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起
裕華皇朝三百七十一年春，九州風雲再起。
逆天盟全軍反攻，漠北孤城七萬能騎善射的勇士則充當他們強有力的後盾，二者各自發揮所長，橫掃中原東南半壁，披荊斬棘，無往不利。直至四月中旬，包括玉煙在內的所有要塞城池均已被攻陷。
攝政王楊律賢聞訊氣急敗壞，連夜調兵遣將，親率黑鳳騎、護國軍與鐵甲軍三支精銳部隊出征鎮壓，那百萬雄師着實是陣容龐大、氣勢磅礴。
緊張的戰事中，誰都沒有注意到天空正在被一層淡淡的紫光覆蓋。
自從蕭瑞坤佔據了玉煙，早早人去樓空的林府便理所當然地用作為征王新邸。蕭瑜知道此處和自己的淵源，吩咐軍士們不許改變裏面的陳設佈置。他很快找到情若魚未出閣時的閨房，心下十分歡喜，卻不敢亂動其中舊物，生怕碰一碰就會擾亂那份雅緻和清凈。
薛准在長廊的盡頭遠遠瞧着蕭瑜，以為這名少年是觸景生情想起了雙親，不由暗暗替“英年早逝”的蕭離宸惋惜。
“主人，征王到了。”老管家波夷在一邊輕聲提醒。
薛準點了點頭，調轉過輪椅的方向。
蕭瑞坤慢慢從茂盛的桃花林後走出，面色被亮麗的花叢一襯，顯得尤其不佳。
就在聽聞蕭離宸去世噩耗的那一刻，他只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若不是念及尚未弱冠的蕭瑜，這位傲居群雄的霸主怕是自此一蹶不振了。喪子之痛固然造成了一場大病，使他飽受折磨，初愈便領兵出征的顛簸勞苦則更給他身體帶來了不小負擔。
“到底是血濃於水啊！瑜兒那孩子雖在我身旁長大，心還是偏向他母親的。”蕭瑞坤瞥了蕭瑜一眼，眼神有些黯淡。
薛准微微一笑，寬慰他道：“征王無須這般患得患失，少帥的品性資質隨了元帥，凡事以大義為先，斷斷不會辜負逆天盟厚望。但更重要的是，他在關鍵時刻能像林情若魚一樣狠絕，立斷裁殺，絕不手軟，單憑這一點，他較之元帥就更適合做一名帝王。”
“瑜兒綜他父母所長，將來必成大業，我就是擔心……如今易兒已不在人世，你多年的大仇未必能報的了。”蕭瑞坤嘆了口氣，目光似不經意的落在薛準的殘腿上。
“這場變故確實在我意料之外，但絕不會影響我的原定計劃。”薛准自信地仰起頭，食指在輪椅的扶手上叩了兩下，“天放晴了，波夷，推我到院子裏晒晒太陽吧。”
“遵命。”波夷垂眸照辦，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是一片愁雲。
薛准看出他另有心思，笑了笑，一語雙關地道：“這麼好的天氣，我的心情也好極了，十分樂意幫人答疑解惑。”
波夷貼身服侍這位前任摩狄族長多年，自然能聽出其中含有默許自己發問的意思，便壯起膽子道：“老奴記得主人曾經做過關於逆天盟的預言，不是應該把天冥奇陣收入囊中、利用它的力量對抗朝廷么？現在行動的這樣倉促，一旦楊律賢率領百萬大軍殺到，形勢堪憂啊……不，我這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老奴以□□義發誓，剛才那些話絕沒有藐視逆天盟軍隊實力的意思！”他越說越覺不妥，趕緊跪地起誓，唯恐開罪面前的兩位大人。
蕭瑞坤無奈地搖頭，輕輕一抬右臂，示意波夷無需如此不安，隨即沖薛准微微一笑：“波夷方才那番話也是我一直以來的疑慮，你就不要再賣關子了，免得大家都難受。”
“天冥歸一，確實是逆天盟出兵的先決條件，所以我們等了十二年。”被春日的暖陽這麼一照，原本體質偏寒的薛准周身頓時舒適了許多，他掀開蓋在膝上的絨毯，悠悠答道，“但那力量未必要據為己有才能利用。”
蕭瑞坤不屑地反駁：“哼！你倒說得輕巧，難道得了天冥奇陣的人會相助我們不成？”
