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姑娘難得睡了好覺!”紫鵑樂得合不攏嘴,“足有四個時辰!家鄉酒是頂好的安神葯!”

黛玉昨夜收了孫策送來的家鄉酒,同紫鵑解愁飲了大半,竟難得睡得香甜,一覺到天亮。紫鵑在外打水進來,伺候她梳洗理妝。還未裝扮好,就聽後頭響起喊聲。

船夫隔簾回話:“林姑娘,昨晚的相公騎馬追來,嚷着停船。”

黛玉推窗看去,果真是周瑜在岸邊策馬狂奔,一路追船而來。涼風鼓起他身上的披風,他拍馬喊着:“姑娘,在下有要事相告,還望留步!”

黛玉沉吟片刻,“停船吧。”

周瑜見船家收帆搖船過來,勒馬躍下,牽着韁繩來到水邊。

紫鵑掀簾出去,眉尖微蹙,問他:“不知公子有什麼事?”

周瑜斟酌言辭,思考如何作答。黛玉見事有異樣,戴上冪蘺緩步出艙,“公子有話但說無妨。”

周瑜低聲道,“軍機緊要,在下不能細言。吳郡戰火將起,姑娘此去,危險重重!不如暫留丹陽,待時局穩定,再回故鄉。”

“我們從北方來,路上也不太平。不還是走下來了!公子的好意我們……”

“紫鵑。”黛玉出聲攔住,咂摸話中含義,明眸一亮,“公子莫非知道內情?”

周瑜眼納寒星,橫劍在前,萬分鄭重道:“在下之言,句句屬實!”

黛玉觀其劍身,暗紋精緻,自己雖不懂劍,也能看出造藝非凡,不是尋常人所有。特意追舟相告,犯不着誆騙自己。

晨風吹起黛玉的冪籬垂紗,眉眼如畫,恰似這江南的黛山秋水。第一眼的驚艷,一如春時夢覺聞香,冬日推窗見雪。周瑜心尖微顫,兩人都低下頭去,不約而同將那隱藏不住的心底笑意泄露到臉上。

黛玉行禮,“妾身吳郡林氏黛玉。敢問公子姓名?”

江畔蘆葦之側,水光浮曦照,風氣動木葉。

周瑜淺笑還禮,“廬江周公瑾。”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那日林黛玉歸天,賈府上下獨瞞住了寶玉。直到次日賈璉送棺回南,寶玉病中轉醒,記掛林妹妹,飲食能進,身體漸好。逢人就抓住不放,問林妹妹如何,王夫人實在推不過,才告知寶玉,黛玉已死,連屍首都不在長安了。

“兒啊,為娘就剩你這個指望了!你可千萬要愛惜身子……”

寶玉一個字也聽不進,目瞪口張,直挺挺摔在床上。任賈母、王夫人如何呼喊,太醫如何診治,掐人中、扎針、灌水試了個遍,皆無效用,把眾人唬了半死。

一個時辰后,寶玉卻陡然清醒,耳聰目明,靈台澄澈,無論外人說什麼,都平靜對答。賈母和王夫人雖不放心,可見寶玉性命無虞,不像要尋死覓活的樣子,便吩咐襲人好生看護,再想他法。

深夜,狂風大作,吹得滿院黃葉亂舞,沙石迷眼。鳳姐夢中驚醒,為保險起見,急命各處上夜的婆子把內外院門鎖好。

看管後門的婆子盹着了,剛醒過來,勁風沙土叫人睜不開眼,燈籠里的燭光明滅不定。恍惚間,婆子見一少年緩步出門,步履堅決,看背影倒有點像寶玉,再追去看時,門外已無人影。

