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天蒙蒙亮。
麒靈打着呵欠端詳鏡子裏的人。
“如意，你幫我化個妝吧。”
“可是小姐這樣已經很好看了，奴婢怕畫蛇添足。”
“不錯，這成語用的有長進。沒事來添，盡量把我化得老氣一些。”
她以前綠色官服本就偏深沉，再加上她神色嚴肅，還能勉強混淆年齡。如今這淺緋色的新官服配上金腰帶着實……過於亮眼，她再怎麼嚴肅都成了故作嚴肅，別說對外宣稱的十八九歲，看起來比她真實年歲還嫩。
也就如意心思遲鈍才不會懷疑，這不老老實實地給她化妝了。
今日是早朝的日子，掐指一算，距離她上次上朝已經過去一年零一個月。
走在熟悉的道路上，旁邊的官員們都行色匆匆地趕往大殿，但幾乎每個人路過她身邊時都會向她投來一瞥。
她心虛地壓低官帽，也加快腳步。
“怎麼著，目中無人到連本官也看不見了？”
她悚然一驚，回頭看見易恩陽正站在官道旁，神色沉靜地看着她，身後站着一臉陰鷙的羅禹蒙和笑呵呵的張衍。
“大人怎麼在這裏？”她往張衍的方向近了近，羅禹蒙的表情太可怕了。
“等你。”
“……為什麼？”
“看着你別惹是生非。”
“……”
天地良心，她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口中的乖寶寶，“惹是生非”這個詞從來是別人家長拿她當榜樣訓斥自家孩子的時候才用到。
不等她辯駁，易恩陽抬步往前走去，她只能憋屈地跟上去。
他們所過之處，人皆避讓，官員們停在路旁行禮，連頭都不敢抬。
她於是被動體驗了一把狐假虎威，感覺……還不錯。
在宣政殿外頭，他們碰見范建安一行。
雙方對上眼的時候，周圍官員的移動速度都彷彿變慢了，生怕驚擾到他們。
麒靈察覺到對面不少視線落到她身上，其中一道又冷又厲，抬起頭，哦，老熟人蘭妗。看起來精心打扮過，哪怕在自己的敵對濾鏡下也不得不承認的艷若桃李，風姿綽約。
蘭妗也在觀察她。峨眉纖細，明眸皓齒，偏稚嫩的容貌，身着淺緋官服金腰帶，像一朵含苞待放的鬱金香。於是越看目光越沉，敵意溢於言表。
她自然不會示弱，雖然現在還動不了蘭妗，挑釁一番總是可以。
她沖蘭妗豎起小拇指。
其實中指更能表達她的情緒，但顯得很沒素質作罷。
蘭妗果然怒火更甚，用眼刀一下下剜她的臉。
她再接再厲豎起第二根小拇指，頭頂上突然傳來低斥，“像什麼樣？走了。”她撇撇嘴，跟着易恩陽進殿。
蘭妗怔怔地望着易恩陽的背影，總不可避免看見那抹礙眼的淺緋，本就陰沉的心情堆疊上一層又一層煩躁和焦灼。
麒靈也很不開心。看看，易恩陽又在護着蘭妗，簡直不可理喻，真這麼舊情難忘就乾脆把人從范建安手裏搶過來啊，裝情聖的樣子給誰看呢？虛偽！
張衍低聲地同她說話：“不高興了？”
她扯了扯嘴角，“那能怎麼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比不得某些人靠山又多又大。”
易恩陽瞥了她一眼，不言語。
“此言差矣，庄大人也是有大靠山的人。”張衍意有所指。
她扯了扯嘴角，要說靠山也就謝泓勉強算吧，但人家在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逍遙呢。
張衍見她說不通，往易恩陽旁邊靠了靠，笑呵呵地開口：“大人……”
“安靜。”
出師未捷身先死，張衍黯然退場。
“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愛卿平身。”
皇上看起來心情不錯，不着急處理朝政，問候完易恩陽又問候范建安，再與平時親近的朝臣一一搭話過去。
“恭喜羅閣老喜得貴子！”
“張舍人，聽說你女兒與趙家嫡子定了親，準備什麼時候設宴啊？”
“齊……”
皇上的語氣突然遲疑，易恩陽后后穿着五品官服的女官怎麼不太像齊婉兒？他睜大眼睛仔細打量一番，確認不是齊婉兒，齊婉兒沒這麼年輕貌美。
易恩陽什麼時候多了個新歡，還直接就給了五品官？
身旁的近侍小聲提醒：“陛下，那位應該是庄柔，奴昨兒才跟陛下您說過易大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紅顏便是這位庄舍人。”
皇上難以置信，“庄柔？朕怎麼記得她……胖得很？”
“那都是老黃曆了，庄舍人上個月就回來了，那時就有傳言說她不一樣了，奴今日見到本人也很是驚訝。”
其他人的目光紛紛落到麒靈身上，她將官帽一壓再壓，依然擋不住如芒在背。直到易恩陽一眼掃過去，所有目光如退潮般消失得乾乾淨淨。
等皇上終於接受了這不可思議的現實，回頭對麒靈笑着說：“女大十八變，不錯不錯，賞！”
近侍小聲問：“賞什麼？”
“庄柔，你想要什麼？”皇上問。
她無言以對，窘迫得很。這賞來得太莫名其妙，她不想要，但不要賞賜就是駁皇上的臉面，不可行，她要快點想出一個無足輕重的禮物才行。
“陛下。”易恩陽突然開口，“庄舍人近來在學琴，不如賜她一架能過眼的古琴。”
她目瞪口呆，這算什麼？嘲諷？
皇上略一思索，“朕記得今年年貢中似乎有一架古琴，看着還不錯，就把那架賞給庄舍人。”
一盞茶的功夫后，麒靈懷裏多了一架沉甸甸黑漆漆的古琴，並不新，有些地方甚至起了包漿，她小心翼翼地不碰到琴弦，生怕在朝堂上發出不該發出的聲音。
張衍小聲問：“沉嗎？”
她點頭。還好她力氣大。
“按說回頭送到你府上就好了，還給你親自拿着，真是。”張衍搖頭。
易恩陽回頭說：“這是十大古琴中的‘遺古’，不要辜負它的名聲。”
她頓時覺得懷裏的琴更沉了。
旁邊已經有人開始對她小聲恭喜賀喜，當然也有冰刀似的視線戳在她身上，她無暇他顧，認真考慮要不要改抱琴為托琴以示尊重，但這樣好像不穩當，萬一被人撞到就飛……太危險了還是抱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