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的手,可不只會用來拿手術刀的。”他一邊說著,也一邊握緊了拳頭,把十個指頭的指節,挑釁般的捏得格格直響。
蘇琅背靠石柱,壓根還沒有看到,是誰先動的手,只聽到激烈的嘭的一聲,她已經條件反射的閉上了眼睛。
這時,那個侍應生也和她一樣,被嚇得連聲尖叫,退到了石橋上。
周圍幾個湖心亭里的客人,聽到動靜,紛紛放下碗筷,引頸相望,衝著這邊指指點點,大聲喧叫。
蘇琅的呼吸好像都中止了。她捂着嘴巴,只看到兩個無論高矮胖瘦,身形都無比相似,身姿和身手都不分上下,同樣敏捷的男人,在亭內僅有的空間裏,扭打在一起。
餐桌上的湯碗,茶盤,筷具,骨碟,隨着雙方你來我往,平分秋色的撕斗,紛紛摔在地上,一時間呯呯砰砰,全摔得粉碎。
隨着一隻飛出來的茶碗,徑直朝她們倆砸來,躲在蘇琅身後的侍應生,彎腰想躲,卻不知怎麼,抵到了只及膝蓋高的石欄。
她失去重心的朝後仰去,在摔下石橋之前,兩隻手本能的拽住了蘇琅的背心……
蘇琅還沒有反應過來,卟嗵,卟嗵,接連兩道巨大的落水聲,摻合著兩個女人驚慌失措的尖叫,她已經被那個侍應生拉着,一起跌進了湖裏。
湖面上一片嘩然。
亭子裏斗得不可開交的兩個男人,頓時住了手,爭先恐後的擁到石欄前。
“救……救命哪!”兩個女人魂飛魄散,束手無策的拍打着湖面,殊不知,卻把自己推得離落水的石橋更遠。
不一會兒,兩個人連大聲呼叫救命的力氣,好像都沒有了。
只見,冰冷的湖水,瞬間便淹沒了她們倆的身體。
“蘇琅,她不會游泳嗎?”程宇棠愣怔了一秒。
“廢話。”許軒哲心急如焚的丟下兩個字,已經從他身邊消失了。
程宇棠也回過神,卟通一聲,毫不猶豫的跟着跳了下去。兩個男人奮力的朝隱隱約約浮在水面的兩個身影游去。
“蘇琅。”許軒哲大叫一聲,從水下探出頭來,抹了把臉上的水,游近了,拉起那個還在勉強掙扎的女人,爾後,厲喝一聲,“不要再動了。”
那女人果然不敢再動,只是任由他勾住自己的脖子,發出一陣陣虛弱的啜泣。
許軒哲心焦的看到,他救起的人並非是蘇琅。再舉目望去,程宇棠正好游到蘇琅的身邊,從水裏撈起她,朝石橋奮力的游去。
他的心一沉,有種想衝上去,把蘇琅拽到懷裏的衝動。因為,蘇琅看上去似乎一動也不會動了。不像他懷裏的女人,至少還能發出恐懼的抽吸和嚶嚶的哭泣。
他無可奈何,只得帶着侍應生,在趕來的酒店職員的幫助下,回到了石橋上。
這時,程宇棠已經把蘇琅平放在橋面上,一邊嫻熟的擠壓着她的胸口,一邊給她做人工呼吸。
“你給我走開!”許軒哲把侍應生丟到一邊,像喝得醉熏熏的酒鬼,奮不顧身的撲過來,將程宇棠從蘇琅身上掀開,力道大得差一點又把對方推進了湖裏。
然後,他惶恐不安的跪在蘇琅的面前,一邊繼續着程宇棠先前的工作,一邊疾聲呼喊着蘇琅的名字,一遍一遍,彷彿是怕再也叫不醒她了似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周圍的一切聲音,一切喧嘩和追詢,在許軒哲的耳朵里,都變得悄無聲息,他的眼裏只有蘇琅,只剩蘇琅蒼白的臉,和她冰冷的彷彿失去溫度的雙唇和身體……
他一上一下,一伏一吸,一次次機械的重複着一個動作,瘋狂的,痛苦的好像來到了世界的盡頭,好像目睹了世界末日的到來。
“夠了,許軒哲。”隨着程宇棠大叫一聲。
蘇琅微微晃動着腦袋,噗的一下,接連吐出幾大口污水,渾渾噩噩的睜開了眼睛……
“謝……謝謝你!宇棠。”蘇琅含糊不清的嘟噥着,眼裏映入的卻是一張滿臉是水,掛滿了慍怒的面孔。
許軒哲?
