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這會兒,程宇棠從房東手上取來鑰匙,一邊擰開公寓的門,一邊向蘇琅不厭其煩的解釋道。
正如他所說,房間實在不大,採光也不好,客廳和卧房甚至只用了一個通透的博古架隔開,但麻雀雖小,五臟卻俱全。
蘇琅眼巴巴的望着玄關處的洗手間,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褪下這一身的濕衣服。
可她手邊沒有換洗的乾淨衣服,重點是,她還沒有帶姨媽巾。
雖然,已經接近經期的末尾,可是……
“你等等。”程宇棠彷彿看出她眼中的焦慮,去卧床兩邊的床頭櫃裏翻了翻。
不一會兒,他便拿着一包東西,走過來,遞到了蘇琅的手上,“這是閱馨的,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有沒有期限,還能不能用。”
蘇琅低頭一看,頓時面紅耳赤。
程宇棠交給她的,不是別的,正是一包還沒有撕開包裝的怡麗衛生巾。
她頓時條件反射似的,伸手去背後拉了下衣擺,“你……你是怎麼知道,我來……那個……,難道我後面……”
程宇棠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笑道,“你別疑神疑鬼了。你身後什麼都沒有。只是剛才上樓時,你看你也是這麼一個勁的拉衣擺,似乎想遮掩點什麼。所以,我瞎猜的。”
“謝謝。”蘇琅彎了彎嘴角,感激涕零。
“快去吧!”程宇棠體貼的催道。
“嗯。”蘇琅轉身朝洗手間走去時,又被他在身後叫住了。
“蘇琅,她裏面有熱水器,太陽能的。這個時候應該有熱水……”程宇棠斷斷續續,欲言又止,“你……你就便洗個熱水澡,趕緊把這一身濕衣服換下來吧!”
蘇琅捏着衛生巾,回過頭,為難的看着他。正躊躇着,要怎麼開口向他提出,借他妹妹的兩件舊衣服來換洗時,發現他觸電似的,躲開了自己的目光。
“嗯,那個……”程宇棠活像舌頭上生了個泡,說起話來含糊不清,吞吞吐吐的,“我本來……是想找件閱馨的睡衣給你的……可她這裏也沒件像樣的,稍新一點的……我又怕你嫌棄……尤其是那個……你們女人貼身的衣物……”
“要不,你先洗着,我下樓去幫你買幾件。”程宇棠說著,偷覷了她一眼,但馬上又把視線挪開,活像一對上蘇琅的目光,就會讓蘇琅看到,他腦袋裏有些不潔的畫面一樣。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話……可以順便告訴我一下……那個……你的三圍,也不是!是你內衣的尺碼……”程宇棠活了三十來年,說話大概從來沒有像今天斷句,斷得這麼累過。
蘇琅靦腆的一笑,小聲報出一個胸圍的尺碼,然後,低聲又說了聲謝謝,扭頭便鑽進了洗手間。
認識四年,她從沒見過程宇棠這麼難堪,更沒有想到,在某些事上,他居然表現得比女人還要害羞,還要單純。
蘇琅把自己反鎖在洗手間裏,脫下一身被湖水浸得沉甸甸的衣褲,一絲不掛地站在花灑下。
望着清澈的水流,淌過自己的身體。尤其,是看到肚皮上那道因為剖腹產留下的疤痕,她平生頭一次覺得,要是她當年沒有頭腦發熱,簽下那份代孕協議,要是她從沒有踏進過那幢神秘的別墅,沒有認識老魔鬼,沒有生過孩子……
她和程宇棠……在今天,有可能走在一起嗎?
不!
不可能的!
蘇琅最後沮喪的抹了下臉上的熱水。
假設沒有以上的一切如果,那麼,她不會重見光明,她也沒有機會去美國,她就更不可能認識程宇棠了。
所以,她這一生都註定躲不開那個男人,她的人生軌跡從一開始,就被控制在那個男人的手上!
這時,篤篤篤。
有人在洗手間外,叩了叩洗手間的門……
是宇棠回來了嗎?
蘇琅連忙關掉花灑,抓起一塊大浴巾,裹住了赤騾的身體。
只是,她忡怔的望着映在磨砂玻璃上的人影,有點不知所措。似乎此時去開門,還是不開門,好像都顯得不太合適。
程宇棠站在門外,又輕叩了兩下房門,爽朗的大聲說道,“蘇琅,東西我就放在門口了。我太糊塗,居然忘了給我自己也買套衣服,所以,我還得再出去一趟。如果你洗好了,自己出來拿一下吧!”
