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這頭賈府每日天不亮就出去尋人,天黑也不停歇,下人叫苦不迭,賈寶玉還是一點蹤影都無。賈母、王夫人心似油煎,茶飯不思。薛姨媽這邊也是天天派人往賈府探聽消息,薛蟠薛蝌歇了兩日後也開始出去尋找。

“媽!不好了!不好了!”

日頭將落未落,薛姨媽屋內剛上了燈,就聽外間薛蟠急吼吼奔來,一連聲就是幾個“不好了”。薛姨媽慌忙站起來,以為是寶玉出事,險些一口氣上不來,頭直發暈。

寶釵怕嚇壞了媽媽,趕上去擋住薛蟠,蹙眉說:“哥哥何事這麼慌亂!快小聲點,把媽嚇出病來可怎麼好!”

薛蟠擦擦額頭熱汗,急得要跳腳,“真出大事了!那頭璉二爺沒了!”

薛姨媽一時反應不過來,“璉兒那孩子不是送林姑娘回南了嗎?怎麼……”

自己說著,回過神來,眼冒金星,寶釵上去攙她,不住勸:“媽媽先靜靜,我們猜也白猜,趕緊去看看才是!”

“說的是!”薛姨媽打起精神,喊了薛蟠,靠住寶釵,急命下人備轎去賈府。

薛蟠氣兒沒喘勻,又起來跟在後頭也要去。才踏出去沒幾步,就在院裏被妻子夏金桂拉住。

“又是怎麼了?”金桂三兩下扭住薛蟠,不放他走,胡攪蠻纏,“我說,你們家是什麼情況?未過門的姑娘三天兩頭朝婆家跑!這臉面還要也不要?”

薛蟠強掙幾下,“你懂什麼!出人命了!”

金桂聽見“人命”二字,才撂開手,嗤笑一聲,斜睇過去,語聲尖刻,很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這是哪世造的孽攤上這麼個晦氣親戚!死了姑娘,跑了爺們,現在又出了人命……”

“快住嘴吧!”薛蟠看母親已出了門,“嗨!我回來再找你算賬!”

金桂冷哼,順勢就在院裏石凳上坐下,耀武揚威:“姑奶奶就在這兒等着你!”

薛蟠負氣出去,金桂不忘揚脖拌嘴:“成天家跑去人家家裏,別回頭被人家嫌晦氣!”

半個時辰前,鳳姐和平兒還在院裏張羅以後回洛陽的事宜。小紅慌不擇路一頭衝進來跪在地上,眼淚沖花了臉,把鳳姐唬得站起來罵道:“死丫頭撞鬼了不成!有人拿刀在後頭追你啊!”

平兒見狀,伸手去拉,小紅反而磕頭下去,哭個不停,好在話還能說清。就聽她抽噎道:“奶奶快去外頭看看吧!二爺、二爺人死了被人送回來了!”

鳳姐竟沒反應過來來,怔楞楞問:“哪個二爺?”

平兒眼看就要掉淚,“是寶二爺?”

小紅哭喊:“是我們院璉二爺!”

鳳姐眼睛一閉,搖搖晃晃,悶頭跌回椅子裏,平兒和小紅滾過去左右兩邊撐住她,平兒喊:“奶奶保重!先出去看看吧!”

鳳姐是見過世面、自問心腸硬的,一抹臉上全是淚水,勉強由丫頭攙扶出去看個究竟。就見院裏橫着口柏木棺材,林之孝家的並七八個婆子跪在旁邊。

鳳姐拼一口氣撞過去一看,棺內正是賈璉,臉色發青,已經收拾過儀容,還是叫人不忍再看。

這下可真是如天塌地陷、山崩地裂。鳳姐哭倒在棺邊,平兒強忍不過,用帕子堵住嘴趴下去低泣。不多時,尤二姐和秋桐得信,奔出來扶棺痛哭。二姐體弱,哭得氣喘面白,猛地暈死過去。秋桐嚎得震天響。

緊接着,賈母、賈赦、邢夫人、王夫人等也得信過來。等到薛姨媽帶着薛蟠、寶釵趕到時,院裏早就亂成一鍋粥。凡是在場的,沒有不摸出帕子抹淚哭喊的,哭聲直傳到街上去。大老爺賈赦喪了獨子,老淚縱橫,受不住打擊,失心瘋一般自言自語:“完了……完了……敗了……”

當下一個接一個抬出去四五個婦人,混亂異常,分不清誰是誰。東府那頭,賈珍、尤氏、賈蓉也趕過來,哭了一場又開始安撫賈母等。當夜,府里掛滿燈籠,燈火通明,白幡白布,又要請陰陽司神官來挑日子,又要請道士開壇做法事。

次日晚,府里人多少平復些心情,雖是忙得焦頭爛額,但不能叫賈璉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特意放了送人來的腳夫進院,詢問當日情由。

“小的也是受雇於人,並未在場看見發生了什麼。”

賈赦一夜白頭,痛極,拄着拐杖跺腳:“那究竟是何人雇你!又說了些什麼,你快說清楚啊!”