怎麼是他?
她明明記得,在失去意識前,游到身邊,把她救起來的人是宇棠啊!
但蘇琅從沒見過,如此狼狽的許軒哲。
濕透的頭髮,凌亂的像一堆海藻,雙唇好像被湖水凍得有點發紫。顴骨和眼角,分別留有和程宇棠拳腳之爭后,落下的淤青。襯衫的領口,也可笑的沾着一些毛茸茸的浮萍。
“你剛才叫我什麼?”許軒哲顧不上身邊圍滿了酒店的職員,嘴裏一邊發出不快的低吼,一邊把蘇琅的上半身墊起來,按壓她的背部,幫助她把胃部的水給倒出來。
他心裏已經說不出的懊惱。
兩次!程宇棠那男人,竟然該死的救過蘇琅兩次。
這就如同楊秘書奮不顧身的救了他,讓他肩頭多了一份抹不開的責任一樣,令人焦躁和煩惱。
“許……許軒哲。”蘇琅發出一陣難受的乾嘔,斷斷續續的問道,“他……我是說孩子……他還好吧!”
許軒哲的手,頓時僵在她背上。
這就是女人嗎?
在剛剛經歷了一場劫難,還沒完全恢復過來后,心心念念的還是只有孩子。
“蘇琅!”程宇棠急急忙忙的從人群后鑽出來,手裏拿着一條酒店職員找來的毛毯,把蘇琅打着寒戰的身體,立刻裹了個嚴嚴實實。
隨後,不知又從哪兒,變出一條冒着熱氣的毛巾,小心翼翼的幫蘇琅清理着臉頰和嘴角。
許軒哲彷彿是受到排擠似的,被他們倆撂在了一邊。
在他看來,程宇棠這男人雖然礙人眼,雖然讓他說不出的厭惡,但他為蘇琅做的每一件事,都讓許軒哲只能袖手旁觀,還無力反駁。
“救護車來了!”遠處,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
人群自動分開兩列。
這一次,許軒哲的兩隻手,又撲了個空。還是程宇棠眼疾手快,率先抱起了蘇琅。
蘇琅卻輕輕的拽了他一下,略帶期盼的望着許軒哲說,“你……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他好嗎?他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叫什麼?”
許軒哲望着她埋在程宇棠懷裏,逐漸恢復了活力的面孔,把程宇棠丟過來的毛巾,憤恨的扔在地上,“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蘇琅咬牙切齒,怒目相視。
這男人,先前明明已經默認了,現在怎麼能出爾反爾,又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呢?
蘇琅被眾人安置在救護床上,抬進救護車裏后,一直怔怔的望着救護車的車頂。
她想起多年前,在醫院裏那個禮花紛飛的夜晚。老魔鬼就站在剛剛分娩不久后的她面前,給她出的那道殘忍的選擇題——眼睛還是孩子!
如果許軒哲真的就是老魔鬼,那麼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給自己一段溫暖的愛情,給自己一個妻子的地位、身份和尊嚴。能讓她像一個正常的母親一樣,撫養自己的孩子。
如果許軒哲真的就是老魔鬼,那麼他不但殘忍的奪走了她的初夜。
還像野獸一樣的折磨她,七天七夜!
他心思叵測的喂她排卵葯,明知她分娩有危險,還瞞着她,派人上蘇家,逼父親簽下她的生死狀……
許軒哲……這個壞男人,這個滿肚子壞水的壞東西,根本就不值得她愛!根本就不值得她付出真心!
當你愛一個人時,他為你做過的每一件不經意的小事,哪怕就是一杯白開水,也能讓你感覺到回味無窮的甜蜜。
可當你恨一個人時,你會把他做過的每一件令人費解的事,哪怕就是一句負氣之言,也會拿出來無限放大,變為你憎惡他的一個理由。
救護車一路呼嘯而去。
許軒哲也坐在許家的豪車內,吩咐一直候在酒店門口的絡腮鬍子,驅車一起追到了醫院。
兩輛救護車在急救通道上,一前一後的停下來,車門打開,許軒哲看到從一輛車上抬下來那個侍應生,而另一輛救護車上……
只跳下來幾位陪護的醫生、護士。
蘇琅,還有程宇棠呢?
許軒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在救護車后,望着空無一人的車廂,急吼道:“車上的病人,還是那個男人呢?”
