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南

南南

將顧錦澤從記憶中拉回來的還是雲錦書的一句話:“所以,我很感謝這麼多年來你對我姐姐的照顧,真心的。”

顧錦澤淡淡一笑:“她應得的。”

雲錦書雙手交握,接上一句:“還有在美國那次,我也要謝謝你。那個時候多一個人站在我身邊,我就覺得日子好過了一些。”

那是半年前,在大洋彼岸,他與顧錦澤的初見。那時候,他在美國讀大四,因為寄宿家庭女主人的死亡,被告上法庭。

明明是為了讓她更好地活下去,明明是想通過科技的力量為她彌補現實的遺憾,明明一切的初衷都是那麼清澈、那麼美好、那麼心意相貼。

明明事情都在好轉了。

卻沒想到,最後的她,以自殺了結了生命。

在那樣的兵荒馬亂中,顧錦澤跟在池漾身後,陪他走完了全程。

他永遠心存感恩,卻不知該如何報恩。

顧錦澤向前傾身,抬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件事情不用謝我,我本來就是律師,為當事人發聲,還原事實是我的職責所在。更何況,那件事情,你一點都沒有做錯。”

雲錦書微斂眉眼,千言萬語都落成無聲。

或許是不想讓雲錦書沉浸在那件事情里,顧錦澤打開天窗說了亮話,只不過此天窗非彼天窗。

他說:“有件事一直想問你。”

“什麼事?”

“上次你來律所拿卷宗,是不是聽到我和徐濱松說的話了。”

“......”雲錦書愣了愣,吞吐道:“我......”

這世上或許真的有心有靈犀這個東西吧。

上次池漾在會議室被那個心率測試儀弄到窘迫,雲錦書像救命稻草一樣從天而降,為她化解了尷尬與無措;如今,雲錦書面對這麼個不知該怎麼回答的問題,正為難着要不要說實話的時候。切合時宜地,一陣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

“進。”顧錦澤說。

慢慢地,門從外面被推開,池漾微微躬着身子,探進來一個小腦袋,俏生生地問:“聽說我家那個小屁孩兒在你這兒呢?”

顧錦澤笑了笑:“你這小屁孩兒定的標準挺高啊。”

他永遠都是這個句式。

說話間,池漾把整個門推開走了進來,“那可不就是個小屁孩兒嗎。”

聽到這兒,雲錦書一下子站起,清秀眉眼間露出慍氣,直呼:“我都二十了!”

“你這話的意思是——”池漾頓了頓,“想讓我叫你大屁孩兒?”

......

那還是叫小屁孩兒吧。

“走了,你阿澤哥開了一下午的庭,讓他好好休息,”池漾朝雲錦書擺擺手,目光看向顧錦澤,“師哥,那我們就先走了。”

顧錦澤點點頭,說好。

“阿澤哥,再見。”

“嗯,再見。”

很快,池漾和雲錦書的身影消失在顧錦澤的視線之中,他目之所及,徒留一片虛無。

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個中秋月,那個說著“所有甘甜,發軔於苦澀”的姑娘。

想起那個在英國留學時,為了給他買葯淋了一路雨的姑娘。

想起那個陪着他走過創業最艱難時期的姑娘。

男人的直覺很多時候比女人還要准。

是在什麼時候知道她要屬於別人了呢?

是她主動撲進席硯卿懷抱的時候嗎?是她的心跳唯獨因為他才加快的時候嗎?抑或是更早,他送她來上班的時候?

池漾,你知道嗎?

有個人真的把對你的愛意,藏了十年。

-

絳紫色黃昏,從酉時就開始蓄力,恍然至戌時,又添一抹層林盡染的赤紅。

京溪前幾天斷斷續續下過好幾場雨,這兩天是難得的大晴天。所以,看到如此盛大的黃昏,都會覺得是人間幸事。

雲錦書驅車,一路向北。

池漾也不多嘴問他要去哪裏,安安生生地倚着靠背,閉目養神。

“到了。”聽到這句話,池漾才睜開眼來,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認出這是哪裏之後,她有些不可置信,“來這裏幹什麼?”

雲錦書把車熄火,雲淡風輕道:“說了今晚給你補過生日。”

“你補過生日就補過生日,”池漾沒解安全帶,“來這麼貴的地方幹嘛。”

雲錦書瞥她一眼,無奈道:“今晚我請客。”

“你請客就你請客,那也沒必要來這麼貴的地方啊。你一個還沒畢業的研究生,在你親姐面前逞什麼能?”

