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緣淺

早就預料到對方會被軀殼影響，餘杭倒也沒有什麼嘲笑的意思，這並不是人類能夠控制的東西，與意志無關，更與能力無關。

“不是糊弄，”大妖臉上調侃的神色斂起，他微微垂眸，看向被包裹在毛毛里的人類，認認真真地回答了對方彆扭的質疑，“我從來不糊弄幼崽。”

“我不知道你們的文化是怎麼樣的，”那雙狹長的瑾金色眸子微微眯起，彷彿在追憶什麼往昔歲月，“但在我們這裏，死亡只是輪迴的重新開始。”

在餘杭原本的世界，高維生物存在，妖怪存在，神明存在，那麼因着陰陽調和的道理，地府當然也存在，不過是礙於規則之力不現於陽間罷了。

雖說是人死燈滅，但死者的魂魄依舊會被黑白無常或其他地府的鬼差勾走，渡黃泉、進澧都、見判官與十殿閻羅王。

在闡明功過後，才會又被帶着，途徑三生石刻下名錄，登上望鄉台看眼過往，再過奈何橋，飲下孟婆湯，最後跳入忘川，重新投身人世。

“能在那裏坐下的，都是神明，”有些話，不必說得太過清晰，雙方都是聰明人，這麼說，布魯斯未必會聽不懂什麼，“那是真正的神明，所有人，都沒有本事賄賂神明。”

“死亡不是黑暗，從來都不是，”人類畢竟還是人類，與死亡有關的話題，還是少接觸些為好，不過其他的倒是無妨，“記憶化成永恆的花朵，璀璨輝煌，永不凋謝。”

他說的是地獄中赫赫有名花葉不相見的彼岸花海，確切地說，在地獄，彼岸花沒有葉，只有輝煌到極致的亮紅色。

“所有的罪惡都會被清算，所有的善意都會被褒獎，只是人類這一生太短，”短到天道無法感知懲戒，為惡者便已遲暮，“總有些遺憾，是力所不及。”

“我也知道，遲來的正義算不上正義，但總聊勝於無不是么？”微闔着眸子的大妖睜眼向他看來，眸中帶着他不懂的複雜，“畢竟有些事，從不是表面這般無趣。”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等蝙蝠俠的回應，自顧自便說了下去，彷彿完全不期待對方有什麼反應似的。

可恰恰就是這樣的做派，讓原本極為排斥外人的蝙蝠漸漸放下了警惕：“那這就是我們人類的責任了。”

“死後的處置只為公平公正，”“年幼”的黑暗騎士聲音沙啞，帶了點一往無前的氣魄，“而我們人類，是為守護。”

“守護？”大妖的語氣中帶了些清淺的笑意，與之相對地，他的語氣中卻分毫不見輕視和惡意，只是單純地闡述事實，“你們是活人，無法守護魂魄。”

“布魯斯，一個人，只有活着，才能被稱之為人，才有拼盡全力守護的價值，”餘杭頭上的狐耳輕輕抖了抖，平靜地陳述着屬於他的、殘忍的真實，“而那些死去的人，哪怕身前再怎麼厲害，也不過皮囊而已。”

“皮囊不過是皮囊而已，就像是現下幻境中的景象，它沒有生命，也絕不是當初你想守護的那個人，又何必為此放棄什麼呢？”

“……”沒有了黑色面罩的遮掩，失去了原本印刻在骨子裏、條件反射般的情緒控制，蝙蝠俠的神色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他又動了動唇，卻到底半個單詞都沒能說出來，那雙鋼藍色的深沉眼眸中，起落的情緒破碎而繁雜。

“這不該是你的責任，男孩，”狐尾尖端又親昵地蹭了蹭他裸露在外的脖頸，親眼目睹了他稱得上劇烈的情緒變化，城市意志的語調從方才的平鋪直敘重新溫柔了起來，“你太在意這些了。”

“你可以試着拯救所有人，但卻沒必要為了這個來苛責自己，”始終安靜的明甬忽然插進了話題，鮫人的聲線雖冷淡，卻依舊彷彿在歌唱般空靈，“生死由命，這本就不該是屬於人類的責任。”

“阿甬，你錯了，”九尾狐輕瞥了眼忽然發聲的鮫人，眸中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憂色，他輕輕柔柔地反駁道，“不用說人類本身了，就是被視作神祇的高維生物，也沒有這般掌控生死的能耐。”

“我知道了，”意識到自己的錯漏，後者輕嘖了聲，甩了甩長尾，頗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去，輕巧地轉移了話題，“你繼續與他說吧。”

餘杭瞥了他一眼，心知對方不小心吐露的都是實話，不過礙於有外人在，到底沒真狠下心來下他面子，只依着他轉了個話題。

“人死後自有歸處，無論是我們世界的華夏，還是你們世界的M國，”大妖將食指輕輕搭上唇瓣，做出一個俏皮的噤聲手勢，“你們要做的，是放下。”

“放下並非是逃避，也不是推諉責任，”此時的九尾狐是真將對方當成了幼崽了，小心地用尾巴安撫着對方潛意識作用下不知不覺緊張起來的情緒，狐眸中滿是暖意，“逝者已矣，布魯西，你要為自己而活。”

