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罰酒
左逢源本是瀟洒之人,自不願婆婆媽媽,多所推委,當下接過酒罈,道:“卓兄既然話已至此,那在下只好敬謝不敏了。”雙手捧起,湊至唇前,忽然張口仰頸,那酒猶如一道流泉,傾瀉而下,直貫其腹中,也不見他換氣停頓,傾刻一氣喝乾,且滴酒未漏。眾人轟然叫好。
先前自稱海無涯的精幹漢子大聲喝了聲“好”后,道:“左大俠果然豪爽,不過卓兄這壇你喝了,海某這壇你卻也不得不喝。”
左逢源哈哈笑道:“難道海掌門欲用車輪戰法,企圖灌醉左某?那可不地道啊!”
海無涯原是“南海派”掌門,人稱“南天風雷”。他笑道:“海某可沒安此不良之心。我這壇酒並非罰你,那是另有緣故的。”左逢源訝然道:“那是何故?”海無涯道:“咱‘南海派’僻處天南,尋常難得來趟中原,你我雖然相交已久,卻見面之時甚少,難得今日在此相聚,海某欲借花獻佛,敬左兄一壇。”彎腰一手一壇,自桌下提起兩壇未曾開封的酒來,又道:“為表誠意,海某便以整壇相敬,倘若左兄瞧咱海疆之人不起,那不飲也罷。”臉上笑容怪怪,擺明了存心不良。
此人心意,左逢源雖然心知肚明,但海無涯所據理由頗為漂亮,倒也難以推託,笑道:“海兄這壇酒,左某那是非喝不可了,不過你我之間,敬之一字,左某可萬萬不敢當。”
海無涯將兩壇酒置於桌上,“卟卟”兩聲,一一拍開壇上泥封,提起一壇遞給左逢源,自己捧起另一壇,道:“左兄爽快,海某先干為敬。”抬頭仰脖,一飲而盡。左逢源道了聲“好”,亦捧起酒罈,一氣喝乾。當下眾人更是轟然叫好,采聲不絕。
那姓鐘的清癯中年漢子本是老成持重,守禮刻板之人,這時群情涌動,興緻高漲,亦不免頗受感染,道:“左兄這便不對了。罰你喝酒,原是鍾某率先所倡,你不理不睬,倒與卓兄、海兄喝得不亦樂乎,難不成鍾某面子便沒有他二位的大?”
武林人物極重面子,左逢源暗暗叫苦,心道:“這可給他抓着把柄了。”但依然笑意盎然,道:“鍾掌門執掌華山一派,乃武林泰斗,怎地亦效卓兄、海兄二人,居心不良?是啊,罰酒確是由你老兄所倡,但並未定下由誰主罰呀?卓幫主已然罰過,在下亦欣然領受。卓幫主乃堂堂一幫之主,難道尚不足以代表大家嗎?”
姓鐘的中年漢子乃“華山派”掌門鐘鳴遠,人稱“朝陽九耀”,其武功聲望均可稱得上武林翹楚。他面沉若水,道:“左大俠,你不用詭言巧辯。卓幫主已然罰過,那是不假,可卓幫主也並未言明代表眾人。”轉望向卓千里,詢道:“卓幫主,你說是也不是?”卓千里猛點其頭,道:“是極,是極。卓某那壇僅代表自己,且言明‘旁人怎地,卓某不管。’豈敢越俎代皰,妄言代表這裏眾多豪傑。”鐘鳴遠道:“着啊,卓幫主說得明明白白,僅代表本人,他那壇左兄痛痛快快,一飲而盡,而我這倡之人如今罰你,你倒推三阻四,那是當真不給鍾某面子了。”
左逢源笑道:“鍾兄無非是想灌醉在下,那也不用抬出如許大帽壓人。好,鍾兄這罰酒左某認了,不過,左某可得有言在先,以免再犯適才之錯。”當下環視眾人一眼,道:“諸位,左某因事他往,以致失陪各位大俠,眼下甘願受罰。但罰酒也得有個限度,否則大家人人罰我,左某便是酒缸,那也容不下這許多……”說到這裏,眾人笑聲一片。他續道:“如今鍾掌門願以倡者之名,代表大家相罰在下,鍾掌門乃當世高人,以其身份名望,我想諸位定無異議。”眾人俱雲“那是當然。”紛紛贊同。左逢源又向鐘鳴遠道:“既然大家均無異議,便請鍾掌門劃下道來,左某遵領便是。”
鐘鳴遠伸手自桌下提起一壇尚未開封的酒,置於桌上后,道:“既然承大家瞧得起,托鍾某為監罰人,那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氣了,但過多亦不近人情,便罰你這一壇罷了。”說著,指了指那壇酒,爾後又自桌下提起一壇來,接着道:“不過左兄給鍾某面子,鍾某也不能白罰了你,便以這壇作陪,左兄意下如何?”