他話音剛落,蘇琅便看到,映在門上的身影,彎腰把手裏的東西放在地上,隨後,是大門一開一闔的聲音。
程宇棠連口氣都沒來得及換,就這麼又離開了。
蘇琅內心禁不住百感交集,這男人……這男人其實是已經猜到,自己會覺得尷尬,所以才故意選擇避開的吧!
蘇琅輕輕一擰洗手間的門把,看到所有的衣物,都規整的放在一隻超市的購物袋裏,從貼身的睡衣,到腳下的短絲襪,從柔軟的棉質上衣到深色的哈倫褲,袋子裏甚至還有一雙帶着毛茸茸兔耳朵的女士拖鞋。
呵!蘇琅不由忍俊不禁。
這男人怎麼和父親一樣,以為她是還未成年的少女,就喜歡這些卡哇伊的東西嗎?
至於,那套接近肉色的內衣褲,則單獨裝在一隻黛安芬的小紙袋裏。
袋子表面還附有一張易事貼。兩行留言,清癯的字體當然出自程宇棠之手。
“蘇琅,貼身衣物,我都特意請店員清洗風乾過了。你盡可以放心的穿。”
這男人……
蘇琅心裏又是一暖。她覺得就是她自己,也不能做得比程宇棠更貼心,更細緻了。
她緊咬下唇,恨不得程宇棠能快點回來,然後,把自己過去的一切,都一五一十的告訴對方。讓宇棠能遠離她,厭惡她,甚至是鄙視她……
似乎這樣,才能減輕一點點她內心的負疚感。
六月初的晌午。
夏日的酷暑與芳菲,已初見崢嶸。
火紅的太陽,彷彿能把人的頭頂烤得滋滋冒油。
離蘇琅墜湖的事件,已經過去快一個鐘頭。
自急救中心的門口,被蘇琅和程宇棠公然放了鴿子后。
許軒哲即沒有回家,也沒有回公司,甚至連一身的濕衣裳,都沒找地方換,就直接來到蘇琅位於龍溪花園的單元樓下。
僅管樓上樓下,其實早已有許家的保鏢,聽從他的命令在嚴密的把守,僅管甫他一出現,就有手下主動湊上來彙報,蘇小姐一直沒有出現過。
但許軒哲,還是固執的抓起蘇琅留在湖心亭的皮包,怒氣沖沖的上了樓。
他翻出蘇琅包里的鑰匙,擅自開門,像土匪似的闖了進去。
屋內,一如他想像的空無一人。
軒敞的客廳,也一如他那天早上離開時,一樣的溫暖安靜,只除了……
許軒哲睞起眼睛,看到了擱在餐桌上的三隻保溫杯。
那,正是他特意吩咐人,給蘇琅精心熬制的紅糖薑茶。
其中一個杯子,倒在桌上,蓋子被隨意扔在了一邊。而另兩隻杯子,還各自套在黑色的皮套里,似乎壓根沒有被碰過。
許軒哲忍不住走上前,擰開兩個杯子的杯蓋一看,果然,滿滿的兩杯紅糖薑茶,一口沒喝,此時已變得冷冰冰的,沒有溫度。
許軒哲望着那隻倒在桌上的杯子下,還留有一大塊已經幹掉的褐色茶印,他頓時恍然大悟。
蘇琅,這女人壓根不領他的情,還把他派人專程送來的薑茶,給倒了吧!
這個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笨女人!這個口口聲聲叫嚷着會難受,會痛經的臭女人,下一次疼死你,活該!
許軒哲不由火冒三丈,猛的一揮手,把那兩杯薑茶,也打翻在地,任由茶水四濺,杯子帶着杯套,骨碌碌的一路滾到廚房的門口。
其實,他早就想到,蘇琅不會自投羅網的回到這裏。只是,他不願意相信,蘇琅會主動的跟着另一個男人,上對方的家裏。
她不是那種浪蕩,隨便的女人!
四年了,如果程宇棠都沒有本事,打動她的心。
現在,又何來的花招,能把她拐回程家呢?
但……
許軒哲想着,蘇琅最後溫順的偎在程宇棠懷裏的情形,想着她蘇醒后,發自本能的那一句“宇棠,謝謝你!”
許軒哲向來堅不可摧的自信心,又開始動搖了。
如果……
如果蘇琅真的在這個時候,跟着那男人去了程家。
那絕對絕對,是對他許軒哲赤裸裸的背叛,那麼先前她的那句要帶着孩子跟程宇棠走,也絕對絕對不是一句負氣之言!
