。

“正好鍛煉一下你培養下屬的能力。”阿墨起身拍了怕商顏的肩膀,“冥星已經出現,我命中的大劫就要近了,我不會一直都在你身邊輔佐。”

商顏微微色變,從兒時到現在,他們為了共同的夢想互相扶持將近六十年,幾乎等於普通人短暫的一生。

而如今,阿墨卻說他自己無法保證將來會活着留在他身邊,難道說,即便如此接近神的阿墨,也無法擺脫諸天星辰的束縛,掌控自己的命運嗎?

如果命運無法掌控,那今天他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商顏收斂了嘻嘻哈哈的神情,難得嚴肅起來:“那個冥星是誰?太子嗎?”

“我也不知道,哪怕是枯霜長老也無法推算出來。”阿墨回答,半開玩笑地說道,“你想殺了這個人不成?萬一這個人是你呢?”

“如果那個人是我,”商顏正色說道,“我寧可你親手來殺死我。”

“別這麼說,商顏。”阿墨像個兄一樣安慰他,事實上這麼多年他就是這樣做的,“你若真聽了我的教導,就該毫不猶豫地除掉我。那樣我死後,你就是鳳闕的主人。”

“若論心腸的冷硬,”商顏苦笑,“我也不及你。”

這一日早課剛結束,荻原便帶着阿墨去了城東新開的酒樓——沉煙樓。

阿墨討伐北國歸來后,皇帝特許他好生修養,然而荻原只認準這一個太傅,每每早課結束就必到鳳闕門前等着阿墨,說要帶自己的師傅去轉轉他半年未見的夏都城。

“太傅,你看這裏風景如何?”雅間中的蓮花爐里輕煙裊裊,焚的正是阿墨平素喜歡的木樨。

小几上擺着簡潔而雅緻的青玉茶盞,阿墨優雅地拿起一杯慢慢品着,一邊漫不經心道:“我回來才知道,你居然有心思開起酒樓來了?”

“太傅不常說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嗎?”荻原拿起桌上的點心吃了一口,“橫豎京城裏的紈絝子弟也不少,不宰他們宰誰?你別說,在京城開個鋪子,日賺斗金還真的挺容易的。”

夏都本是天子腳下,其繁華程度自然不可描述,在這裏有人輝煌錦繡門庭若市,也有人朝貴夕貧餓死街頭無人問。

“說起來,我在西街還有幾家青樓,不如我們飯後一起去轉一轉。”荻原隨意說道。

阿墨被“青樓”兩個字驚了一跳,端茶的手都頓了一頓。

這孩子,連青樓都開,真是出息了……

樓下忽然傳來了嘈雜之聲,像是起了什麼騷亂。

荻原眉頭一皺,問道:“誰在鬧事?”

一個小二模樣的人急匆匆地跑來,慌張地說道:“老闆,有位客官說我們的魚不新鮮,正在僵持呢。”

“哦?這倒是有意思了。”荻原說著,對阿墨施了一禮,說道:“先生,我下去看看。”

阿墨微微頷首,示意他自便。

樓下已經圍了一群人,被圍着的主僕二人絲毫沒有被圍觀的窘迫,那穿着較好,明顯是主子的少年人卻十分乾脆利落地剔去了盤子裏魚肉的刺,可是魚肉還未放進嘴裏,他似乎想起了什麼,把魚肉緩緩地放進嘴裏,不急不慢地咀嚼着。

荻原一直在觀察這個男子,發現他衣着考究,布料是上等的古蓮絲,束髮簪子用的居然是青城玉,這玉他自己也只在十三歲生辰時得到父皇的賞賜。

太招搖了,既然是喬裝打扮就不該帶這麼名貴的東西。

荻原定定心神,心中已經瞭然了對方的身份。

當他看到對方的臉時,不由得微微一怔。

這是一張氣息明亮的臉,一雙湛碧的眼睛裏有淡淡的漣漪搖動,眼睛裏似乎會有蝴蝶飛出來。

這是一張女子的臉,顯然她也並沒有刻意隱藏這一點,纖好的腰身在那身青竹色衣衫下顯得亭亭玉立,卻又有別於其他女子的瀟洒自然。

她並不是一個少女,卻也沒有故作成熟的萬種風情。她像是一株自由舒展的植物,有着得天獨厚的自然之美。

荻原笑了起來,對方的身份更加確定無疑,只是他奇怪她會到這裏來找她,難道是已經知道了和他的婚約,故意來刁難他這個未婚夫的嗎?

嗯……長得還不錯,就是年紀有點大。

“你就是掌柜的?”她眼梢微挑,語調故意往上提了提,一副擺足架子找茬的模樣。

荻原見她神情無異,心中不由嘀咕了起來:她不認識自己?

“正是在下。不知公子對小店有何不滿?”他笑着對她作揖,儼然彬彬有禮的翩翩少年。

蕊寒微微一怔:這個小弟弟是掌柜?

她又上下打量他幾番,見他衣着精美絕倫,心下打定了主意。

這肯定又是哪個大官家的子弟,不敲這種人的竹杠那敲誰的?

哼,我爹是丞相噯,有哪個比我爹大,不借他的名頭出來嚇嚇人那豈不太可惜了?

下定了吃霸王餐的決心,她意態悠閑地夾起那盤中的魚肉,斜着眼覷他:“掌柜的,你這青魚死了至少兩天。可你這道青魚膾在菜譜上可是寫着活鮮的。你這酒樓的大廚不會是兩天前做的這道菜吧?”