左逢源道:“鍾兄所罰,在下自當恭領,且鍾兄甘願相陪,足見高義,令左某佩服。”也不待鐘鳴遠遞來,自己走至桌旁,“卟”地拍開那壇酒的泥封。鐘鳴遠左手單掌托着酒罈,右掌順勢拍落,也拍開自己那壇的泥封。二人各自捧起酒罈,對面而立,相視一笑,互道了聲“請”,便仰頭“咕都、咕都”將壇中之酒一飲而盡。
鐘鳴遠其實酒量有限,本不善飲,那酒罈雖不甚大,但一壇也足以容下三四斤,他一氣喝下一整壇,喉間腹中立時**辣的,如火在燒,大是難受。他撐着向左逢源亮了亮壇底,苦着臉“哈哈”笑了兩聲,遂即坐下,運氣武動乾坤傲世九重天吞噬星空神印王座遮天將夜凡人修仙傳殺神大周皇族求魔修真世界官家全職高手錦衣夜行超級強兵仙府之緣造神楚漢爭鼎不朽丹神最強棄少天才相師聖王無盡武裝調息。他下亦坐着一個大大的美人,雖然年近四旬,但丰韻猶存,依然妖嬈冶麗,艷冠群芳。她見了鐘鳴遠神情,忙低聲相詢,道:“不礙事么?”鐘鳴遠略點了點頭,亦低聲道:“無妨,調息調息便可,夫人不須擔心。”
那麗人正是鐘鳴遠之妻,姓古閨名蘊芳,乃“崑崙派”掌門古錚然之姊,昔年雖已成婚並誕下一子,但仍籍冶麗花容,入選“武林九美”,人稱“玫瑰仙子”,名列其五。她嘆道:“唉!你素來持重,又不喜飲酒,何以今日這等衝動?”
鐘鳴遠道:“似今日這等盛事,自次屆‘武林大會’爾後,七年來尚屬次。平日大家天南地北,相隔萬里,若非凌大俠公子完婚,如何得令各路豪傑到得如此齊整?眼下大家興緻均高,為夫身為一派掌門,自不能落人之後,就算勉為其難,也須儘力為之。”
這時,與左逢源同來的那麗人和兩個孩子,早已給傅凌風夫婦拉入他等那桌坐下,而那個俊美少年則向傅凌風夫婦叫了聲“表哥、表嫂”,並道好寒喧后,逕入海無涯那桌坐下。左逢源一口乾了鐘鳴遠的罰酒,於片刻間已連飲三壇,差不多**斤上等烈酒落肚,縱然酒量尚佳,卻也頗有酒意,見那麗人和兩個孩子坐在傅凌風夫婦身旁,便踱了過去。
那桌上原也坐滿客人,但他等因知傅凌風夫婦與左逢源諸人乃是姻親,故紛紛離座讓位,執意挪去了他桌。眼下此桌僅余傅凌風夫婦和那麗人及兩個孩子就座。五人見左逢源踱來,忙離座站起,傅凌風更大步迎上前去,道:“左家姑父,快請過來壓壓酒。”
左逢源亦不客套,於那麗人身旁坐下,待五人重新坐定,拱手一揖,道:“傅世兄賢夫婦遠道而來,左某未能好生相陪,失禮了。”
傅凌風笑道:“左家姑父說哪裏話來。小侄表弟大婚,我這表哥未盡綿薄,已是大大不該,哪還敢勞煩你老大駕?左家姑父如是說,當真折煞小侄。”
那麗人道:“傅家侄兒夫婦又非外人,大家份屬親誼,不必客套。你一下喝了這許多酒,快快用些菜,壓壓酒氣。”那桌上食具均已換過,她說著,便伸纖纖玉手,用箸挾了一支雞腿,擱入左逢源面前碗中,柳眉微皺,一張花容滿是關切。
左逢源微微一笑,道:“謝夫人關心。你和兩個孩子亦有大半日未曾進食,想來餓得緊了,快自己也用點罷。”那麗人正是凌九霄妹子,已嫁與左逢源十多年的妻子,當年於十九歲妙齡,憑絕世丰韻,亦濟身“武林九美”,名列第八的凌嫣然。左逢源說話之時,望着夫人的目光,溫情隱現。話畢,又憐愛地瞧了瞧兩個孩子,遂挾起夫人為他擱入碗中的那支雞腿,慢慢吃了起來。
左夫人又給兩個孩子碗中各挾了一支雞腿,向傅凌風夫婦盈盈一笑,道:“兩位賢侄、賢侄媳也請啊!”
