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易九高”的來歷
後來我才知道“易九高”本來不叫易九高,他的名字叫田澤亮。
田澤亮是因為故意傷害進來的。事情是這樣起因的:田澤亮在河西大學城附近的開了一家理髮店,在一天早上他準備去開門做生意的時候看見有三個十多歲的孩子在用小刀子划他的理髮店的招牌。田澤亮居然以一敵三將三個搗亂的小屁股給打走了。在他打開店門打掃衛生的時候,那三個挨打了的叫來了同伴過來複仇,準備砸店,於是田澤亮同志為了保護自己的店面左手一把剪刀右手一把剃刀和他們幹了起來。
當時的場面應該是這樣的:
田澤亮冷冷地看着圍在他店門口的那一群人,一群身高體重都強過他不知凡幾的人。
他左手握着刀,一把剃刀,很鋒利的剃刀。
右手拿的是一把剪刀,剪斷過無數頭髮的剪刀。
刀光一閃,不,應該是兩閃。
因為他出手實在是太快。
田澤亮還保持這原有的姿勢站在那裏。
滴答,滴答,
是他手上的剃刀和剪刀上的血漬在慢慢滴下。
準備圍攻田澤亮的那群人中突然有一個人一手捂住臉一手捂住耳朵。
一刀的結果是劃破臉,給那人右邊臉上開了一道口子直接划至口腔。
剪刀直接命中耳根,一陣風過,左邊的耳垂隨風擺動。
當然這是我的臆想,因為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以田澤亮那麼小的個頭能夠在一對一群的打鬥中把人傷成那樣。
不管當時是怎麼發生的,但是被他傷害了的人臉上縫了十四針口腔里縫了七針還得把耳朵接好是不爭的事實。於是乎,田澤亮同志進來了。
趙昌平比田澤亮早沖監到七監半個月。
趙昌平在剛剛到七監的時候,正好七監的管教幹部問有沒有人需要打電話給家人或者朋友叫外面的人送衣服和生活費。於是趙昌平寫了個電話叫夏幹部幫忙打,電話是打給他姐夫的,叫姐夫給他送一千塊錢進來。他姐夫叫易九高。
夏幹部打了電話以後有一張回執單送到號子裏,上面寫了每個要他代打的電話的迴音。
趙昌平的電話下面寫着:已經答應,過幾天送來。
趙昌平的煙癮很大,在看到姐夫已經答應送錢來以後就向“上面的”杜哥借煙抽。開始的時候借一包,還兩包。過兩天了就變成了借一包還三包。前前後後一共借了六包煙。
一個禮拜過去了,號子裏有幾個人的家裏都送來了錢,但是沒有趙昌平的名字。
再一個禮拜過去了,還是沒有到。這個禮拜趙昌平又在杜哥手上借了六包煙。
再一個禮拜過去了,還是沒有到。這個禮拜趙昌平還準備借煙,但是沒有人借給他了。
再一次夏幹部要監室里的人把需要打的電話寫上去他給代打。趙昌平又把他姐夫電話寫了上去叫幹部幫忙問為什麼錢還沒有送到。
這下的回執單上寫的是:不送!
看了回執單以後,趙昌平狠狠的罵了句:“我草你嗎的易九高,老子出來了不搞死你!”
監室里的人看了以後你一言我一語笑開了。
杜哥說:“昌哥,你姐夫也太不厚道了,你看你都把你姐姐讓他搞了,要他送你千把塊錢都不搞,出去了叫你姐姐離婚!”
猴子問道:“趙昌平,你姐姐結婚幾年了?”
“八年。”
“你看你看,八年,你姐夫要把你姐姐搞多少次?現在外面找雞婆做一次起碼都是一百塊。他把你姐姐搞了八年,別說一千塊,你叫他送一萬塊他都應該馬上給你送來!”
“媽媽的別,狗日的易九高!”趙昌平在以後的幾天內不時的罵著。
杜哥可能是知道他借出去的煙永遠都收不回來了,又或者是太無聊了,想找點樂子。
有天吃了晚飯後把趙昌平和田澤亮叫道面前說:“以後昌哥你喊易九高,田澤亮你就答應。然後昌哥你就狠狠的罵。”
於是以後的很多天呢都能看到這樣的場面:
趙昌平叫一聲“易九高”,田澤亮就回答一句,然後趙昌平就罵道“你個狗雜種,老子日你娘的,你為什麼要騙老子?”旁邊有人起鬨笑道:“昌哥,問他為什麼搞了你姐姐不給你錢?”於是趙昌平又叫“易九高”,田澤亮又回答一句,趙昌平再罵道:“你個畜生搞了老子的姐姐為什麼不給我錢?你個狗日的!”…………有時候田澤亮不想回答,這時候梁方就會過去給他兩個耳光,“叫你怎麼不答應?杜哥怎麼給你說的?”
