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聽
等到雲錦書買好飯回來,李毓早已經走了。
蘇兮看着對面的人,欲言又止了好幾次還是沒把想問的話說出口。
兩個人相安無事地吃完一餐飯。
吃完之後,兩個人收起餐盤,並肩往外走,蘇兮偷瞄了一眼雲錦書,問了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今天是周一,你沒課嗎?”
雲錦書避重就輕道:“下午有課。”
蘇兮垂下眸來,再開口時嗓音帶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失落:“那你豈不是現在就要走了?”
雲錦書嗤然一笑:“那不然呢?”
蘇兮默了幾秒,問:“那你下次課還來嗎?”
雲錦書臉上仍掛着笑,語氣帶着無可奈何:“我敢不來嗎?”
蘇兮沒弄懂這語氣是怎麼個意思:“嗯?”
“我這都做你身邊當監工了,”雲錦書看向她,“就這兒,你還不好好聽課呢,我要是不來,你豈不是連聽都不聽,直接仰仗考前突擊了。”
“......”蘇兮被堵到說不出話,“我今天沒好好聽是我以為反正我要轉專業,就沒把精力放在課堂上,誰想到這學校的要求那麼變態。”
雲錦書看她吐槽的樣子,沒忍住笑了下,順勢說道:“這樣啊,那看來我下次課不用來了。”
“......”蘇兮被噎了下,本來是想在他面前挽回點自己那薄薄的顏面,沒想到竟是這麼個結局。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校門口,蘇兮正想着該用怎樣的措辭讓他下周還繼續過來,雲錦書就順着她心思地來了句:“放心,我這個人說話算話,下周見。”
說完就轉身走上了天橋。
蘇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以至於他往上走了好幾步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跟他說聲再見。可是人來人往間,她又實在做不到,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大聲喊出他的名字。
於是,她站在天橋下,抬起手臂揮了揮,小聲地跟他說了句:“再見。”
通往地鐵的這座天橋,呈之字形往上延展,先是向西,又轉而向東,中段一個轉角。隔着來往人群,雲錦書拾階而上,自然沒聽到她這句輕若呢喃的、遲來的再見,他長腿一邁,只消幾步就到達中段的轉角平台。
下一秒,他一個轉身,徹底消失在蘇兮的視線中。
蘇兮看着前方,機械地重複着揮手的動作,腦袋裏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
雲錦書走完台階,到達天橋,下意識地往遠處看了眼,朝大南門挺立在陽光下,清晰可見。然後,他將目光收近,卻沒看到蘇兮的身影。
這姑娘走路這麼快?這麼快就進了校園?
想着想着,雲錦書覺得不對勁,於是邁步到天橋的欄杆邊,往下一看,果然瞥見了一個扎着馬尾的圓腦袋。
從這個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彎曲着手指,一前一後地晃來晃去。
像只小招財貓一樣。
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咔嚓一聲,拍下了這隻“小招財貓”。
-
朝楊大學離京溪大學並不算近,坐地鐵得一個多小時,雲錦書踩着點到了教室。
魏謙早已給他佔好了位置,見他坐下來的時候還略微喘着氣,相當不留情面地吐槽:“我說大哥,你膽子夠大啊,上午你導師的課你都敢翹。”
雲錦書瞥他一眼,一邊平復着呼吸,一邊漫不經心道:“那我膽子估計比你想像的還要大。”
魏謙湊近,一臉好奇,“這話怎麼說?”
雲錦書掏出筆記本電腦,放在桌子上打開,目光盯着屏幕,一臉的氣定神閑:“這學期我估計都得翹。”
“......”
聽到這兒,魏謙想了想,如果他翹自己導師一學期課,會是什麼後果。結果,他還沒敢深入想,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了昨天他導師將他做出來的實驗數據扔在書桌上的場景,不禁打了個寒顫。
看着雲錦書一副沒事人的樣子,他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又覺得有點小羨慕,“你導師竟然容許你這樣為所欲為?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換導師啊?要不你推薦推薦我,咱倆當同門......”
“有條件。”雲錦書突然打斷他的話。
魏謙有點沒聽清,“什麼?”
雲錦書:“導師同意我翹課,有條件。”
“什麼條件?”
“五篇一區。”
“......”
