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將夏的時候下了雨(中)
呂雪想起今天多的那一兩月錢,欣喜說到:“可能是東家最近有什麼好日子,月錢比平時多了一倍,咱們這個月會寬鬆一點,我正打算扯幾尺步,給你做套新衣服,你看看你這身,都穿得破破爛爛的,疤兒都快趕上鯽魚的鱗片了……”
卓小河正好扒完一碗飯,他放下筷子問道:“姐姐,秦家每人都發了二兩銀子的月錢么?”
呂雪搖搖頭,不太肯定道:“我不知道,應該是這樣吧。”
卓小河點點頭,看來今天道人做的事情還不算太混賬,在同峽鎮造成的影響不小,秦家摳門,已經是眾所皆知,不會無緣無故讓呂雪休假,更不可能多上一兩銀錢,這樣的事情,從來不曾發生過。
很快將之拋在腦後,卓小河站起身來,說道:“姐姐,我出去一趟,看看山裡還有沒有乾柴。”
雖然卓小河年紀比呂雪小好幾歲,但做出的決定,就算是她這個當姐姐的也不曾阻攔,因為牙尖嘴利的卓小河,總能找出一大堆理由來說服她,漸漸地呂雪就只是習慣性的憂心叮囑道:“你……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卓小河站起身道:“知道了,姐姐,你還不放心我么。”
“師父,我跟你一起去。”
卓小河雙眼一瞪,說道:“你在家幫我姐姐收拾碗筷。”
“是,師……父。”
道人後面不滿的低估,卓小河只是呵呵一笑,並不加以理會,難道他還嫌今天的事情鬧得不夠大么,只怕現在的同峽鎮中,家家戶戶都在流傳着關於仙師賣符咒的事兒,談論着同峽鎮裏數十年來第一次見到的仙師長什麼樣。
若是讓三角眼道人隨卓小河而去,還想安安靜靜……搖色子賭銀子,根本就是老母豬上樹,完全不可能。
他在床底下翻出藏好的幾塊碎銀子,這幾塊碎銀子,當然是冬天裏那場賭博過後沒有花完的資產,正好當做這次的本金……
東街並沒有賭坊,這裏的人們也沒有時間,沒有本錢去賭坊尋找一擲千金的快感,最近的賭坊在臨近的那條街上,走過去要不了多長時間,但那裏的規模比較小,最多幾十兩銀子的輸贏,卓小河今天想再撈一筆大的,當然得走到同峽鎮最中心最繁華的那個地方。
這個地方人群如織,車水馬龍,店鋪林立,船帆鼓動。
但那是在白天……
此刻已經是黃昏時分,不過沒有金光鋪灑大地的火紅夕陽,也沒有一片瓦藍的天空,只有厚厚的雲層堆積在人們頭頂,空氣漸漸變得沉悶,狂風吹起灰塵,春季剛過的彌合江里,水波亂動,將要下雨。
伴隨一聲沉悶的雷,幾顆雨點打在乾燥的街道上,人們如同歸巢的蟻,讓同峽鎮寬廣的街道上,剎那間變得荒涼起來。
初夏,黃昏,雨季。
街道上走來戴着着低低斗笠神秘人,斗笠下的雙眼犀利,帶着殺氣。
這是路旁酒樓窗戶裏面探詢的目光得到的消息。
今夜,那個北邊逃亡的俠客,或是那家千金小姐,一代賭神,重出江湖……因為卓小河,真的沒錢用了。
所以當卓小河斗笠上滴答着水走進賭坊,不緊不慢走到一張正搖着色子的賭桌前,那一桌喧鬧的賭客,剎那間鴉雀無聲。
荷官見到標誌性的斗笠,臉上的笑容變得極為勉強,對着賭客們說聲抱歉,慌忙放下手中的骰盅,一路小跑走進隔間,不多時叼着旱煙的賭坊老闆,碼頭柳四爺走過來,看到斗笠下相似的身影,如突然被澆上涼水般渾身凜然,他自然忘不了冬天那場從沒贏過一次的賭博,儘管他已經很久沒有摸過骰盅,但柳四爺決定今夜親自上陣,若是這位主如上次那般見好就收當然最好,但柳四擔心斗笠下的神秘人準備一次卷光賭坊的流動資金,讓他柳四爺從此連棺材本也要操心。