“征王英明，這都叫你猜中了。”薛准抬手在額上搭了個涼棚，避免陽光刺目，“不過當然不是他刻意相助，而是我們借力打力。實不相瞞，那位高人已在暗處施展開了天冥奇陣，隨時準備顛覆乾坤，楊律賢在這緊要關口掀起如此大的動靜，定是首當其衝。我讓逆天盟搶佔東南半壁，有兩個目的——一是暫穩根基，二是以逸待勞，咱們屆時可趁朝廷大軍被天冥奇陣挫敗之際，長驅直入，殺進國都，控制整個皇城。”
“挾天子以令諸侯？想得倒是挺美！”蕭瑞坤眯起眼，洪亮的笑聲中卻帶着泠然，“我還要問問軍師，既然天冥奇陣的威力這麼強大，你口中的‘高人’就沒可能把我們和裕華皇朝一起滅了？”
“他絕對會這麼做。”薛准側過頭，欣賞似的看着逆天盟主臉色由晴轉陰，才有恃無恐地攤開雙臂，“如果‘覺醒的救世神’會放任他胡作非為，那天下就真的沒指望了。”
聞得此言，先前還很驚惶的波夷頓時鎮定下來。
蕭瑞坤則捏緊了拳頭，大有一股把薛准就地掐死的衝動，他半晌方止住洶湧上腦的怒潮，一字一頓吐露出對對方的鄙夷：“我……非常非常厭倦你的惡趣味！”
“得到征王如此讚賞，是我的榮幸。”薛准對他的威脅毫不在乎，硬生生地頂了一句回去。
誰能想到，這兩個年過半百的、且平素頗為嚴肅的人，私下會如此孩子氣呢？
更加年長的波夷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只笑着移開視線，望向院子裏的桃林。離他們最近的一顆桃樹上，一串綠葉緩緩從桃樹上飄下，老管家不由覺得好生奇怪——在這萬物繁盛的南國春天，怎會有落葉？
然而綠葉並沒有立即落地，它們被長風悠悠帶着，掠過林府院牆、及至玉煙城外的棲霞湖，在半空旋了幾個圈，竟幻化成人形。
青衫長發，溫雅如斯，赫然正是浩昀。他站定腳步，略略整理儀容，走進湖畔流雲亭，謙卑地一躬身：“讓尊主久等了。”
“有勞大護法，快快請起。”於亭中小酌的少年迴轉紫眸，狡黠地笑笑，仰脖飲下不知第幾杯清酒，心口的並蒂蓮隨之歡愉地搖曳，“看你的表情定是有非同一般的收穫了。唉，敦煌的瞳術真是方便，在逆天盟的大本營潛伏了這麼許久也不曾被發現，連我都忍不住有些羨慕了……”
“尊主過獎。”浩昀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排斥，唇角依然保持柔和的弧度，“和天冥奇陣的神威相比，屬下的瞳術簡直不值一提。”
“嗯，那是當然。”妖蓮放下白玉杯，周身流露出睥睨天下的傲氣，“陣法和人手我差不多準備好了，你且告訴我逆天盟那邊如意算盤是怎麼打的。”
浩昀大略闡述了一遍所聞，最後總結出五個字：“提防救世神。”
妖蓮不屑一顧地冷哼，道：“人間哪裏會有什麼神？不過是一群蠢材虛無的指望罷了，竟然妄想對抗天冥奇陣！”
“逆天盟那位軍師可是曾經的摩狄族長，預言十分準確，請尊主務必謹慎。”浩昀右手端放胸前，諄諄勸導，“讓逆天盟和朝廷相鬥，咱們坐收漁利就好。”
“你說的很有道理。”妖蓮淡然一笑，舉手又斟了滿滿一杯酒，不過這次他將酒送到了浩昀嘴邊，“但是逆天盟那麼想利用我對付朝廷，何不暫時依照他們所願？反正也沒什麼損失。安心吧，大護法，我既然許你一座完好如初的敦煌城，就不會食言。”
浩昀話還沒來得及出口，便被那一泓清涼的瓊漿堵了回去。他實在不習慣給人這般灌酒，皺了皺眉，從妖蓮手中接過杯子。
清澈的酒水像是一面明鏡，他在裏面瞥見自己的倒影。那張面容雖然微染滄桑，但仍舊玉質金相，且比從前增添了一些別樣的東西。
是奴顏么？是卑劣么？浩昀閉上雙目，默默喝完杯中物。一切都不重要了，高貴的靈魂早已丟失在復仇的途中，現在，只要能在這亂世分一杯羹，只要能完成光復敦煌的大業，他和誰合作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