阿福能夠照顧好他的小少爺，卻到底不是他的家長，更不是感情細膩的女性，親疏有別，有些問題，到底不好開導。

有沒有家長陪伴着成長都會對人類的性格影響巨大，更不用說是這樣血腥而悲慘的死亡放式了。

哪怕當年的小可憐現在已經成了蝙蝠俠，可說到底，當年小巷中的他也不過是個普通孩子而已。

在成為蝙蝠俠前，幾年的歷練讓男人將那個在他內心哭泣的孩子關進了漆黑的牢籠，隨後，滿身的傷疤一次次給牢籠加了鎖。

這當然是保護秘密的好方式，但對當事人的傷害卻不可為不大，九尾狐想做的，是把那個孩子放出來，好好安撫。

“這就是我的責任，”布魯斯努力想露出蝙蝠俠不贊成的神情，“哥譚是我的城市，無論她是什麼樣的，都是我的責任。”

但在溫暖的狐毛包裹下，他的表情卻像極了習慣了孤身行走，卻猛然被溫暖與好意襲擊的貓咪，懵懵然的驚喜中帶了些不知所措。

不過這次，餘杭卻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彷彿在評估着什麼，城市意志側身打量了他很久，才忽視了蝙蝠俠不贊成的目光，伸手揉了揉對方有些凌亂的黑髮。

“這不是你的責任，”年長的城市意志微勾着唇角，一如既往地隨意而可靠，“事實上，沒有哪個人類會將城市看做自己的責任。”

大妖的容貌實在艷麗非常，那是種極具攻擊性、卻莫名帶了些溫柔氣質的美貌，配上唇角的清淺笑意，幾乎是傾國傾城的存在。

只可惜，站在他面前的，是蝙蝠俠，是習慣於偽裝花花公子的布魯斯，在他看來，大妖停頓后那抹弧度就彷彿是掛在臉上的面具般，虛偽至極。

他默了默，知道方才怕是說錯了話，勾起了面前這城什麼傷感的陳年舊憶了，但情商難得上線的布魯斯看了唇角帶笑，眸中卻毫無溫度的大妖，到底沒有選擇提問。

都是成年人，也知道哪怕到了交心的地步，有些事情，面前的城市意志也依舊不會透露給自己，就像他們一樣，跨界支援的城市意志同樣有着自己的底線。

只是，布魯斯不知道，年幼的他還沒有練就假面，蝙蝠俠的面癱和布魯西寶貝的遊刃有餘都不是他現在能擁有的能力，他的所思所想，早已全數同步展露在了自己的神色上。

“無事，”看着男孩不安中帶了點譴責的神色，餘杭沒有揭穿他的意思，反倒是輕笑着反向安慰道，“這本就是城市意志的事，與你們無關。”

“不，不是的，”布魯斯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他努力地剋制着自身的情緒，這個幻境對他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人類可以。”

“可這不是人類該承擔的，”九尾狐難得正經地勸慰道，“人類當然可以，這可是這個宇宙最被偏袒的種族呢。”

“只是，你沒必要再擔心他們了，”雪白的狐尾輕柔而眷戀地掃過男孩綳直的脊背，九尾狐用這樣的動作不着痕迹地安撫着焦躁不安的男孩，“我看到了，他們現在很好，說到底，你們也只是，情深緣淺罷了。”

“布魯西，”用尾巴將人小心地轉移到身前，大妖輕喚了聲對方的昵稱，纖長白皙的手指蜻蜓浮水般點在男孩的胸口，“布魯西，放過自己好不好？”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輕得像是毛羽落下，又彷彿跨越時空的清淺嘆息，“我聽到了，你的靈魂，無時無刻不在悲鳴。”

瑾金色的眸子深處帶着溫柔，帶着垂憐，彷彿神明望向弱小的信徒，幾乎瞬間，便粉碎了施加於靈魂的鎖鏈。

強撐着的脆弱終於找到了宣洩口，那個被死死鎖在內心深處的男孩終於破開了牢籠，在滿目荒蕪的曠野中嚎啕大哭。

而在幻境裏，布魯斯的視線猛然間便逐漸模糊了起來，什麼東西在臉上冰冰冷冷地肆意蔓延着。

他愣愣地伸手，接住了一滴墜落的水珠。

※※※※※※※※※※※※※※※※※※※※

啊，揣摩蝙蝠爸爸的想法，我好累的，希望沒有ooc，作者沒有話要說，一滴都沒有了，我想了大半天怎麼都在不太崩人設的情況下讓老蝙蝠稍微不那麼彆扭些，最後刪刪改改，寫了好幾遍，也就得了這麼一個版本，希望大家不要嫌棄……

這個副本馬上就要結束了，按照讀者的點文，大概還有個寡姐的會在番外里詳細寫下（之前我答應了的小可愛，對不起吖，因為蠢作者看了下大綱，發現這部分已經拖得太長了），其餘想要的也可以點梗。

這個副本結束就是托尼的副本，然後就是日常+備戰了，我本來只想寫個幾十章讓自己爽一下，沒想到真的寫了這麼多，明甬的前面提到過的心理問題也隱約露了點馬腳，被最親近的餘杭發現了，後續馬上就展開了，各位不要放棄我吖！

還有就是城市意志的觀念，那其實是我個人的觀點，你可以說我冷血，可以說我不近人情，畢竟我也還沒有經歷過死亡和別離。

但我想的就是，無論是誰，只要是非不可控意外死亡，非壽終正寢，那麼就是別人的選擇，可以哀悼，可以尊敬，但不用愧疚。

那是他們自己的選擇，他們選擇了對他們而言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也承擔了這樣做的後果，斯人已逝，活下來的人應該遵從他們的意願，而不是一味地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話說大家怎麼都不評論了？讓我知道你們在也好啊，只寫個爪爪也行啊，要是沒人看，沒人評論，我就偷懶了嗷（斷更的手蠢蠢欲動.jpg）

這裏還是渴望評論的作者（努力按住自己想要開新坑的手），希望大家不要讓我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