沉悶的賭坊之中,幾十位僕婦扇着大扇子,穿着絲綢或是麻衣的形形色色賭客們依然緊張盯着籌碼牌九骰子,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角落的賭桌旁邊變得分外安靜,也沒注意到露出半截皓腕的漂亮荷官,變成了一個賭坊的老闆。
柳四將旱煙桿交給跑腿的夥計,緩步走到賭桌前,慢慢拿起彷彿千斤重的骰盅。
“買定離手,”
賭坊之中都養得有不少打手,一是防止賭客耍賴,二是避免賭客出老千,但某些底氣不足容易輸急眼的莊家,也會在賭客贏走大量銀錢之後採取手段,窗外的雨點聲賭坊之中聽不見,但卓小河知道外面的雨下得可能有些大,天色會黑得比較晚,所以他也有些擔心今夜能不能平安回去,因此卓小河的心情,此刻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麼鎮定。
要是遇到甘願為財而亡的莊家變成歹人,或者是某一位亡命的賭客,在銀子的誘惑下把持不住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那卓小河且不是成了真正的輸家。
但生活所逼,誰叫他卓小河借了別人三兩銀子,誰叫三角眼道人今天雪上加霜點了足足一兩銀子的飯菜……
卓小河按下緊張的心情,從懷中摸出銀子,掂在手上。
那晚在這裏的賭客忘不了年前那次,卓小河每次最多五兩銀子,卻連贏賭坊三十二局,所以他們寂靜以後都望着卓小河,想看看他往那裏下注,然後跟着買上幾手,上一次眾人因為太過吃驚,導致失去了發財的大好機會,今天如何再肯錯過。
眾人躍躍欲試的表情當然瞞不了成了人精的柳四爺,他並沒有立即搖動骰盅,沉吟稍許,扯動嘴角笑道:“我柳四兩年沒有走上賭桌,不知客人肯否給我一個面子,咱們單獨賭上幾局?”
卓小河暗暗好笑,柳四雖然親自操刀上陣,但還是害怕他技高一籌,若是諸人皆隨着卓小河下注,同峽鎮碼頭頗有威名的柳四爺,今日可能會血本無歸,但今日自己可能就真的很難走出這間賭坊,所以他不動聲色點點頭,不出眾人預料,卓小河仍然沒有說話。
柳四微有詫異看了眼卓小河,心底鬆了口氣,雖然見不到斗笠下到底是何種表情,但他還是拱手說道:“多謝,不管今日輸贏如何,柳四都會銘記客人高義。”
“諸位客官,今日柳四與這位……高人單獨玩幾把,請諸位旁邊觀看。”
賭客們心底雖然有點不滿,不願意放棄這個送到嘴邊的發財機會,卻不敢表現在臉上,柳四能在碼頭闖出偌大名聲,當然不可能沒有任何手段,若今天當了出頭鳥被他惦記上,說不定哪天就變成了彌合江中泡的發白的屍體,所以他們都抱拳應了,表示完全理解柳四爺的做法。
柳四伸出肌肉虯結的大手一把抄起色盅,在空中瘋狂揮動,眼睛緊緊盯着卓小河。
卓小河凝神站在對面,斗笠下的雙眼輕輕閉上。
“啪。”骰盅重重蓋在桌面。
“請下注。”
卓小河將手中的銀兩全壓在六個六……
賭坊中花樣繁多,賭客最多的是搖色子,卓小河唯一有把握的也只是色子,賭桌上的格子裏,有大小,當然也有六個一,六個二……還有六個六。若是卓小河贏了,柳四就要賠上整整三百六十倍,也就是將近六百兩銀子。
初夏的雨可以讓同峽鎮的街變成一條淺河,此刻時候已經不早,卓小河不想耽擱太多時間,所以他並沒有如上次那樣,同絕大多數人般下注於大小,而是直接壓在六個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