第二天天不亮,怡紅院喊聲大作,麝月、秋紋、碧痕跑去賈母、王夫人、鳳姐院裏急報,說不見了寶玉。頓時賈府上下一片混亂。

就在賈母、王夫人命人四處尋找之際,賈政小廝突然趕回,說張濟統領大軍與郭汜說和,釋放百官,二老爺不日就能到家。府內這才稍有喜色。

好景不長,一天不到的工夫,又有賈政身邊人來報,說郭汜反悔,作亂欲害天子。幸得楊奉、董承救駕,天子要攜百官還於東都洛陽,現已在路上。先前寶玉出走讓府上焦心,遷回舊都的消息回來卻讓整個榮國府如油鍋炸開。

城內外找了三天,毫無起色。遷回洛陽的消息又在長安城傳開,官眷四處派人到各家打探風聲,弄得人心惶惶。

賈政離家兩月,府裡外事全靠賈赦賈璉父子,內事則由王夫人和王熙鳳做主。現下走了寶玉,王夫人六神無主,賈母一下子不見了寶玉、失了黛玉,病倒至今未好。家中瑣事交付給王熙鳳一人。

事態緊急,老太太少不得強撐病體,召集家中眾人在房中商議,連帶着訂好婚約的薛姨媽和寶釵都破了規矩來賈府議事。

鴛鴦特意泡了人蔘茶給賈母提精神,十日不到,老人家臉上就光彩全無,形容憔悴。

“今日叫你們來,不為別的,唉……家中屢遭不幸,凡事都要有個說法!”

王夫人因急病,半躺在榻上,彩雲在後托住她的頭頸,王夫人喘着氣念叨:“老太太,寶玉……”

賈母點頭,“你放心,我定給你安排!你且養病。”

賈母振作精神,正色道:“現府內有件共同的大事,就是二老爺傳話回來,天子遷百官回洛陽,公卿都在路上,家眷隨後也要去。”

賈赦點頭,補充說:“是!兒子也出去打聽了,回洛陽是真!至於親眷,快則三月,遲則一年,都要回去。”

邢夫人急道:“好不容易遷來了,這會子又巴巴叫人回去,折騰來折騰去,誰能受得了!當年走時,洛陽大火,宅子燒毀不少,回去不是叫人難過嘛!”

“祖宗祠堂、府宅都在洛陽,是一定要回去的!”賈母環顧堂下,最得力的二兒在外奔波,長子長媳是對糊塗沒主意的,二媳卧病,這些為人父母的卻不能主事,沒了頂樑柱,心力交瘁,“好在不急於一時,大老爺大太太操心些,好歹先把日子過下去。二太太務必保重身體!”

賈赦與邢夫人暗自對視一眼,點頭應聲,不多開口。賈母另開話題,“當務之急,還是要把寶玉找回來。府上的下人,除去貼身伺候的,剩下的都出去找,千萬要把寶玉找回來啊!”

鳳姐聽老太太話音里已有哭腔,站起來安慰:“老太太、太太不用擔心,我都吩咐好了,這麼一大幫子人找,哪有找不回來的道理!”

“倘若璉兒在家,這會子還好些……”

賈母這話觸到鳳姐心事,賈璉走了快十日,音信全無。

到了晌午,因各自有事,眾人散了,回房用午飯,薛姨媽和寶釵就留在賈母房裏吃飯。這一大家子,看似風平浪靜,實際上暗潮洶湧,各懷心思,正要好好合計合計。

“巧姐兒呢?”鳳姐和平兒窩在小桌上吃飯。

“姐兒先吃完,睡下了。”

“二爺還是沒信回來?我這兩天眼皮子總跳!”

平兒面露難色,搖了搖頭。

“唉……老太太話說得不錯。別看咱們二爺平日裏不靠譜,關鍵時候,還得有個男人在家。只恨咱們生成了女兒家,我要強,再強也不方便出去做事!”鳳姐心裏郁燥,狠狠用筷子戳了戳飯,“送林妹妹回鄉是大事,誰能料還有天大的事等着!”

平兒聽見,菜都夾不穩,“奶奶過慮了。左右是搬家和寶二爺兩件事。搬家還久呢,寶二爺興許這兩天就找回來了!”