魏謙被這樁背後的“交易”驚住,對比之下覺得自己的導師簡直是天使,至少沒給他佈置這種變態的任務。
被導師罵幾句怎麼了?
我本來就該罵!
想到這兒,魏謙努了努嘴,果斷收回他剛才的提議:“我突然覺得上課挺好的,我導師也挺好的......”
魏謙這腦迴路也是夠長,直到下課了才想起來自己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
那就是,一向都恨不得住在圖書館的雲錦書,這次翹課到底是為哪般?
還一翹就是一個學期?
只不過,這話他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手上就被雲錦書塞了兩本書,與此同時耳邊響起一句:“幫我把書帶回寢室,謝了。”
魏謙看他匆匆離去的身影,不禁問道:“你又幹嘛去啊?”
雲錦書一邊往外走一邊回應:“吃大餐去。”
-
下了課,雲錦書趕到藍仲律所的時候,已經六點多了。
前台一眼就認出來他是誰,熱情地招呼着:“來找池律師啊,她正在開會,可能需要你等一會兒。”
雲錦書有禮貌地點點頭:“好的,謝謝。”
正準備往池漾辦公室走,雲錦書聽到身後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一回頭,看到是顧錦澤,欣喜之情瞬間溢於言表:“阿澤哥!”
顧錦澤走過去拍拍他的肩,“你姐開會還得一會兒,來我辦公室坐會兒。”
過道盡頭是顧錦澤的辦公室,顧錦澤一邊讓雲錦書隨便坐,一邊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百葉窗。原本略顯昏暗的辦公室,終於漏進了絲絲霞光。
之後,顧錦澤從冰箱裏拿出兩瓶礦泉水,坐到與雲錦書相鄰的沙發上,自然地笑起:“怎麼樣?在京大還適應嗎?”
“嗯。”雲錦書笑着問:“阿澤哥你呢,最近怎麼樣?”
“我?”顧錦澤回過神來,輕哂一聲,“說精彩也精彩,說平淡也平淡。精彩的是案子,平淡的是生活。”
雲錦書讀懂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感嘆了一句:“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藍仲啊。”
聞言,顧錦澤輕輕笑了笑。
對話出現片刻的停頓,可兩個人卻沒有絲毫的尷尬,而是默契地達成共識,沉默了一陣。似乎是在說,這樣的沉默才是恰如其分的。
過了片刻,雲錦書看着顧錦澤,言辭真摯:“阿澤哥,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聲謝謝。”
顧錦澤扶了扶鏡框,還沒來得及接話,就聽到雲錦書繼續說著:“我姐上大學的時候,我剛上中學,和她一南一北,照顧不到她。等到她終於學成回國了,我又出國讀書了。從小到大,都是她一直在保護我,而我卻沒有保護過她。”
這是他深藏在心的無法釋懷的往事,也是他未曾與旁人提及過的愧疚與遺憾。
顧錦澤看着面前的雲錦書,眉眼間都是真誠至極的少年意氣,不禁想起自己初見池漾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年歲。
頃刻間,往事如潮水般漫溢進他的腦海,他沒想沉溺,卻不由自主地往下墜。
-
那年他大二,作為辯論社社長,帶着社員去參加全國大學生辯論賽,最後卻折戟沉沙。
這場每年都備受矚目的辯論賽,連續十年都是京溪大學摘得桂冠。
誰成想,一年又一年傳遞下來的殊榮,卻在他這裏,斷了線。
顧錦澤自認,他並不是害怕失敗的人。
但如果失敗這件事,牽扯到了別人,那就另當別論。
二十來歲的年紀,一心想跟世界較勁,一心想為自己證明。因此,縱然無一人責怪,縱然無一人冷嘲熱諷,顧錦澤心裏卻始終過不去這個坎兒。
那個小雨連綿的中秋,他沒有回家,一個人待在學校。月圓之時,他拗不過母親在春園給他定的“中秋套餐”,悻悻前往。
他對這些節日不怎麼在意,一個人更是沒有興緻過。於是,當他將一桌美食的照片發給自己的母親,證明自己有在好好過節之後,就打算從春園離開。
也就是在起身的瞬間,他聽到屏風後傳來一道清亮動聽的女聲——
“我希望未來能有一天,當我沒有獲得第一名,當我敗給對手的時候,依然能夠有人願意聽我的故事,不帶任何嘆惜或同情.色彩的來聽。我尊重當今社會的唯結果論,但我也想給真摯和赤誠留一席之地。不要過度誇大勝負之別,這會讓我們忽略過程中真正精彩的交鋒,但這些才是最有生命力的東西。”