“是是是!”腳夫磕頭如搗蒜,“小的在洛陽城受雇於一位叫紫鵑的姑娘。她自稱是貴府的丫鬟,跟着二爺送她姑娘的棺材回吳郡。”

“是了!”邢夫人點點頭,“還有呢?紫鵑還說了什麼?她人在哪兒呢?”

“那紫鵑姑娘也受了傷。她說二爺帶人來到洛陽城外,還沒來得及進城,就遇見了一夥逃兵和饑民,要來劫道。二爺說情無用,隨從把包袱乾糧都扔給他們,賊人還是不肯放過,定要二爺把車馬陪葬品全給了才肯罷休!二爺和他們起了衝突,被賊人殺死,紫鵑姑娘受傷昏迷,醒來以後賊人已經搶了東西逃走。”

賈母醒過神來,坐起身急問:“那紫鵑呢?我那外孫女的棺木呢?怎麼沒一起回來?”

腳夫繼續道:“紫鵑姑娘說,她姑娘的棺木被毀,但遺體尚好,不能棄之不顧。又怕送回來之後不僅耽誤時間,更怕府上沒人再肯送姑娘回南!於是裝殮了二爺,雇了小的幾人送他們回來,她自己要繼續把林姑娘送回吳郡。路上戰火頻起,說若是有造化和她姑娘死在一處,也算死得其所!”

另一名腳夫連連點頭,“是,是!紫鵑姑娘再三叮囑我們務必記熟了轉達給府上,好證明她的清白,不是背主逃命、貪圖錢財的小人!”

賈母又是泣不成聲,“這丫頭怎麼和我那可憐的孩子一樣實心眼!”

喪事一辦就是七七四十九天,局勢動蕩,送回東都委實困難,只好先在長安入土,日後再移回祖墳。當中賈赦幾次疏通關係、請人去洛陽緝拿兇徒,都無結果。邢夫人和王熙鳳漸漸死心,不抱期望。

賈璉院裏,秋桐不用看就知道是個守不住的。不等鳳姐放她出去,自己收拾鋪蓋細軟並私藏的體己,腳底抹油偷跑了。

鳳姐瞧着滿屋的人,身邊一個平兒,是相隨多年的得力助手。還有一個尤二姐,長久的眼中釘、肉中刺,如今沒了賈璉,就隨她去了。

尤二姐一月下來,早就不成人形,幾次尋死,都被丫鬟婆子發現,日夜看顧。尤三姐在隨天子啟程回東都路上得知此事,急派了親信來勸慰,堪堪留住二姐一條性命。

賈璉一死,榮國府內嫡親兒孫裏頭的男孩,就獨剩了賈蘭。寶玉還是宛如人間蒸發一般音訊全無。

這一個多月裏頭,饒是邢、王夫人和鳳姐勻了力出來整治,到底沒壓住底下人口舌。

婆子丫鬟背地裏都傳家裏恐怕要落敗,更有惡言惡語編排起黛玉,說是屈死的林姑娘化為厲鬼報仇。還有人順着話頭扯到薛姨媽和薛寶釵身上,只說是薛姨媽惹起的禍事,治死了林黛玉,連累賈璉送棺時慘死。

傳來傳去,傳到上頭人耳朵里。鳳姐氣不過,又是罰又是打。人言可畏,不是打罵就能止住的。

薛姨媽頭半個月還來幫襯,後來話越傳越不堪入耳,薛姨媽為了避嫌,索性不再多來,整日和寶釵蟄居在家。夏金桂沒想到自己當初言中,樂不可支,隔三差五落井下石。薛姨媽愁眉不展,寶釵在她之前先病倒,蔫蔫的沒精神,咳個不住,躺了七八天都不見好。

薛姨媽埋頭苦思,明白眼下這事,不做個了斷,大家都不得好。要是寶釵再有萬一,追悔莫及!好容易等到賈璉七七過後,薛姨媽同薛蟠、薛蝌,親自登門,退了定親禮。

賈母和王夫人連日勞累,薛姨媽賠罪:“按理說,家裏屢遭不幸,做親戚的不該在這時候給你們添堵。可寶丫頭病倒,外間風言風語,少不得我腆着老臉過來。是我們沒福,做不成這個親家!寶玉的事,我心裏也過不去。還有林丫頭……唉……是我糊塗!是我錯了!牽出這麼多事,要報應也該報應在我身上!”

