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將夏的時候下了雨（上）
道人思考半響，想起卓小河去年冬天去賭坊里撈銀子，忍俊不禁，哈哈笑道：”我覺得這辦法可行。”
卓小河愛面子……只有呂雪和三角眼道人知道，因為好面子，所以卓小河認為賭博這事兒不應該去做，免得敗壞了他在同峽鎮的名聲，而且呂雪很不願意弟弟跑到賭坊這種不乾不淨的地方，生怕他學壞了，但去年冬天，卓小河兜里半截銀角子都找不到，買不了書，買不了筆，買不了刀劍買不了米，那些香噴噴滴着油的肉，當然更是買不了。
呂雪在秦家做長工，按道理年底都要發點紅包讓下人們也過個好年，但秦家摳門是出了名的，每個月呂雪都只能領到一兩銀子，一兩銀子能買兩隻豬後腿……但難道就吃兩天豬腿，然後守着空鍋過年么？
而且還要養三個人……
一個女人養兩個男人的事實，讓道人和卓小河分外害臊，閑下來一說到生活就臉上發燒，三角眼道人雖然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除了微翹的小鬍子以外，什麼都不好看，但海水不可以斗量，人不可以貌相，道人不僅僅會畫符咒，算得上半個真正的仙門中人，他還懂得自強自立……
但去年冬天的雪，飛飛揚揚，淹沒了同峽鎮上的每一塊青石板，每一根光禿禿的樹叉，道人身體虛弱之極，大多數時候都守在火盆邊裹着毯子哈着氣，以至於今天他是第一次上街，還風騷已極做了一回孔雀……仙師孔雀，修道人賣符咒換銀子，天下估計就他一家，別無分號。
誠然是被生活逼急了，不得以做了一回孔雀。
不過這家的男人還有卓小河，而且是鬼點子最多的一個，雖然他年紀最小，還介於男孩和男人之間，但對於家裏的事兒，卓小河通常都具有很大的話語權，因為他是呂雪什麼事兒都相信的弟弟，是道人除了修行以外似乎什麼都懂的怪物師父……
雪花飄飛的時候，賭坊照常開門迎客，卓小河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他還不到大長鬍須的年紀，所以斗笠下面只能看到卓小河下頜上微微的絨毛，然而正是這個少年，一舉捲走了桌子上所有的銀子，讓多少人雙眼發紅口吐泡沫，只嘆大過年的，老天爺也不可憐可憐我……
從那以後，同峽鎮就多了一個神秘的賭客，人們說他是來自彌合江以北的地方，曾經一把刀砍得多少人頭滾滾，落魄到同峽鎮是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還有人說他其實是某一個大家族的千金小姐，在家中研究賭術已經有了很長時間，戴着斗笠不說話是害怕暴露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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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有些賭客，每天都去苦苦等待着那個千金小姐再次出現，然後兩人賭上一局，要是戴着斗笠的小姐輸了就跟自己走，如果是她贏了自己就跟他走，反正都不會吃虧……
怪只怪卓小河怕擔心暴露身份，斗笠壓的實在很低，擋住了粗粗的眉毛，擋住了轉動的眼珠，他從頭到尾一句話不說無法從聲音肯定他的確是一個真正的純爺們，他衣服的領子比較高遮住了還在長着的喉結，下巴上的絨毛非常淺能讓某些人浮想聯翩，所以有心人這樣猜測並有與之相對應的希冀，只能感嘆造化弄人……天底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何況哪個大家小姐閑着無聊跑到賭坊中，就為了撈幾百兩銀子，贏了就走不肯逗留。
不過看來，那個神秘人很快就要第二次出現在賭坊中，再裹上一筆銀子悄然離去。
