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個時辰前,俞禮剛命執書寫了封請帖遞去摘月樓,便察覺到商熾正能量值在波動,問過劉常后得知商熾應了卿疆的邀,去了迎鳳樓,一想起那爺孫倆的關係,俞禮坐立不安,生怕好不容易升的這點正能量給卿疆整沒了。
俞禮看着眼前這棟十分氣派的樓宇,問道:“這是我名下的?”
“是啊,不止這酒樓,大大小小還有錢莊、秀坊、珍寶閣、書鋪等等。”執書臉微微泛紅,低聲道了句:“還有一家青樓也在主子名下,不過老爺夫人不許您去那種地方。主子您先看迎鳳樓的賬本,青樓的賬本我以叫人送過來。”
“就我這身體,去了也沒用,大可不必這樣。”俞禮朝酒樓走去時,正在想怎麼應付卿疆時,一名身穿輕甲的士兵小跑至俞禮面前,抱拳道:“大人,卿將軍請您上樓一敘。”
執書頓時緊張起來,扶着俞禮無聲息攔在他身前,佯笑着問道:“我家主子與卿將軍素來無交集,不知將軍可是有何事吩咐?”
“小的奉命行事,大人只管上去便是。”
俞禮安撫地拍了拍執書的手,朝那名士兵頷首道:“勞煩領路。”
貢院前的學子們望着那個傾世絕艷的人進了迎風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總算打聽到那般人物竟是太子少師,天下文人之師。
不由欽慕不已,幻想若是能同朝為官,與這樣的人共事,該是何等風光。
而對樓二層的青衣書生卻恃才傲物,看着樓下一張張對俞禮仰慕的臉很是不屑,此時一位小廝急沖衝上樓衝到青衣書生旁,滿臉喜色地報道:“少爺,您中了會元!”
紅紙的第一位,赫然是呂韓衣三個大字。
上樓后,俞禮推開廂房的門,與正要開門離開的商熾撞了個正着,俞禮聽到卿疆在裏面吼道:“你以為,出生於陰暗的人,能接受得了光的熾熱嗎?”
“用不着卿將軍費心,別忘了,你只是個外卿。”
商熾陰沉着臉,拉過俞禮的手要帶他一起走,但沒想到俞禮卻反牽着他進了廂房,彷彿看不到卿疆的怒意,微笑道:“見過卿將軍。”
袖擺下的手輕輕回握了下商熾,無聲收了回去。
卿疆按壓下沒發作完的氣,起身邀請:“讓少師見笑了,快入座。”
“哪裏,以粲性子頑劣了些,惹得將軍生氣,我應當自罰一杯。”俞禮由執書扶着入了座,讓他遞了杯酒給自己,正要一飲而盡時,手中酒杯被商熾一把奪走,直接灑在了地上。
商熾低吼道:“俞明寂!”
俞禮絲毫不生氣,兀自又倒了杯酒,道:“殿下倒還記得臣不善飲酒,但這杯酒是不得不敬的,敬將軍前些年在塞北對殿下的照顧,如今到我接手,才知要教好皇子的不易之處。”
這話一語雙關,頗有種幫商熾跟卿疆劃清關係的錯覺,但他笑得滴水不漏,讓人捉摸不透。
卿疆心裏有些不舒服,又不好發作,舉杯與他同飲,俞禮拉着商熾也坐了下來,讓執書又給卿疆斟了杯酒,與之周旋道:“將軍恐怕也知,我這身子一年比一年不如意,恐怕見不到塞北的風光,只能從將軍口中探聽一二,想知道些殿下當年在塞北的模樣,不知將軍可否賞臉跟我說說。”
一句一個將軍喚得,卿疆臉色稍微緩和了些,說起了些當年的趣事,比如那會兒商熾剛去軍中,識不得兵器,拿了柄沒開刃的□□就在戰場裏摸爬打滾了一整天,要不是自小就生了顆狼心,保准活不下來。
又比如商熾十二歲時跟人拼酒喝醉后,抱着根柱子喊娘,被營里的兄弟們笑了大半年,自那以後,他喝酒便從沒醉過。
再比如,商熾十四歲領兵打了第一場勝仗,老將軍想給他開個葷,讓軍妓洗乾淨了等在他帳中,結果把商熾氣得大怒,裹着被子把美妓扔了出去,連同營帳都換了頂新的。
“那會兒,軍中那些兄弟個個都調侃他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好男風去了。”
俞禮撐着暈沉的頭笑了笑,才一杯他就覺得有些醉了,但面上卻不顯,還灌了卿疆許多酒,跟他聊了不少,等卿疆放下防備后,才道:“匈奴一直騷擾我朝邊境,有將軍作為軍中頂樑柱,才讓匈奴一直不敢正面來犯,但如今將軍年歲大了,也該是享清福的時候,不知貴府子弟可有中意人選?”