王夫人讓彩雲去勸住薛姨媽,賈母和王夫人才是真的屢遭不幸,人都麻木了。事已至此,實在沒什麼可說,兩下見面都是戳中痛處。

賈母淡淡開口:“姨太太別自責了。真要論起過錯,我是頭一個!唉……寶玉至今沒找回來,不好拖着寶丫頭的終身大事。”

薛姨媽訕訕點頭,三人再無他話,喝了盞茶的工夫,薛姨媽為難道:“今天來打攪,還有一事……現下兩京都不太平,蟠兒在荊州生意做得不錯,我們預備先到荊州那邊避避戰亂,等時局好了,再回金陵。”

王夫人沒想到來了七八年的妹妹突然要離去,霎時沒了主意,“你這就要走?”

薛姨媽羞愧紅了臉,答:“對……東西還在收拾,過兩天來向老太太辭行。”

賈母和王夫人早就無淚可流,別無他話,不過應付些惜別、保重的話語。三天後,薛姨媽帶了薛寶釵、薛蟠、香菱來賈府磕頭道別。

寶釵磕完頭,讓香菱扶着走到一旁,和探春、惜春到昔日住的院裏看最後一眼。

寶釵抬頭看看“蘅蕪苑”的匾額,想起當年靈帝在時,賈元春封貴人(東漢從簡,沒有貴妃,貴人僅次於皇后,等於貴妃)回來省親,賈家在洛陽蓋起大觀園,何等鼎盛輝煌!

如今這座長安蘅蕪苑不過是為了追憶舊日的替身罷了,有名無實,無法相比。花謝來年尚能重開,她此去就再難回來,就像她再也沒有回洛陽的大觀園。

探春流淚,“迎姐姐出嫁,顰姐姐去了,寶玉不見蹤影,連寶姐姐都要走……”

時到今日,她與這賈府、榮華再無半點關係,寶釵彷彿肩上卸下千斤擔子,憶道:“我記得顰兒有一年說過,她天性喜散不喜聚。聚時愈歡喜,散后愈冷清,不如不聚。現在想來,這話很有道理!”

想起黛玉,寶釵心頭酸楚,情不自禁就往“瀟湘館”去。因黛玉病逝,當初又要瞞着寶玉,“瀟湘館”大門緊閉,一道鐵鎖將姐妹三人關在院外,鎖住一院清秋。

寶釵終是滾下兩行淚來,深深嘆了一口氣,心裏想到,興許黛玉有靈,生自己的氣,叫今日分別都不得讓她入院憑弔,像她往日鬧脾氣時的模樣。那時姐妹們惱了,過個兩三天也就好了,還是說說笑笑。如今這般,她想和好也無處去找。但面上不好說出這般痴想,連寶釵自己都感慨怎麼竟像寶玉和黛玉一般痴痴傻傻。興許是思念舊人……

“我們走吧。”寶釵擦去淚花,按在探春肩頭,語氣溫柔,“來日方長,總能見到!妹妹不要太過悲觀。等天下太平了,想去哪裏不成呢?一時的分別罷了!”

探春不是一味傷春悲秋的性子,笑笑:“正是!等以後我們再聚,不知何等高興呢!”

惜春卻似魔怔一般,掉了兩滴淚,冷冰冰不說話,好不容易開口:“寶姐姐路上小心吧!璉二哥哥死得那樣慘,估計外頭和地獄也沒什麼不同了!”

寶釵知她性格古怪,話不中聽,也是好意。微笑着點頭,摸摸她的髮辮,“我同母兄去荊州,那裏要好些。會當心的!妹妹在家也保重!”

薛姨媽辭別老太太后,便啟程奔赴荊州。京中雜事太多,生意往來,不是三五日就能交接完畢的。

薛姨媽留下薛蝌和岫煙夫婦完結舊賬、打點幾個剩餘鋪子。更兼夏金桂死活不願做“先鋒官”去荊州探路。於是留下他夫婦和金桂在家收拾,自己和寶釵、香菱由薛蟠護送,去往荊州。

正是來時四人,去時亦四人,來來回回,兜兜轉轉。爾今此去予素時,誰人踏花拾錦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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