這樣的場面一直延續到田澤亮出獄。
他們兩人其實是老鄉,一個鎮的老鄉。但是在七監,他們一直是一對死敵。田澤亮根本不想接受“易九高”這個名字,但是他沒有辦法不接受。這期間他也曾經反抗過幾次,但是他畢竟不是古龍小說里的刀客,所以反抗的結果是他不能再次以一敵多而取勝。其中有一次很慘烈,導致全監室十三個人被管教幹部上了腳鐐。這在後面會提及。而趙昌平則是自己滿腹的不滿終於找到一個地方可以發泄,並且這種發泄不光是受到“上面的”的保護的,也是全監室的人都希望看到的。
於是,田澤亮變成了易九高,到後來,大家都叫他易九高的時候,他也會不加猶豫的答應。只是在趙昌平叫他的時候他會很不情願的才應一聲。
杜哥顯然很滿意他為監事策劃了這樣一個節目,在我進到七監到他刑滿釋放的這六天的每天晚上,他都會叫趙昌平和田澤亮為大家表演一場。
而在杜哥出獄后,這個節目也被保留下來了,直到田澤亮的退出了這個圈子。後來的學習員在田澤亮出獄后想重新找一個人來扮演“易九高”這個角色把這個節目延續下去。但是一直沒能物色到合適的人選,也可能是大家都已經覺得不新鮮了,不想再玩下去了。只能不了了之!
田澤亮在被關押了近三個月後出去了,在他給傷者賠錢了以後好像是以一個治安糾紛結案的吧。這個具體不太清楚,他在七監一直是屬於那種不太與人交流的類型。我也是在他幾次公安提審和律師接見回來后監室里的學習員和他的對話中聽到了隻言片語后推理的。
田澤亮釋放的前一天晚上學習員停掉了每天晚上的例行節目,趙昌平涎笑着把他拉到一邊說:“易九高,在號子裏天天罵你對不起了,但是我也沒得辦法你曉得地,是不?出去了麻煩你到我家去一趟,我叫大學生幫我寫了封信給我娘老子他們的,你幫我帶給他們。”
田澤亮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藏住了那封我幫趙昌平寫的信,出去的時候沒有被搜身沒收。昌哥在他出去后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家裏送來的新棉衣棉鞋內衣等等。當然少不了他提的最急切的錢。他家裏一次性給他送了三千塊生活費,這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有煙抽有加菜吃還不用幫別人裝檳榔。
以我的羈押期的觀察來看,辦案人員對於他們的辦案對象——就是我們這些人員,多數是秉持一種教育的態度,以辦我的案子的王警官的話說:“我們也不希望接到要出警的電話,我們也想每天上班就是在辦公室看看報紙,喝喝茶,下班了能準時下班,接孩子回家。周末的時候能夠去逛逛街。這樣社會安寧你說多好?可是你看啊,我們一個小派出所,十幾個人,從所長指導員到我們這些民警再到輔警保安,有哪一個是真的能做到準點上班下班的?周少青,就說你,從你被抓到你送到拘留所,幾個人圍着你轉?那兩個輔警,還有一個保安詢問你做筆錄取證聯繫你家裏查你的同黨報各種資料,你以為我們能正常休息?晚上還得巡邏,你覺得你是初犯,可能還覺得你做的是有道理。可是如果社會上的人都是你這樣的想法,自己認為有道理能夠做的就去做,完全不管有沒有壞的影響,那還要法律做什麼?你說那樣是不是亂套了,你一個讀了四年本科的人,就沒想過你這樣做有什麼社會危害性嗎?就不說這麼高的層面,你就沒有一點點法律意識嗎?你就不認為你當時所做事是犯法犯罪嗎?如果人人都按自己想法隨心所欲,那還要我們這些人幹嘛?那還要執法機關幹嘛?”這是後來我被檢察院批准逮捕后王警官來看守所再次提審讓我在逮捕文件上簽字的那次接見時候對我說的。
我不知道王警官是不是對每一個他的辦案對象都會說這些,但是那天的接見我明顯感覺到他對我是教育大於懲戒。
“你的案子在我這邊的程序就結束了,現在案卷到了檢察院,檢察院會對你提起公訴,案卷到法院了以後會有通知文書到這邊來通知你什麼時候開庭。開庭的時候有指定辯護律師,你也可以放棄,可以自我辯護。你的案情我是清楚的,你也放寬心,我估摸着你就是半年到八個月左右的樣子,從你被抓的那天算起,你現在在看守所的這段時間都算你的刑期。時間說長也不長,在這段時間你真的要好好反省下自己,我是為你可惜,你這個是要記入檔案的,以後的社會生活中都有不小影響,但是也沒辦法,以你自己的說法你是一個完全具備刑事責任能力的人,那麼你就該為你自己的行為負責。”王警官讓我在逮捕文件上籤了字遞給我兩包煙最後說了這些就離開了。
我在出獄後去了一趟派出所,當然不是為了去見誰或者感謝誰,我是去取我的證件和隨身物品。
在那裏見到了王警官,周末,他在上班。
田澤亮的辦案民警來看守所提審的頻率比較高,從田澤亮回到監室后不多的言語中了解到,他的辦案民警一直努力的勸說被他傷害的人及家屬,也在盡量的把他的案件的性質定性為正當防衛。最後應該算是比較圓滿的解決了,田澤亮在羈押3個月左右以後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