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四七監2

第二章 南四七監2

鐵門打開,抱着被子進去,和我同去的那個東北人還有兩個膠袋子裝的衣服鞋子之類的東西。

和剛剛的那個監室沒什麼兩樣,只是這裏面的人少些。裏面有被稱為床的那個檯子的房間裏有幾個人正在床上玩撲克牌,有幾個在看電視,外面被稱為放風室的房間裏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聊天。

有人接過我們手上的被子拿到裏面的那間房子裏,再把飯盒接走。

整個監室里唯一一個留着頭髮的臉色慘白的人拍了拍手說道:“新口子進站,準備洗澡。”

在一陣很猥褻的起鬨聲中,我和那東北人脫光了衣服,被推到了放風室裏面角落裏的小格子裏面。還沒反應過來身上就被澆了一盆冷水,一個人早站在水池沿上一手拿一個飯盆在打水往我們身上潑,刺骨的冷,身體不住的哆嗦,我聽到牙齒相碰的“咯咯咯咯”的聲音,不知道是我還是東北人的。

“進來這裏面了就要講衛生,來,搞肥皂好好洗一下。”有人遞過來一塊馬頭肥皂,“擦肥皂,好好洗乾淨。”

在一群人類似看耍猴的圍觀下我完成了我人生第一次有人幫忙淋水也是最痛苦的洗澡。

“過來登記。”

再填一次表,內容和這幾天的一模一樣。

給我們登記的那個人看完了登記內容后把表格遞給了剛剛要我們洗澡的那個人,然後對我們說:“我們監室的管教幹部是夏幹部,我們號子裏的學習員叫是杜哥,”說到這裏的時候朝那個留着頭髮的人指了下,“在號子裏什麼都聽他的,他叫做什麼就做什麼,別打反口。放老實點,不會吃什麼虧的。”

學習員?打反口?什麼新鮮名詞。學習員是牢頭獄霸嗎?不是有標語說要“嚴懲牢頭獄霸”的嗎?打反口是說頂嘴之類的吧?冒出這些疑問但是不敢問。

杜哥看了我們的資料后叫了聲:“周少青?”

“做什麼?”我隨口應道。

腦袋上又被挨了重重一記耳光,給我登記的那個人瞪着我說:“要答‘到’,記得以後聽到有人叫你就要答‘到’,記性點!”

“你還是大學生哦?字寫得還不錯了,來,把這裏這張表給我抄一遍。”杜哥丟給我兩頁紙,“以後再進新口子要登記的事,還有給幹部寫要打的電話的內容的事你來搞。”

“梁哥,有人奪了你的權了哦?”我聽到有人在幸災樂禍,“被新口子趕走了哦!”

那是一張南四七監所有在押人員的簡表,記錄一個監室所有人的姓名,年齡,案由,家庭住址,再後面有一欄有“公檢法判”四個選項備選。一張表抄下來才知道監室里基本上什麼的犯罪都有了。盜竊,搶劫,搶奪,傷害,販毒,強姦,非法拘禁,貪污,職務侵佔……而那四個選項也都各有不同,公,表示案件還在公安機關偵察階段。檢,表示案件已經移交檢察院起訴了。法,表示案件已經由法院受理只待審判了。判,表示案件已經審理結束定下了刑期了。我特別留意了一下和我一樣是非法拘禁的那個人,杜哥,判11個月。

在謄抄那張表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種仇視的眼光盯上了我,那應該是來自梁哥。後來我才明白,當一個監室里的“書記員”是在監室里比較有地位的事情,而我剛剛來就搶走了他好久才謀到好差事。

公,檢,法,判。我才剛剛開始吧。

監室外面的藍色馬甲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得一個都沒有了。

“頭子尾子進站了哦!”外面有人在喊到。又是這裏面的黑話吧!我沒聽明白是什麼意思。看到監室里除了杜哥站在鐵門那裏往外面看以外,所有的人都往裏面的那個房間走,這時候的我知道如果還呆在外面的話說不定又要挨耳光子了。也就跟着他們一起走了進去。

梁哥,也在外面放風室,從那個我剛剛洗澡的小格子旁邊的柜子的一個格子裏拿出一個小金屬盆子,上面用三根金屬絲以一個不太規則的正三角形吊著,做了個鉤子在最上面,在那個我們剛剛洗澡的地方的角落裏用紙盒子紙點起了火,然後把幾盆菜在裏面熱了一會,盛出來後放在一個桌子上。擺上四副筷子,筷子不知道是從一個什麼角落裏拿出來的。然後又在靠那小格子的裏面在地面上鋪開一張剪開了的化纖袋子,在上面擺放了二十多個飯盆,然後拿了個塑料盆子提着一個桶子站在了門口朝外面望着。

我終於知道了什麼是頭子尾子。兩個穿着藍色馬甲的光頭推着一個拖車來到了監室門口。從鐵門下面開的口子裏遞進來兩盆飯,很久以前在學校食堂見過的那種。然後梁哥遞了一個盆子在哪口子處,接過藍馬甲從拖車上一個大桶子裏舀過來的菜,兩盆,將近有大半桶吧。

先盛了四份飯,都是把飯盆里最上面的那一層鏟掉了的,擺上桌子。“杜哥,可以吃飯了。”杜哥,再還有另外三個人坐下來吃飯的時候那個梁哥分完了所有的飯菜,把飯盆洗了以後從鐵門口子遞出去放在走廊上,然後自己拿了兩份飯菜端在一邊以後說道:“吃飯了。”

監室的人一擁而出,等我拿到飯盒的時候編織袋上就剩下一個飯盒子了,半盒子湯,加半拳大一點飯泡在湯裏面。

“站着做什麼,蹬下吃,到最裏面去。”梁哥朝我吼道。

很難下咽,湯是那種可以當鏡子照的清湯,喝在嘴裏沒有半點煙火味。

“給你點方便麵粉吧,泡在飯裏面。”旁邊有一個年輕人遞過半包方便麵的佐料,顯然,他也是這麼吃的,把那些佐料放在飯裏面,用勺子攪拌了幾下。才知道原來方便麵的佐料是可以這麼吃的,而且味道不是一般的美味。

因為飯很少,所以我最先吃完了,看着其他人都還在吃,也不知道該做什麼。就悄悄的碰了下給我方便麵佐料的年輕人,“是不是要把碗洗了?”