“你胡說!我做的青魚膾用的就是活魚!”那大廚早戰戰兢兢地地站在荻原身後不敢抬眼看他,又見蕊寒這般咄咄逼人,忍不住高聲叫了起來。

荻原木着臉掃視他一眼,大廚立刻閉上了嘴巴不敢再言語。

“公子,不知你為何一口斷定這魚已經死了不止兩天?莫非公子也是能人異士,能聽這死魚說話不成?”荻原心中斷定她就是來找茬的,可是她明顯不認識自己。那她究竟是什麼目的呢?

“我可不是什麼能人異士,只是味覺比一般人靈敏。這盤中的青魚,應該是來自鄴水郡的青湖裏,”說著,她又夾起另一個盤中的蝦說道,“北冥之地我從未去過,但這確實不是北冥所產的磷蝦,而是濟海灣初夏時的對蝦。不過這道蝦,確實是用活鮮做的。”

眾人一時靜默,雖然眾人不知道沉煙閣的幕後勢力,但是能在京中如此繁華的地段開起這樣一家豪華的酒樓,即便不是皇親貴胄,也必然富甲一方。

荻原的心裏此時不知是什麼滋味,磷蝦確實是假的,他故意用便宜的對蝦來唬那些冤大頭。反正他們這些紈絝子弟不把錢花在吃喝上就花在嫖賭上,索性他連賭場和青樓也順便買下了。

此時她當眾揭露他是奸商,他心裏自然是不怎麼舒服的。

真是的,將來這些錢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嗎?

某無賴女完全沒有意識到,對面的小弟弟已經替自己操羅起了持家大計,猶自追着這頓霸王餐不撒手:“掌柜的,你說,你該怎麼賠我的損失呢?”

“損失?”荻原心道:“來蹭白飯的?”

方才對蕊寒的好感頓時煙消雲散,這個女人完全是來敲竹杠的。荻原確定,要是這個言語市儈的女人嫁進東宮,他的太子府絕對永無寧日。

現在,他只想錘爆丞相的狗頭。(作者:雙標狗,肯定這樁親事不是你父皇嗎?)

但是此刻作為一個大酒樓的掌柜,他得拿出應有的氣度來。

荻原對蕊寒作了一個揖,不疾不徐地說道:“今日是我們照顧不周,請這位公子海涵。這樣,我在三樓雅間為公子擺上五十道海鮮席。算是向公子賠罪。”

“掌柜真是海量,”蕊寒笑嘻嘻地向他回了禮,轉頭招呼自己的隨從,“丹朱,走吧。”

她的下屬顯然是喬裝后的丫鬟,她腰間別著一把短劍,腳步輕微,明顯身懷武藝。

對這個吃霸王餐的主子她也是一臉無奈,老老實實地跟着她後面上了樓。

“丹朱啊,你說在這麼大的夏都,得有多少錢才能開這麼大一間酒樓啊?”在雅間等着上菜的空檔,蕊寒從窗外看着車水馬龍的人群,不經意地問道。

“夏都寸土寸金,”丹朱在一旁侍立道,“能在此處開酒樓,必定非富即貴,”她有些擔憂地說道,“方才那位掌柜必定非富即貴,主子,我早說過不能在外結怨,你上次……”

“行了行了,你比我爹還啰嗦。”她揮揮手,打斷了屬下的話,“我不是說讓你坐在我對面嗎?你站那麼遠幹嘛?”

“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小的不敢越距。”丹朱不平不淡地答道。

“哦,那好,”蕊寒眼珠轉了轉,對她笑道,“那我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坐到我前面來。”

丹朱一愣,略微思忖了一下,對命令的服從早已深入她的骨髓,她還是恭恭敬敬地坐到了蕊寒面前。

“你的情報可靠嗎?太子果真經常出入綺香樓?”蕊寒咬牙切齒地問,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要嫁給這麼猥瑣的傢伙。

“是,”丹朱回答,“在綺香樓的眼線看到過許多次與太子面容相仿之人,屬下私下打聽了它背後的老闆,確實來自東宮。”

“哼,心術不正,堂堂一國太子,開什麼不好去開妓院!”她不慢地噘着嘴,腮幫子氣得鼓鼓的。

“太子年方十六,與主子的……”她頓了頓,“確實有些不合適。主子嫁過去恐怕難免會受苦。”

“我比他大整整四歲,他怎麼可能會喜歡我!”蕊寒憤憤說道。

“只是如今相府只有小姐一人還未出嫁,相爺又不得不考慮鳳闕的威脅。”丹朱也不由得嘆了口氣。

這位小姐並非正氏所處,又常年流落在外,相府找到她的時候她早就成年。相府里原有的兩位小姐都已經出嫁,如今唯一能拿來和皇室聯姻的,只有她一個了。

可是凡是政治聯姻,幸福的又有幾個呢?

“可是父親哪管這些,”蕊寒有些幽怨地說道,“只要我能生下太子的孩子,哪管我二十歲,就算我八十歲他也會把我嫁出去。”

丹朱一時說不出話來,小姐的心裏什麼都清楚,對這種被安排的命運,誰都無能為力。

“丹朱,”蕊寒看着窗外,“等我嫁給太子以後,你就不用跟着我了,我去求父親放你自由,然後就在這裏,給你開一個客棧,你覺得怎麼樣?”

“小姐,”丹朱苦笑,“到時你嫁過去,我是要作為陪嫁一起過去的。”

“什麼?”蕊寒驚道,“你還要跟我一起嫁過去?”

“每位小姐出嫁都必須帶着死士,方便兩方之間的情報傳遞。如果小姐有什麼不測,我們必須要殉葬。”丹朱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彷彿在講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沒有自己的意志,一切只屬於丞相府。”

“所以你一生都要為丞相府賣命,直到死為止?”蕊寒問道。

“是,”丹朱緩緩說道,“小姐不也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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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隨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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