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黛玉懸心了半天,此時無心入眠,靠着床背怔怔發獃,“回去又能如何?又能如何……”

紫鵑緘默,姑娘定是想起寶玉和寶姑娘的婚事,戳中她痛處。返回長安,不管寶玉或死或生,都與姑娘無緣,仍舊寄居賈府,過幾年聽老太太做主,選親事嫁人。

想到這兒,紫鵑兀自不平起來,“是!咱們不回去了!”

黛玉啞然一笑,“不回去又該如何……”

這可難倒了小丫鬟。黛玉考量,自己和紫鵑相依為命,無人幫忙,少不得要暗自權衡,“多虧有你!你把傷養好。我們明日先把二哥他們的事處理好。”

“僱人收屍,還要置辦七口棺材,再僱人送回去……”紫鵑盤算着,“璉二爺出來之前,想着在吳郡給姑娘辦好後事再走,準備了不少銀兩。如今……用在自己身上了……”

黛玉黯然神傷。四年前,董卓禍亂東都,挾幼帝和百官遷至西京長安,賈家不久也被迫離開東都洛陽的寧榮二府,來長安別邸另住。她同寶玉、寶釵、迎春姊妹懷念故園,便把長安的住處分別用洛陽大觀園內的名字來命名。

兩三年內,她雖在閨中,也多少聽聞天下形勢大亂,民不聊生。而今真出門在外,才知道世道艱難,稍有不慎便是殺身之禍。

洛陽,洛陽!當年她離父進京時,就是乘船到洛陽。

兜兜轉轉,又回到這裏。天下水脈聯結,故鄉就在山水之南。回長安不過依舊是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萬事不得做主。父母俱亡,族中無人,也不知吳郡是否還有產業殘存。就算無依無靠,隨身的銀兩也足夠她在故鄉賃房度日。

她已在長安死過一次,即便回吳郡生存無望,死在家鄉也好過在長安仰人鼻息。

還有寶玉……

回想那日,黛玉篤定自己一度氣絕,油盡燈枯。為何死而復生,病體不藥而癒,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更匪夷所思的是,自從她在棺中蘇醒起,便好似換了一顆心、一具軀體,記憶尚存,但往日沉溺其中的一腔痴情,竟好似在靈河裏蕩滌過一般,心存懷戀,亦能看開。

“興許,我是真死過一次也說不定……”黛玉自言自語。

“姑娘?”

黛玉定神,慎重說道:“紫鵑,我已有主意。我要回吳郡去!要是你不舍舊家,還得勞煩你陪送二哥哥去長安。”

紫鵑大驚失色,“姑娘是知道我的心的,紫鵑跟定了姑娘!姑娘去南邊,紫鵑斷不肯背離!況且路途遙遠,千難萬險,姑娘孤身返鄉,我如何放心!”

黛玉聽到她這番表白,動情道:“隨我一去就再難回去了!”

“紫鵑絕不後悔!”

黛玉泛淚,“妹妹的心意,我明白。從此後,不管如何艱難,你我二人必不分離!”

黛玉與紫鵑將養三日,期間料理好了賈璉等人的後事,紫鵑重金雇傭了洛陽城當地的五名腳夫,另租了三輛板車,連帶來時的馬車,好生護送靈柩回長安賈府,並千叮萬囑把一番說辭叫腳夫記熟,告訴賈家。剩餘錢財,二人用來租船走水路往南而去。

從洛陽乘舟而下,秋日北風緊,不到一月,船就行至曲阿(吳中丹陽)。一路上不太平,好在有驚無險。夜宿江上,遙對長江鎖鑰——圌山。

時令已是深秋,蕭瑟金風涼透骨,一泓冷水影圓輪。黛玉靜坐船內,隔簾遙望,清夜月圓。念及自己死生來回,遠離親人摯友,可終於重返故里,真是百感交集!