聽到這兒,顧錦澤半起的身子,不知道何時又緩緩坐了下來。他背後似有一根線,從耳畔垂到腰際,牽着他重新在椅子上坐定。
與此同時,他腦海里莫名浮現四個字:悉聽尊便。
氣氛安靜了幾秒,顧錦澤豎起耳朵,聽到鋼筆摩挲紙張的聲音,猜測着估計是記者在記筆記。
又過幾秒,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滑板只是興趣愛好,這次參賽是臨時救場,沒想到會得到如此關注。不過,我以後不會再參加相關的比賽,也請大家將目光放在這項運動本身。”
屏風后又傳來鋼筆和紙張的摩挲聲。
趁着這個空檔,顧錦澤拿起面前的杯盞啜了一口茶,入口有點澀,他輕輕砸了下嘴,然後將身體重新坐正,像是老式戲院裏的看戲人。
不,準確地說,是聽戲人。
片刻后,傳來一道與剛才不同的嗓音,循循發問:“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哪個時刻,是你覺得必須要決出勝負的嗎?”
聽聞此,顧錦澤挑了挑眉,心想這個記者提的問題還挺切中要害。
正當他靜候回答的時候,氣氛卻陷入了較為長久的沉默。
記者也很有耐心,沒有催促,安安靜靜地等着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聽到一句:“當然有。”
“什麼時候?”
“對簿公堂的時候。”
聽到這個回答,顧錦澤眉心一顫,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兒。
就是莫名覺得,這個回答,輕似飄雪,卻落地有聲。
但他沒來得及細細品味,因為對話還在繼續。
“我聽說,你是法學院的新生?”
“是的,”停頓片刻,他聽到那個聲音接著說,“不過這點不能出現在報道上,我們當初說好了的。”
“這個你放心,我答應的事情一定做到。”
十來秒后,屏風處傳來輕微的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顧錦澤猜測着應該是採訪告一段落了。果不其然,兩個人開始說告別語。
“抱歉,讓你遷就我的時間,中秋節來接受我的採訪,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
“那中秋節快樂。”
“謝謝,你也是,中秋節快樂。”
顧錦澤豎起耳朵,聽到收拾背包的聲音,他不知怎地,也猛然站起了身,彷彿告別的人是他。
意外的是,對話並沒有就此終止。
“不好意思,你稍等下。”是最開始那個熟悉的女聲。
“請問還有什麼事情嗎?”
“辛苦你這麼大老遠跑過來,這是京大有名的伴手禮,京溪茶,送給你。”
“謝謝,”記者聲音頓了下,“真的謝謝。”
“不客氣。這茶剛入口有點澀,但是餘韻卻滿是甘甜。所以,你要相信,所有甘甜,發軔於苦澀。”
“嗯!”
接着,屏風後傳來三兩腳步聲,清淺無序,最終恰好停在顧錦澤坐的這方雅座外。
透過鏤空的菱形方塊,顧錦澤瞥見一張漂亮清秀的側臉,她正揚着手,眉睫微斂,望着樓梯目送。
那時那刻的心情,是人之所謂,怦然心動。
此後的發展太過順理成章,顧錦澤覺得是上天在助他。他是她的直系師哥,找到她簡直不要太易如反掌。
那晚中秋夜,天邊皓月高懸,傾灑人間一片瑩白。
他知道她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池漾。
那是他坦蕩人生里,僅此一次的不光彩竊聽。
卻竊走了他當下的自責與惶恐,也竊走了他未來的愛慕與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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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將所有SCI期刊按影響因子排序,前5%是一區。
苦逼學術狗小劇場:
-談戀愛嗎?一起發C刊。
-我一作?
-不是。
-那二作?
-不是。
-難不成......通訊作者?
-也不是。
-那還有啥?
-我把你寫在我的致謝里,是不是很感動?
-你問我第一個問題是什麼來着?
-談戀愛嗎?
-滾!
【小劇場純屬娛樂,大家還是要安心做學術,安心肝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