不一會兒,絡腮鬍子推門而入:“許先生,我們派去程家那邊的人,也說程家沒有人。蘇小姐和程先生貌似沒有回去。”
砰砰砰!
許軒哲終於把第三個保溫杯,也怒不可遏的掀翻在地。這一個,因為被蘇琅取下了杯套,所以,摔在地磚上發出的聲音特別的響亮,特別的刺耳。
那個該死的程宇棠,到底帶着蘇琅去哪兒了?
兩個渾身上下都濕透的人,總得找個地方洗洗澡,換身乾淨衣裳吧!
一想到孤男寡女的兩個人,此時可能正混跡與某間酒店的客房裏,眉目傳情,互訴衷腸,甚至是……
許軒哲的腦子裏,迅速閃過一些只應在他和蘇琅之間出現的親昵畫面。
而他潮濕的發尖,也好像被這些畫面,刺激得都能冒得出火來了。
“讓在程家的人繼續原地看着,你再留幾個人在這裏守着。我們現在馬上趕去蘇家!”許軒哲當機立斷,一邊吩咐絡腮鬍子,一邊雷厲風行的出門下了樓。
蘇家,是最後一個能平息他怒火的地方。
他希望蘇琅在那兒,希望蘇琅和她父母呆在一起,哪怕就是會面對蘇父苛責和嫌惡的臭臉,他也心甘情願,能坦然面對。
然而……
等他帶着人馬,浩浩蕩蕩的來到蘇家樓下。
代替他上樓敲門的絡腮鬍子,在時隔一段時間后,走出樓道,來在他車前,兩手一攤,朝他遺憾的搖了搖頭……
這是什麼意思?
許軒哲坐在車內,奈住性子的問道,“怎麼,蘇琅和程宇棠也沒有來過?你確定他們倆真的不在屋子裏嗎?”
因為許軒哲很清楚,在蘇父的心裏,一直把程宇棠當作蘇家的准女婿!他說不定會幫着蘇琅,一起藏起這位準女婿吧!
“不!”絡腮鬍子彎下腰,隔着半掩的車窗,稍顯費解的答道:“我敲了十多分鐘的門,都沒有反應。然後,我派去對面樓上的人,也用望眼鏡觀察了一下,屋內空空蕩蕩的,好像的確沒有人。”
又一個屋內沒人,又一個沒有動靜。
這個時間,蘇家的兩個老人會去哪兒了呢?
難道,是程宇棠第一時間通知了蘇父蘇母,甚至直接帶着他們,連同蘇琅一起藏起來了?
許軒哲握緊拳頭,突然有點後悔,剛才在湖心亭里,下手怎麼不夠狠,怎麼沒有直接擰斷程宇棠的脖子。
他拿出蘇琅的皮包,把包里的那串鑰匙丟給絡腮鬍子,說,“你上去再試試,看看這裏面有沒有她家的鑰匙,如果有,直接開了門,進去看看。”
剛才,他出於對蘇父蘇母的尊重,沒有讓手下直接破門而入。
但這會兒,他也顧及不了那麼多了。
絡腮鬍子接過鑰匙,畢恭畢敬的應了聲,馬上又轉身走進了樓道。
這時,兩個拖着滾軸車,好像是剛從超市滿載而歸的歐巴桑,一見樓下堵着這幾輛豪車,哪裏見過這種仗勢。
一邊唯唯喏喏的縮了縮脖子,一邊壓低了音量,交頭接耳的說道:
“哎呀,你看這些人,肯定又是來找蘇家的吧!”
“這還用說嗎?這蘇家也不知鬧得什麼,自從那個大女兒死了之後,怪事真是一樁接一樁。”
“是呀!你不知道,他們家上個禮拜才遭了兩回賊,前天晚上不知道又幹什麼,在樓頂弄得呯呯砰砰的,都快過了凌晨兩點才安靜下來。我們住在他家樓下,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了。”
兩個人嘰嘰咕咕,把腦袋湊在一塊,從賓利前慢悠悠的走過去。
前天晚上,蘇家吵吵鬧鬧的……
難道是又遭賊了嗎?
許軒哲坐在賓利車內,靠着椅背,敲了敲發脹的太陽穴,讓自己暫時先冷靜下來,梳理了一下混亂的思緒。
對,那個程宇棠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短短的一個小時之內,讓蘇、程兩家人,一起平空消失吧!
更何況,他藏起蘇琅就好,幹嘛要連蘇父蘇母也一起藏起來呢?
許軒哲蹙緊眉頭,抬起頭,又朝樓上瞟了眼,可晌午的陽光噴薄直下,讓他不但什麼也看不到,反而有點晃花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