“傻丫頭!正是這兩件事有鬼呢!”鳳姐看平兒疑惑,索性擱了碗筷,兩人湊在一處,小聲交談,“哪怕是為著賈家的祖宗牌位,爬也要爬回洛陽!但是大老爺不敢對老太太說,還是大太太在我這兒說漏了嘴,多的是人不想走!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往後怎樣不是天子就能做得了主的。死了董卓,走了郭汜,誰敢保沒有下一個挾持天子的人出來?”

“那,寶二爺……”

鳳姐皺眉,面色凝重,“都說能找回來,誰有本事打包票?全府的人出去找了三天,找不到一點痕迹。按理說只要在長安城裏,就是朵花也給他翻出來了!萬一他要是出了城……外頭正亂着……誰能說得准……”

平兒細細咂摸,鳳姐嘆氣,“一環扣一環,為了寶玉婚事,硬生生鬧死了林丫頭!人心都是肉長的,人送回去眼不見為凈,可心裏難過去!寶玉能找回來便好,如果耽擱久了,姨媽那頭可就難說。”

確如鳳姐所言,賈母房中,薛姨媽瞧着寶釵,心裏也是一樣五味雜陳。老太太吃完午飯就撐不住精神去午睡。薛姨媽和寶釵在偏廳里消食。

薛姨媽在人前不好表現出來,現在背着人,苦着臉唉聲嘆氣。寶釵鬱悶難解,往日總是她勸慰母親,現在坐在窗下默不作聲。

薛姨媽見女兒反常,怕她憋出病來,母女倆說說話還能有個主見,“孩子,你別難過了……”

寶釵心頭刺痛,緩步過去窩進薛姨媽懷裏,兩眼淚盈盈,還是無話可說。

“你說我都是造了什麼孽!家裏頭你嫂子、寶蟾兩個攪家精三天兩頭鬧得人不安生,這頭又……唉!叫人灰心!你哥哥和堂弟做生意,也該回來了……千萬別出什麼岔子……”

寶釵喃喃道:“假使寶玉不回來,該如何是好?”

“你這孩子!怎麼會不回來!哪有……”薛姨媽語塞,揉着女兒的肩泫然欲泣,“若是不回來……”

鶯兒見狀,試探問:“要是寶二爺一時半會兒找不回來,我們姑娘要這麼乾等嗎?”

無人應答,但三人都有答案。

那日親事說成,賈母和王夫人的意思是儘快完婚,對寶玉、寶釵和黛玉都好。可內院之事終究爭不過外頭局勢,賈政隨其他官員一道去郭汜營中勸和,全被扣留。婚事就一拖再拖。

如果今日寶釵已成新婦,自然要苦守在家,死等寶玉。難的就是,寶釵還未過門,再要她苦等,不合情理,也白白耽誤女兒青春。

設若不等,婚約作廢,兩家相處尷尬,少不了要避開。回金陵,薛蟠身上的人命官司不知是否過去;不回,又不知何處安身。真是百般為難!

“姨太太!”琥珀掀簾進來,匆匆說道,“姨太太家裏頭傳話過來,說薛大爺回來了!要姨太太和寶姑娘家去呢!”

薛姨媽喜笑顏開,“真的?”

“哪裏有假!姨媽家的人領了轎子就等在門外吶!”

薛姨媽拉起寶釵,叮囑琥珀:“老太太醒來,代我向她說一聲。說蟠兒回來,容我去看看他。寶玉這頭一有消息,還要煩你們務必送信過來!”

“姨太太說哪裏話,都是應當的。”

琥珀送薛姨媽和寶釵出去。薛姨媽忙忙去了王夫人房裏留話,和寶釵坐了轎子回家。

薛蟠在家已吃完午飯,酒足飯飽。見母親和妹妹回家,志得意滿上去,跪下磕頭:“兒子回來啦!”