見狀,雲錦書索性不跟她廢話,手指一按,咔噠一聲,解開她的安全帶,眉梢微揚:“你弟我,不是普通的研究生,懂么?”

聽到這兒,池漾沒忍住笑出了聲。這時候再反駁就是出力不討好了,她笑着應:“懂~”

兩個人並肩往電梯口走,池漾步伐微微落後於雲錦書。趁着這點細微的距離,她悄悄打量着他的背影。

二十年前那個皺巴巴的只有一團的早產兒,如今已經成長為了頂天立地的翩翩少年。

他有信仰,有抱負,有聰明的頭腦,也有頑強的意志。

他真的有在好好長大。

他真的沒有辜負,這條珍貴的生命。

想到這兒,池漾忽然低頭,鼻子泛酸。

可她看不到的是,眼前這個近在咫尺的少年,昨天在暴雨連連的機場,得知飛機延誤而不能及時趕回去給她過生日時,是如何的心急如焚、坐立難安。

-

餐廳設在二十二層,所有座位均臨窗,不用費力遠眺,整座城市的夜景就自然而然地溜進了眼底。

京溪的城市佈局跟這座城市的複雜氣質一點都不像,沒什麼神秘感,一眼就能看穿。

中間以一條中軸線為界,左右對稱着向東南西北鋪展。此時華燈初上,霓虹綴成燈燭輝煌的橋,徹夜亮着由近及遠地延伸,一頭扎進遙遙的銀河。

那句歌詞怎麼唱來着?

迢迢銀河遠,鋪星子二三。

池漾和雲錦書相對而坐,笑笑鬧鬧地吃完一餐飯。如果沒有後來的這個插曲,這對池漾來說將是無比尋常又無比幸福的一天。

可不和諧的音符,偏要從中作梗,讓她與滿身的倒刺,撞了個硬碰硬。

吃過飯後,池漾和雲錦書一起出了餐廳,穿過燈火通明的走廊往電梯口走。

插曲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響起。

走廊那端的畫面如剛才的夜景一般,自然而然地溜進她的眼底,讓她避之不及——

畫著精緻妝容的母親,和一身西裝革履的父親,默契十足地將目光投在中間的女兒身上,眉目間皆是濃濃愛意。

那個女孩挽着兩個人的手,笑得滿面春風,令人心生艷羨的一景。

這幅畫面太容易讀懂,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池漾的腳步卻像是灌了鉛,再也挪不動步。

雲錦書往前走了兩步,感覺到池漾沒跟上來,回頭去找她,發現她定定地站在那裏,眼神好像失了焦,空洞得徹底。

叫了好幾聲,池漾都沒回應,雲錦書只好折回,走到她身邊,“姐,你怎麼了?”

聽到這個稱呼,池漾才猛地回過神來。

她抬頭看了眼雲錦書,訥訥道沒什麼。然後又越過他看向那一家三口,分秒不差間,她的目光與中間的那個女孩對上。

池漾早就認出,這是昨晚在灣沚山莊遇到的與秦騫同行的女孩,應該是秦騫的妹妹。

思及此,池漾覺得再荒唐的詞,都形容不了她當下的心境。

或許是昨晚池漾的小提琴獨奏給秦熏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與池漾對視一眼之後,秦熏就再也沒挪開目光。

眼看三個人越來越近,池漾心思陡然轉變,眼下的當務之急,是消失。

是在他們未察覺到時,悄無聲息、又徹徹底底地從他們面前消失。

池漾眸光一瞥,右手邊就是安全通道。

二十二的樓高,樓梯多是個擺設,沒人會真的走二十二層樓下來。

池漾卻顧不了那麼多,拉上雲錦書的手,直衝沖地跑進了安全通道內。

她動作太過迅疾,樓梯隔間的門被慣性帶着,急劇地拍上,重重一聲。

那聲本來就是帶着試探語氣傾訴出口的“南南”,被突如其來的聲浪狠狠壓下,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瞬間消弭於荒涼的夜。

※※※※※※※※※※※※※※※※※※※※

我的阿澤,唉......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驚鴻一掠十年燈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言情穿越 驚鴻一掠十年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