傅凌風點點頭,道聲“好”,端起酒杯啜了一口,卻不再動箸。那傅夫人微笑道:“左家姑姑但請無妨,不用客氣,我們都已用得多時了。”左夫人輕點螓,道:“既如此,請兩位自便,姑姑也不跟你們客氣了。”說罷,也自細嚼慢咽,儀態優雅地吃了起來。
左逢源用了幾箸菜,壓下酒氣,便自桌下提起一壇酒,長身而起,向眾人朗聲道:“諸位大俠。為敝侄大婚,各位跋山涉水,不辭辛勞,前來道賀觀禮,這份情誼,使敝妻兄無上榮光,在下亦與有榮焉。敝妻兄本當親自接待作陪,但大家都知娶親一事,禮冗事繁,無法分身於某一事上,無奈之下,敝妻兄將此重任托於左某,左某身為秀文姑父,自是義不容辭。但左某忝為此地管事,自忖能力有限,經驗尚淺,初擔此任,疏漏在所難免,故爾,如有招待不周,安排欠妥之處,尚望各位大俠務必批評斧正,萬不可責怪到敝妻兄頭上。早前因事他往,冷落了各位,多有得罪,左某心甚不安,雖說鍾掌門以酒相罰,那是各位心胸寬廣,又瞧在敝妻兄面子上,應應景意思一下而已,在下深知。在此,左某鄭重向各位致歉。”
胡無忌道:“左兄太客氣了。為招待我等,凌大俠早早便包下這間‘太白樓’,而你老兄作為管事,衣食住行事無巨細,也一應給大家打理得妥妥貼貼,似這等待客之道,天下又有幾人能及?至於左兄失陪了一時半會,足下身為‘玲瓏山莊’莊主,本是個大忙人,因事他往,再正常不過了,那有什麼啊?說實話,堂堂‘玲瓏山莊’莊主,飄逸不群的‘七絕郎君’,便如這‘太白樓’正選老闆似的,整日對我等點頭哈腰,惟恐得罪,哈……哈哈……,旁人如何我不知,但小弟那可始料未及,也不知我等幾世修來的福氣,居然沾了凌大俠此等到大光。”
卓千里正容道:“胡老弟,你這可大大不是了。給你這一言提醒,左兄倘是幡然醒悟,當真做了此間掌柜,那我等的老婆可苦了,試問在座諸位尚有何人捨得離去,豈不令天下群雄人人老婆守活寡?此其一也;其二,人人搶着來這‘太白樓’,而似我等一樣,來了均又賴着不走,那還不擠破了這間洛陽名樓,鬧得樓坍屋倒,大家都給摔得頭破血流,腿斷臂折,那又如何是好?胡老弟,你擔得了這天大幹系嗎?”
胡無忌笑道:“是極,是極。胡某一時思慮不周,竟釀下如許大禍,當真悔之晚矣。”
左逢源哈哈笑道:“二位如是說,左某倒真當盤算盤算,是否盤下這‘太白樓’,大賺各位英雄銀子。”說罷,又是“哈哈”一笑,但隨即收斂笑容,右手一伸,將手中酒罈提得懸於空中,道:“想必大家已然酒酣耳熱,左某卻尚滴酒未敬,當真失禮之至。如今左某便補此過,不過這樓上樓下數百英雄,左某便是醉死,亦無法逐一敬到,且大大耽擱時辰,是以,請大家各自斟滿酒杯,左某便以此壇當是一杯,相敬大家共飲。”
眾人轟然叫好,紛紛響應,俱各將自己酒杯斟滿,並執於手中。
左逢源待眾人斟畢,雙手捧壇於胸,大聲道:“諸位大俠厚愛,光降洛陽,是敝妻兄之榮,亦是左某之榮,左某在此先干為敬。”隨即仰頭將那壇酒又一氣喝乾。眾人喝一聲采,亦各自盡飲杯中酒。他等見左逢源僅一刻工夫,連盡四壇烈酒,俱各佩服,又見他喝得痛快,原存於心地攀酒之念,不知不覺,淡了許多。
趙松濤贊道:“左大俠豪氣干雲,在下不得不服。”亦伸手提起一壇酒,道:“先前海幫主道他僻處天南,難得與你左大俠相聚,而趙某偏居西陲,來此中原,論行程比南海只遠不近;論路途,更是雪域沙漠,難行百倍,按理與左大俠相聚更屬不易,故欲效海幫主之法,亦借花獻佛,敬左大俠一壇。”
左逢源此時酒意已濃,頗有醉意,如若再飲一壇,非醉倒不可。但武林人物俱為江湖豪傑,開懷痛飲乃江湖本色,況他與海無涯曾飲過一壇,這趙松濤所據理由與其一般無二,倘是借故推託,顯是厚此薄彼。正欲應聲而起,忽覺手腕一緊,給一支溫軟膩滑的玉手緊緊握住,微微一怔,便即恍然,知是夫人恐其喝醉,暗中勸阻。他夫婦感情深篤,相敬如賓,見夫人相阻,自不願拂其美意,一時不由略感躊躇。
傅凌風何等機警,見他二人神情,心下瞭然,暗道:“左家姑父不勝酒力,這壇酒喝將下去,恐怕委實不妥。”遂離座而起,道:“趙兄,左大俠連干四壇,大家有目共睹,眼下且略用菜疏,稍事歇息,不若傅某先敬趙兄一壇再說。”
趙松濤笑道:“傅大俠此言差矣。趙某可不是不識抬舉,竟敢不給傅大俠面子,實因趙某相敬左大俠於前,若是半途而廢,對左大俠豈不太過不敬?待趙某與左大俠幹了這壇,隨後再敬傅大俠如何?”這人伶牙利齒,且所言又屬實情,一時之間,傅凌風倒也想不出妥當理由辯駁,無奈惟自頹然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