一輪明月照大江,孤山疊影靜無言。黛玉望着江面上銀光粼粼,月影純澈,也不勞動紫鵑,看四下夜色沉沉,悄無人聲,獨自挑簾出艙,蹲下身去持碗舀江中水月,舀起一碗江水。

紫鵑見了快步過來替她披上披風,嗔怪:“姑娘要做什麼,吩咐一聲便是!仔細着了涼。”

黛玉嫣然笑開,把碗中月影給她看,“你瞧,我把月亮撈上來了!”

紫鵑失笑,幫她掩好披風,“姑娘心情好轉,快回去吧!”

黛玉環視,山長水闊,愀然正色,慢慢跪在船頭,把水碗置於面前,對着這水,這月,這江,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

“都說天下的水總歸一源。我未到家,但已入吳地。暫取長江水,朗月清風為祭,叩拜雙親。”晚風拂面,黛玉含淚望天,喃喃道:“爹、娘,女兒回來了……”

黛玉漸漸收了淚,把碗端回船中,準備日日祭拜。可心中幽情既發,恰逢天清地和,月明風澈,如此良辰美景不可辜負,命紫鵑取琴出來。

這琴是黛玉當初由南帶到北,又歸在她的陪葬之物里,僥倖能一起帶回,撫摸琴身就像故友重逢。黛玉凈手端坐,略加思忖,應和面前風物,按弦撫琴,奏《高山流水》之曲。

江上煙波起,風送琴音來。泠泠叮咚之聲,經由涼風,飛進了江邊的另一葉小舟中去……

江面上的另一隻船,卻與林黛玉所處的小船截然相反。艙內酒香滿溢,笑語不斷。兩個俊秀公子臨窗設案,溫酒笑談,很是盡興!

上首的青年身形高大矯健,英姿勃發,劍眉星目,意氣揮灑,端杯敬酒,笑言:“公瑾,此番我能揮師橫江,連克數城,擊敗劉繇,仰仗你渡江接應、鼎力相助!再敬你一杯!”

受他敬酒的男子,同他一樣,一望便知是習武身形,器宇軒昂,面如冠玉,鳳眸含情,醉意微露帶出三分豪氣,七分恣意,平添風流瀟洒。

“伯符兄言重了!”周瑜仰頭飲酒,興緻正盛,“伯符勇武有謀,公瑾能與你結交,實屬大幸!”

“哈哈哈哈哈哈——”兩人春風得意,暢聲朗笑。

周瑜湊身過去,目光凜凜,謀划:“而今部眾愈萬,士氣方盛,正是揮師南下,奪取吳郡、會稽,平定山越的良機!某自請為先鋒,替伯符開道!”

周瑜抱拳請命,孫策心知他雄心壯志,銳不可當。但無奈自己親信不多,親信之中文韜武略兼而有之的,獨周瑜一人。

孫策按住周瑜,懇切相告:“公瑾之志,亦我志向!我用此部眾已綽綽有餘,無須公瑾出馬。策最憂心的,是剛奪下的丹陽。劉繇新敗,在丹徒虎視眈眈,萬一捲土重來,丹陽無人鎮守,豈不功虧一簣?再三考慮,唯有托你坐鎮此地,我心方安!”

周瑜覺得這話有理,欣然領命。二人觥籌交錯,乘興復飲三杯。

此時孫策、周瑜已有四五分醉意,倍感心潮澎湃、熱血沸騰。周瑜起身拔劍,嫌艙內狹窄,施展不開,三步並作兩步邁到船頭,縱情舞劍。

孫策持酒倚在艙口,連聲叫好。

利刃劈風,月華流肩,巾帶飄動,周瑜劍指明月,高聲吟唱:“對月起誓兮山水證,劍掃天下兮定四方,擴疆安民兮慶豐年!”

孫策送酒與他,兩人對飲,“吾亦應誓!”

周瑜收劍,低頭回艙,忽瞥見江心月下,泊着一隻小船,船頭立一素衣女子,對月叩拜,身姿裊娜。周瑜醉意朦朧,沒想到還有同自己一樣對月抒懷之人。看這女子彷彿青女素娥臨凡。不多時,就進船不見。周公瑾頓感黯然,又聽江心吹來一陣琴聲,縹緲悠遠,清音動人。

“船家,尋琴聲,驅船去江心。”周瑜囑咐船夫,轉身進艙,挨在窗邊,靜聽琴樂。

孫策知道好友素好音律,造詣過人,醉酒之後尚能聽出彈奏錯處,打趣他:“吳中小兒都唱,‘曲有誤,周郎顧’。公瑾又要給人糾錯否?”