但在這之前，卓小河要回家一趟，跟呂雪打聲招呼，順便翻翻斗笠還在不在，布兜破了沒有，順便再想點法兒搞點本金，少說也要一兩銀子吧，不然要撈回上百兩閃亮的銀錢，需要很長的時間。
同峽鎮太平多年，還是彌合江上游唯一的碼頭，是貨物的集散地，人們不愁找不到事做，生存問題也並非很憂心，只不過若能住進明亮的青磚瓦房，誰願意住在低矮的茅草屋中，所以家中勞動力足夠的，日子過得雖然有些緊巴巴，到還算是衣食無憂，大致看去，同峽鎮的貧民比其他地方要少很多，但東街聚居的，依然是生活不富裕的人們。
那裏的青石板在歲歲年年默默流逝的時間中，被一雙雙穿着草鞋或是破爛布鞋的腳壓來壓去，早就不堪重負，若是到了下雨天，一腳踩下去污水能飛得比人還高，清晰地表現出東街人們的窘迫。
東街的茅草屋是全同峽鎮最多的地方，唯一比同峽鎮其他地方好的，就是一條嘩啦啦流淌的河水，同峽鎮裏這條河只經過東街，沒有名字，但魚蝦似乎比彌合江里的還要豐富，不知貼補了多少東街人們的家用，讓多少人家飯桌上偶爾添上了一兩條魚。
那條河正像東街純樸熱情的人們，讓卓小河每天都像喝了熱騰騰的魚湯一樣舒服好受，雖然東街離同峽鎮的中心地帶偏遠了些，就像一個普通的村莊一樣，導致魚湯少了點，但滿臉微笑的少年對此依然很滿足。
“小河，吃飯沒有，要沒吃就快來嘗點你嬸子煮的甜粥。”
“小河回來了，多謝你給俺們家帶的那些乾柴，燒起來可帶勁了，半柱香就能煮熟一鍋飯……。”
…………
卓小河一路微笑着回應，揮揮手點頭或者是搖頭，一臉的快樂，他對着道人嘿嘿笑道：“有沒有覺得我很受歡迎？”
三角眼道人心底佩服卓小河數年如一日的樂於助人，但他向來不樂意對卓小河說恭維的話，天底下不喜歡拍師父馬屁的，大概也只有他一家，因為這個師父拜得有些不甘不願，道人到現在心裏邊還有點疙瘩。
“切……要是老道在東街多過上幾年，一樣的很受歡迎。”
恰在此時，一個三兩歲大的小屁孩吸溜着鼻涕大聲叫着小河哥哥，卓小河眯着眼對他揮手去了，壓根沒有聽到道人發了牢騷，讓三角眼道人吹鬍子瞪眼，感覺一腔力氣沒處使，頗為懷戀兩人鬥嘴而無人打攪的時候。
卓小河跟隨姐姐誒呂雪住的地方，過年之前還是低矮昏暗的茅草屋，不過卓小河去年冬天帶回來的那三百多兩銀子，除了買了年貨之外，還購了一套帶院子的青磚瓦房，大青樹下的小院裏，正中央的石桌上，滿滿地擺着各色菜肴，雖然只是臘肉、豬蹄、土豆、白菜、豆腐，還有一碗鯽魚湯，但對卓小河家來說，已經非比尋常的豐盛了。
“姐姐，今天這麼多菜？”
呂雪正是雙十年華，穿着粗布裙，一頭青絲挽成黑亮的髮髻，她眯着一雙閃亮的大眼睛笑道：“張嬸子家送來點菜過來，我想着你很久沒有吃過肉了，平日你想喝點魚湯都沒有，順便買了兩條魚，你嘗嘗可口不？”
眼角餘光看到呂雪本該細嫩的雙手上稍微的紅腫，指肚上滿布的胼胝，卓小河心裏一酸。
“姐姐，我少吃點肉又不會死……”
呂雪瞪他一眼道：“呸呸，什麼死不死的。”
“今天月底啦，東家放了我幾天假，又多發了一兩銀子，這才買了這些菜，你快嘗嘗。”
呂雪夾了塊魚肉給卓小河，又對道人說道：“仙師，你也嘗嘗。”
“貧道多謝師叔……”
三角眼道人叫呂雪師叔，似乎比稱呼卓小河師父更順口，在他冬季的日子裏，多虧了呂雪每天辛勤照顧，這才驅逐乾淨體內的寒氣活了下來，因此道人對呂雪的感激溢於言表，誠懇謝過，這才端起碗來。
菜肴簡單，呂雪卻精心做了很久，所以味道鮮美，讓兩人樂不亦乎吃吃喝喝。
呂雪微笑看着，見卓小河狼吞虎咽，她一隻手撩起被風吹到腮幫的長發，心裏漾着一絲暖意，抬頭看看大青樹，以及大青樹旁邊的磚瓦，想起在茅草屋中的那些苦日子，覺得生活像這樣，真的很幸福。
“姐姐，你不吃么？”
呂雪愛憐笑笑道：“我早就吃過了，你還在長身體……多吃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