卿疆放下手中酒,朗笑了聲:“都是些不成器的,不足道也。”
卿府里有三位小將軍,頭兩位都被當今聖上故意養廢了,還剩個跟俞禮同歲的幼子尚還知禮,習得些武藝,因怕皇帝忌憚而故意藏拙,被世人以為是個同樣養廢了的紈絝,韜光養晦多年,最後成了商熾爭奪兵符的勁敵。
卿疆手裏的兵權,是必然不能落到智謀雙全之人手中,落也只能落到商熾手裏。
“我聽聞,卿府三公子倒是不錯。”俞禮看似恭維地露出個笑來:“天色不早了,改日俞某再登門拜訪。”
今早察覺到商熾正能量波動,俞禮才反應過來,要讓商熾順利地成為一個明君,不光要教善民的大道理,還得從商熾身邊將那些牽制他的人給掃清。
這其中最大的隱患,就是卿家。
待人走後,房裏咔嚓一聲,酒杯被卿疆捏碎成了數片,臉色難看到極致。
從迎鳳樓出來,俞禮吹了個冷風,還沒從醉意中回神,就被商熾扯上了太子府的馬車,執書急得在外大喊,馬車不管不顧地疾馳了出去。
“你這是作何?”俞禮扶着額角按了按,眼前的黑紗被商熾一把拽了下來,水光朦朧的醉眼暴露出,俞禮抬眸望着虛空,皺眉道:“讓馬車開慢點,不然吐你車上。”
“你是故意來迎鳳樓的?你安的那些眼線,我早該處理了。”商熾一眨不眨地盯着俞禮的眼睛,直把俞禮看得心底發虛,嘴硬道:“我只是恰巧來查看賬本,又恰巧被卿將軍叫上樓,哪有那麼多刻意為之。”
“依本宮看,也沒有那麼多湊巧之事。”
俞禮咬了咬牙,醉紅着臉道:“那我就算是故意的,你又作何?”
外面掛着的宮燈照進車廂內,燈影綽綽下,太子少師被激得眼尾泛紅,眼中更顯醉意,目光虛浮地躍過商熾的臉看着半空,素來蒼白的臉上浮現着酡紅,又脆弱,又美極。
他要作何......此刻他拿這人,並沒轍。
俞禮掩着嘴劇烈咳嗽起來,商熾這才想起對外面道:“行舟,開慢點。”
他心頭窩火,這火源於俞禮飲的那杯酒,明明不會喝還非要喝,他弄不懂俞明寂為什麼要這般,因為弄不懂,所以生氣。
他自以為看清身邊人的嘴臉,可唯獨,看不透俞明寂。
俞禮咳得急了,怕自己咳暈過去,拉着商熾磕磕絆絆地說道:“你能。”
商熾皺眉道:“什麼?”
“你能沐浴光。”俞禮急喘了口氣,眸子盈盈生輝,說道:“也能讓你所統治下的時代,成為史書上最輝煌的一筆。”
“只要你願意。”
俞禮撐不住酒意睡了過去,手仍緊緊抓着商熾的袖子,他靠着車壁腦袋被顛簸得一點一點,慢慢靠在了商熾肩上。燈光從被風掀起的車簾照了進來,陰騭冷峭的少年太子側頭看向那烏黑的頭頂,其下闔着濃密的羽睫,在如玉高挺的鼻樑兩側投下好看的陰影。
太子少師的每一寸一毫都是金雕細琢,被人小心翼翼呵護,用珍貴藥材堆砌成的。
商熾靜靜看着醉倒的年輕少師,心思深沉無比,他可不覺得俞禮之前跟卿疆那句話僅僅只是一句恭維,這人比他想的還藏得深。
可俞明寂現在又為何如此,以前不是跟那些人一樣覺得他無藥可救嗎。
馬車外,行舟一手拉着馬韁,偷偷往裏看了一眼,就被影舞敲了腦袋,他不服氣地轉回頭,仰頭灌了大口酒,迎着夜裏的寒風道:“俞禮究竟有何才德當殿下的師父,連李向大哥都對他另眼相待!”
“帝王的制衡之術而已,我們都不過是京城這盤棋局裏的一子。”影舞搶過行舟手裏的酒也喝了口,被嗆得鼻子通紅,行舟嘲笑道:“小姑娘就別學人喝酒。”
“我手裏拿過那麼多條人命,可不是你口中的小姑娘,駕好你的車。”影舞仰頭直接將整壺酒都喝完了,未了一抹嘴,將酒瓶子往馬路上摔了個粉碎,馬車急馳而過,余留京城萬家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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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起來喝口醒酒湯再睡吧。”
迷迷糊糊中,俞禮聽到劉伯熟悉的寵溺聲,他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張開嘴,等着各種奇奇怪怪的葯汁灌進口中,但劉常卻並沒有同往常一樣喂他,俞禮懶懶地睜開眼一看,見劉伯躊躇道:“主子,這不是在自己床上,不可如此,弄髒了可得罪不起。”
俞禮還有些沒回過神,目光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后,落在床帳頂子上的金絲杜蘭花上,問:“那這是在誰床上?”
劉伯小聲地說:“這是在太子爺床上。”
俞禮頓時清醒了,鯉魚打挺坐了起來,驚訝極了:“我怎會在他床上!”
劉伯一張老臉都窘紅了,提醒道:“昨晚小主子您喝醉了,到了太子府也硬拽着太子爺的手,說什麼都不放,還念叨些什麼,你可以,你行,你要是說不行就不是男人,全府可都聽着了,得虧太子爺沒生氣,還把主子抱回了屋裏,嚇得奴可是一夜都沒合眼,生怕主子再說出些什麼胡話來。”
俞禮扶額道:“你不必說得這麼詳細。”他越想越窘迫,臉跟着也越來越紅,最後哭喪了臉:“為什麼不讓我忘了,劉伯,有些事是不必記得的,我原都忘了的,沒必要,真的沒必要再讓我想起。”
甚至因為劉伯的提醒,俞禮記起來了,他抱着商熾的手睡了一夜,哈喇子都流到了商熾肩上,中途商熾幾次拔劍想砍了他,但大概是覺得讓他死在自己房裏晦氣,勉強留了一命。
俞禮驚恐得摸了摸自己脖子,幸好,還沒斷。
劉常亦是一陣后怕:“今早我來的時候,生怕一開門,面對的是主子您的屍身。”
俞禮喝完醒酒湯,發著懵愣愣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這是在商熾房裏,還是在商熾床上,而他的那封信就壓在床鋪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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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宿主每天都在作死的邊緣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