周瑜聽得入神,並不言語,微微一笑。一曲將罷,才贊道:“《高山流水》,奏之不易。不知彈奏者是何人?手法確實不錯!更難得曲中藏情,暗露憂思……”

“嘭”的一聲,船身晃動,酒水濺灑,把孫策和周瑜都驚了一跳。

孫策揚聲問:“船家,何事?”

周瑜出去查看,原來是船家駕船太近,江波起伏,不慎與彈琴人的船相碰。

船家趕忙賠罪,周瑜伸手止住,轉身立在船頭,覷出對面船內兩道倩影,被燈火映在窗口。

“聽琴入迷,不慎衝撞,特來賠罪。”周瑜躬身施禮。

這廂黛玉也被兩船相撞驚得停弦,不等紫鵑出去探查緣由,就聽一個溫潤男聲傳來。

黛玉原以為江上無人,卻不妨招來這段事故,羞得低頭不出,絞着手帕咬唇思索,有了法子!招手叫紫鵑附耳過去囑咐幾句。

紫鵑聽完,心下瞭然,出船應答:“無妨,不是什麼大事。天寒露重,公子請回吧。”

周瑜看這丫鬟妍麗靈巧,應對得體,難免惦記船中人,於禮而言,不好多問,可要回去,又似不舍,遂停在船頭,左右為難。

孫策在船中,瞧出幾分意思。

黛玉聽紫鵑答完,再無動靜,不禁納悶。恰巧江風驟起,分簾送涼,黛玉隔着帘子縫隙,望見對面船頭,站着一位青年公子,長身玉立,身着月白衣衫,月華、水光正映出他俊秀的面龐,笑眼可親。

黛玉微紅了臉,看紫鵑和這公子相對無言,怕丫鬟在外窘迫,出聲解圍:“萍水相逢,知音難覓。妾琴技拙劣,辱公子清聽。公子不必介懷。”

周瑜釋然笑道:“姑娘過謙了。聽姑娘口音,像是吳中人士。”

周瑜又說:“在下聽姑娘琴音,暗藏愁緒,不知有何難處?”

黛玉訝然,彈琴人總是期許有人能解曲意,真被人解出,又不免羞澀,“離家數年,近鄉情怯。”

紫鵑看這位公子氣度不凡,彬彬有禮,好言解釋:“我們姑娘確是吳地人!今從北方歸家,乘船往吳郡去。”

孫策和周瑜聞言,雙雙一愣,思及之前孫策要攻吳郡之言,不能多說。孫策出手解圍,走出來吩咐侍從送酒過去,“為表歉意,這壺家鄉桂花酒,送與姑娘壓驚!”

周瑜欲言又止,似有綿綿不舍之意,終是折回船內。船家會意,移船靠岸。孫策、周瑜二人歸營,酒酣夢沉。次日一早,臨行餞別。

清夜啼曙,西天星子兩三點。孫策飛身上馬,臨別留言:“公瑾,丹陽就託付給你了!待我平定山越,回來與你慶功!”

長風吹動兩人衣袖,公瑾抱拳道:“保重!”

遠望孫策領兵漸行漸遠,散入茫茫煙塵之中。周瑜想起昨夜對話,若由着那姑娘主僕二人就此去吳郡,萬一逢上戰事,恐有性命之虞。急忙騎馬奔赴昨夜江邊,四處尋覓,不見蹤跡。

“想是開船走了……”

周瑜當機立斷,長鞭打出一聲脆響,驚起水邊成雙白鷺。縱馬狂奔,沿江追出三十里。東邊晨曦翻滾,江水金光耀目,風涼氣清,秋草的露水打濕了周瑜的衣擺,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黛玉的船隻。

“姑娘!姑娘且留步!”

“船家!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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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妹妹終於和周公瑾見面啦!風月和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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