一個女護士站下來,向他解釋道,“哦,我們的車剛過一環,那女的就死活叫着不肯來醫院,一個勁的說她沒什麼大礙,要先回家洗澡換衣服。我們也給她測量了一下心跳,血壓,確實沒什麼問題。她的男朋友實在拗不過她,只好在半路上陪着她,一起下車了。”
男朋友?許軒哲臉色鐵青,越過醫院的花圃,望着車水馬龍的街道,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頭頂上涌,什麼時候,那姓程的又變成她男朋友了?
蘇琅,她這是相約和姓程的私奔了嗎?
蘇琅的確在半路上,就固執的讓許軒哲陪着她下了車。
一來,她已經住過足足一個禮拜的醫院,不想再回到冷冰冰的醫院裏去。
二來,她不想再活在許軒哲的眼皮子底下。
她很清楚,無論是去醫院,還是回自己的新房,程宇棠都會面臨著被許軒哲的人驅逐,而自己又會落入到所謂的嚴密的保護網中。
她站在街頭,借用程宇棠的手機,給父親又打了個電話。
可奇怪的是,電話那頭一直無人接聽。
爸爸、媽媽這是去哪兒了?
“要不,先去我家吧!”程宇棠看出她有所顧慮,善解人意的解釋道,“你放心。前兩天閱馨從峇里島打來電話,希望我父母過去陪她。所以,今天一早,他們二老就上飛機走了。”
蘇琅澀澀地一笑,說:“可我怕……許軒哲也會想到你,想到你家。然後,再派人來找你的麻煩。”
程宇棠蹙起眉頭想了想,然後,神秘的一笑說,“我有一個好地方,保證許軒哲想不到,也找不到。”
“是什麼地方?”蘇琅不解地問。
程宇棠站在街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再順手幫她拉開了車門,見蘇琅一臉的狐疑,遲遲不肯上車。他欣然一笑,“怎麼,你還不相信我嗎?”
“不,當然不!這怎麼可能呢!”蘇琅搖了搖頭,眸光里透着對他無比的信賴。
相處四年,沒有人比她更了解程宇棠的為人。
蘇琅很清楚,程宇棠從未做過任何有損於她的事。他一直像父親,更像兄長一樣,小心的呵護着自己。
可正是他的好,他的溫柔和體貼,才對比出許軒哲的自私與霸道。
才讓蘇琅的內心越發覺得,虧欠他的實在太多太多。
“宇棠,對不起。”蘇琅在坐上出租車后,慚愧的看着他,說,“我好像又利用了你一次。”
“朋友之間,何談利用。”程宇棠豁達的一笑,咧了咧受傷的嘴角說。
他的形象,實際上比許軒哲好不到哪兒去。英俊的臉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看得出來,兩個男人都下了狠手,都恨不得用這一頓拳頭,把對方打得心服口服,五體投地。
就在這時,車廂里響起一陣沉悶的手機鈴音。
蘇琅的手機掉進了湖裏,當然不可能是她的。
程宇棠從懷裏掏出濕漉漉的手機,和蘇琅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色,似乎不敢相信它濕成這樣,還能正常工作。
可是,當他接起電話,在聽到對方的聲音后,臉色剎時一變。
“程宇棠,蘇琅在哪兒?”許軒哲氣勢洶洶,活像要從電話里鑽出來,把蘇琅強行給拽過去一樣。
“許軒哲,如果蘇琅願意見你,我自然會把她送還到你身邊,可如果……”程宇棠氣定神閑的說到這兒,瞟了眼蘇琅。
見她在聽到自己叫出許軒哲的名字后,便負氣的別過頭,一動不動的望着窗外,他放心大膽的對着電話里的人,繼續說道:“可如果她不想見你,我也絕對會遵從她的意見。”
“程宇棠……”
“哦,許先生。”程宇棠不給他開口反駁自己的機會,接着又說,“勸你最好不要再打來電話,騷擾我和蘇琅。否則我就只能把你拉黑了。”
說著,他也不管電話那頭的人,是否氣急敗壞,是否暴跳如雷,堅決果斷的掛上了電話。
這也算是,他對許軒哲在蘇琅的手機上,故意把他拉黑后,一個赤裸裸的報復吧!
半個鐘頭后。
蘇琅和程宇棠一起踏進一套離電視台不遠的單身公寓裏。
“以前閱馨經常工作太晚,不方便回家,就在這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專門用來休息。因為也沒什麼重要東西,所以,每次她離開前,都會把鑰匙還給隔壁的房東,順便再讓房東幫她打掃一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