薛姨媽笑眯了眼,攙他起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母子相攜入室,寶釵跟在後面。

“媽,兒子這趟出去,可沒辜負您的期望!生意嘛,做得還不錯!不能跟以前父親和叔伯在世相比,但也不差!”薛蟠樂呵呵翹腳喝茶。

薛姨媽喜憂參半,見了兒子就像有了靠山,“蟠兒,你是不知道你出去這幾個月,家裏出了什麼事!”

薛蟠一聽,也耷拉個臉,“香菱都告訴我了!這麼大變故,有甚辦法!苦了我妹妹了!寶兄弟還沒找到嗎?”

“一點消息沒有!都三四天了!”薛姨媽說著又要掉淚,“我都不好對你姨媽開口。這要是找不回來……”

薛蟠最是護着妹妹,嚷嚷:“找不回來還能拴死我妹妹不成?又不是我家悔婚!成就成,不成就不成!”

寶釵冷臉嗔怪:“哥哥這話也太無禮!別再說了!”

薛蟠也是冤枉,耷拉腦袋,委屈得直嘀咕。

薛姨媽安定心神,“蟠兒這話,也不是全無道理。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清楚外頭情況。鶯兒,去把薛蝌少爺叫進來,一起說說在外的見聞。都是一家人,總得商量出個主意才是!”

不多時,薛蝌和邢岫煙也進了薛姨媽房間,待兩人坐定,薛姨媽開口:“蝌兒,你是個穩重孩子,說說和你堂哥在外所見如何,我們一道定個主意。”

“是,伯母。侄兒與堂哥此番出去,得知徐州有呂布、劉備與曹操征戰,南邊袁術蠢蠢欲動,故鄉金陵也是戰火不斷。這關中尚可,於是從關中取道,往荊襄做生意。荊州比起他處安定,且與江南一帶貿易頻繁。”

金陵被袁術、孫策佔據,薛姨媽收到家書,早就清楚,加上薛蟠舊案,回金陵的確不是首選,“如此看來,荊襄倒還太平……”

薛蟠應和,“怎地不太平!我在襄陽就聽商客說荊州之主劉景升,那是……怎麼說來着?哦,招賢納士,愛民養民!就不愛介入那些貓打死狗,狗打死貓的事!多的是中原人往他老人家那兒去!”

眾人緊張數日,被薛蟠這通歪話一逗,都不禁笑出聲來。薛姨媽也終於放鬆一點,“就你百事通!”

薛姨媽心裏暗暗有了應對辦法,如今只盼着儘早找回寶玉。要是找不回來,一家人遷去荊州避避風頭,做做生意,未嘗不可。

薛蝌與薛蟠不同,自小入學讀書、四方遊歷,交友頗廣。後來父親去世,母親患病,家中無人理事,才漸漸走了下坡路,耽誤了前程。

薛蝌瞧現在兩京都烏煙瘴氣,盡叫些雞鳴狗盜之輩把持,委實不是長居之地。陪薛蟠出去跑生意,也是想探查情況,另擇他處安身立命。

“伯母不必憂心。日後真有萬一,要去荊襄,侄兒在那兒還有幾個同窗故交,總不成問題!”

“蝌兒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薛姨媽長舒一口氣,“你們顛簸回來,肯定累了!都回房吧!”

※※※※※※※※※※※※※※※※※※※※

鳳姐:請叫我王·預言家·熙鳳!

下一個預言家會在下章顯神通。

妹控薛蟠真是我的開心果!

先把賈府的事交代完。寫完這章最大的感慨就是,如果真在三國,賈家說不定會出些個武將,僅憑家世爵位、錢財、文官職位,在三國恐怕是支撐不住一個大家族的(單個小家還是沒問題的)。幾次遷都、動亂就會大傷元氣。

雖然還是一更,但是看在這章四千多字的份上,放我一馬可好?給我個收藏和評論鼓勵一下吧!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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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紅樓拉郎]金風玉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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