“不用,專門有人洗碗的,你先蹬在這裏,等杜哥他們吃了飯了就可以到裏面去看電視了。”

吃完飯後大家有的在裏面的房間裏看電視,有幾個人在玩“搬坨子”——用涼席上的竹片子刻的麻將筒子。坐莊的是剛剛和杜哥在一起吃飯的一個腳上帶了一副鐐銬的傢伙,賭本是煙。紅梅,玉溪,芙蓉三種牌子。芙蓉的兩根相當於紅梅的一根,紅梅的四根相當於玉溪的一根。玩撲克的有一桌在打升級,好像沒有賭注,還有一桌在玩“炸金花”——賭的一樣的是煙。

因為被告知不準和人聊天,所以只能蹬在牆邊和跟我一起沖監來的東北人看貼在監室里的“XX市看守所在押人員行為規範手冊”。這段時間很長,外面的藍馬甲估計是吃完了飯又回來開動機器了,做的是檳榔,用真空機給一顆顆檳榔帶上套子。監室里不時有人走到鐵門口叫到“兄弟,拿點檳榔吃!”藍馬甲就會把剛剛帶好了套子的檳榔從鐵門的鋼筋間隔處丟一大把進來。

“接熱水了哦!”外面的藍馬甲又在叫喊了。梁哥,一聽到接熱水的聲音立馬從“炸金花”中抽身出來,提上兩個桶子站在鐵門處朝外面張望了。

“今天幾桶水?”在剛剛送頭子尾子的藍馬甲用一個推車推着類似一個小油罐車的送水車到監室門口的時候梁哥很諂媚的問道。“兩桶。”藍馬甲很冷漠的回了一句,伸了一根管子進來。

“杜哥,洗腳!”剛剛打完水,梁方(我在抄寫表格的時候知道了他的名字)把一桶多水倒進一個大桶裏面,那個大桶外面包著厚厚的一層棉絮,再在棉絮外面用透明膠布纏了個嚴嚴實實。上面的蓋子也經過了同樣的加工。再在上面擺一個木板就是剛剛杜哥他們四個人吃飯的桌子。杜哥找了一把凳子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鐵門口,然後梁方打來熱水,取來毛巾,站在旁邊等杜哥洗完臉洗完腳,再幫他把毛巾用衣架晾在放風室頂上的鐵網上。水沒有倒掉,而是換了一個桶子,自己又廢水利用的洗了一次腳。

梁方洗了腳以後過來給我把這裏面的規矩說了一遍,不能到鐵門處朝外面觀望,這是梁哥告訴我的,只有杜哥他們幾個才能去那裏站。他們四個人被監室里的人稱為“上面的”,我們其他的人理所當然就是“下面的”了。下面的不要和上面的打反口,他們說什麼就要做什麼,杜哥是學習員,監室里一切事情都要聽他的,有什麼要跟幹部反映的也要先跟杜哥說,由他再轉告給幹部。上廁所用的紙要梁哥給扯,不要自己跑到上面的他們放東西的地方拿紙,洗衣服用的洗衣粉要梁哥給倒,早上刷牙牙膏要梁哥擠,睡覺安排鋪位由梁哥安排,安排好了以後每天都到那裏睡,晚上值班由梁哥安排……

天漸漸黑了,走廊上的機器也停止了工作,沒有了機器轟鳴的聲音,整個看守所安靜了很多。“關風門了!”一個被監室里人叫做是“民兵”的大爺從走廊最盡頭一間一間的叫道。後來我才知道所謂民兵就是看守所聘請的但是不是公安系統的幫助看守所管教幹部管理的人員,他們大多是已經退休在家的人。

放風室和裏面那監室之間的門叫風門,一道鐵閘推過來,所有的人都到了裏面的監室。

看電視,電視報道湖南冰災,國家電網很多高壓線被凍雨壓斷了,一部分鐵路都停運了,好多線路的汽車也停運了。“難怪今年的冬天這麼的冷,我靠!”我狠狠的想到。

十一點,電視停掉了,接着外面傳來其他監室報數的聲音。監室里所有的人立刻排成兩排,一排坐在那個叫做床的檯子上,一排蹬在對面的地上。

“新口子,報數的聲音大一點。”杜哥說了句。監室靠走廊上有一個一尺見方的口子,管教幹部走到口子處用手上的警棍敲了一下口子中間的鋼筋,“報數!”

南四棟有十個監室,等幹部把每個監室點名完了迴轉去了以後就開始開鋪睡覺了,兩個人把放在床上最裏頭的一摞被子搬出來,先給上面的開鋪,四個人大概佔了整個床的三分之一的面積,每個人中間都留着一絲空隙。然後四個鋪位排得稍微擠了一點,八個鋪位佔據了大概一半多的位置。再然後梁方指揮着那兩個人把剩餘的位置上鋪上被子,再讓人一個一個躺好,一個躺下了,再在腳頭躺一個,再在那邊再躺一個……十五個人竟然也都全部睡上了。我被安排在最靠裏面牆的位置,一邊是牆,一邊是東北的腳,想翻個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從進看守所大門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放鬆的機會,很快,我就睡著了。這一夜,能做個好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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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四七監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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