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四七監
在拘留所熬了十天了,想着十五天的“行政拘留”馬上快結束了的時候,我被叫了出來。在幾頁文件材料上簽字以後我被上了手銬帶到了一輛麵包車上,沒有公安標識的那種。
汽車開出市區,我的心也越來越打鼓了。沒有目的地有時候是最折磨人的,就算有時候知道目的地是很恐怖的地方也比這樣象待宰的羔羊般的感覺要好一點。
當汽車拐下公路的時候我從車窗里看到了神聖的國徽,XX市看守所!我看到那一個很醒目的牌子。這時候我的心一下字掉進了冰窟。
登記,姓名,性別,家庭住址,職業,文化程度,直系親屬的名字,職業……然後手上捧着個小紙牌子,上面寫着“非法拘禁”,照相,正面照,側面,再量身高。然後在幾張表格上簽字。
押送我過來的警察再在看守所接待處交了五十元的被子費,然後解開我的手銬對我說:“進去了就好點反省下,在裏面別惹事生非。”
從剛進看守所大門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一種讓人窒息的壓抑感。我想我要開始一段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也從來都想像不到的生活了。
看守所的一個胖子警察過來手上拿了一把剪刀把我衣服上的拉鏈,褲子上的拉鏈,鞋帶,還有衣服上的所有的金屬物品全部剪了下來,然後打開一道指紋門把我帶了進去。一條很窄的通道,盡頭又是一道指紋門。走道的旁邊有許多緊閉着的門,我們在最後一個門口停下來了。胖警察打開那門,在裏面拿出兩床被子,新的,但是能感覺到劣質。讓我自己抱起,然後打開那道指紋門說道:“進去。”
一路上我悄悄的稍稍的四處觀看,感覺到好多異樣的目光在看着我,看我的是一些穿着藍色的馬甲的人,馬甲上寫着“服刑”,一個個都是光頭,有的在用手推車運東西,有的拿着飯盒在吃飯,或蹲或站。我不知道他們看我的時候在想什麼,但是我感覺到了不友善,比拘留所的那些人更冷漠,有點類似進了羊圈的羊和面對荒原上游弋的狼的區別。
胖警察把我領到了最東頭的一個走廊門口把我帶了進去,在第一扇鐵門口讓我停下來。我從鐵門外往裏看的時候看到裏面有一群人圍着一個桌子在做檳榔的包裝盒子,只有摺紙的聲音,大家挨得很近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門外走廊上一排擺着很多機器,有穿着藍色馬甲的服刑人員正在操作,還在觀察環境的時候頭上被拍了一下“看什麼看,把衣服脫了!”打我的也是一個穿着藍色馬甲的年輕人。
“接站了,新口子進站!”他沖鐵門裏喊道。我看到走廊上還有一個穿着白色大褂的女人在機器旁指手畫腳,一時就猶豫了下沒脫衣服。
還沒明白怎麼會事背後又被踢了一腳,“磨蹭什麼,快點!”
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的時候我又站着不動了,“脫光!”胖警察這時候說,然後打開鐵門不耐煩的說道:“進去。”
我一絲不掛的走進了鐵門,還沒來得及好好打量一下周圍的環境就有人對我說“去裏面蹬着!”鐵門裏面是兩間房,外面一間擠滿了人在忙着手上的“工作”,裏面的一間跟拘留所的樣子差不多,我聽了那句話后就往裏面那間房間裏走。還只到門口正準備進去的時候,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從裏面走過來一腳就踢到我身上,罵罵咧咧的說:“往那裏跑呢??”很兇狠的聲音,“去那裏。”手指着一群人做檳榔的後面。
到他指定的房間後面的地方蹬着的時候有人把我的衣服從鐵門的鋼筋之間把我的衣服拿了進來,丟在地上。過來到我身邊說:“冷嗎?”
我以為他是叫我穿上衣服,“冷!”我回答道。
“冷就做掌上壓,先做一百個!大冬天的要多鍛煉身體。”
挨了幾次打之後的我這下我沒猶豫,馬上就開始做了。可能是害怕的原因,一百個掌上壓很快就完成了。
“還冷嗎?”看我做完了一百個,他又問我了。
“不冷了!”我回答,其實冷還是冷的,但是我也猜到再說冷的話估計也只會多做幾個掌上壓。
“還蹬一會,等下那裏洗碗的洗完了你就去洗澡!這是進號子裏來的第一堂課。”他對我說,手指着裏面大聲的喊道:“洗碗的快點,都他么洗了半天了!”這時候我才敢往裏面看,那是一個一米見方的地方,靠牆是一個水池,水池外面是一個半人高7字形拐角的圍欄,一個瘦弱的男孩子赤腳穿着涼拖鞋瑟瑟發抖的在裏面正在刷碗。
可能是因為天氣太冷的原因,刷碗的工作一直沒做完,我就一直蹬在那祈禱他刷碗慢一點,因為這樣冷的天氣洗冷水澡確實有點害怕。
“算了,把衣服穿上,來這裏折盒子!”中年人對我說。
穿好衣服後來到桌子旁邊,有人讓出了點空間可以拿到盒子。“看別人怎麼做的,不用教吧?”中年人對我說。
折盒子的事很簡單,稍微看一下就知道怎麼做了。於是開始埋頭做事。一個桌子周圍圍了十四個人,大家都沒出聲,埋着頭做着手裏的事情,只聽到紙盒子折過去折過來和刷子往盒子上刷膠水的聲音,有一種讓人很壓抑的緊張綳在那個桌子上空。
折檳榔盒子的工作一直持續了幾個小時,這中間有一個人把我叫到門口。
“新口子,過來。”
我放下手上正在做的事走過去站在那。“蹬下!叫什麼名字?把這張表填好。”
我接過他手上的一張標題叫“XX看守所在押人員登記表”的表格。從進派出所到現在進了看守所這幾天的時間內,相同內容的表不知道填了多少份了,於是把以前說的又重新說了一遍。
等到檳榔盒子折完,中年人說了句“新口子搞衛生了。”於是就看到幾個人拿起洗衣粉,塑料盆子,編織袋望裏面的那間屋子走進去。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就站在鐵門口往外面望。“聽不懂啊?進去擦地!”頭上又被重重的拍了一個耳光。
接過丟過來的一個編織袋,學着已經在擦地的人,使勁地在灑了一層洗衣粉的水磨地面上擦拭起來。然後和另外一個人用一床床單把地上的水擦了乾淨。
“好,外面的人進來。”中年人在我們把裏面房間的衛生做完了后叫道。
“去搞外面放風室的衛生。”剛剛和我一起擦地的人碰了下我對我說,外面的衛生跟剛剛一樣的程序,一個人在前面用水把地面澆濕,一個人在後面灑上一層洗衣粉,然後我和兩個人用編織袋把地面擦洗乾淨,然後用床單把地面上的水擦乾。
“今天進的新口子,在放風室蹬好,不準說話!”做完了衛生后中年人對我們說道,“其他人沒事的到裏面看電視。”
蹬了不知道多長的時間,有一個穿警服的人在鐵門外說:“把今天來的幾個帶來值班室來。”這時我知道是在叫我們幾個蹬在這裏的人了。
有人丟給我們幾個每人一件黃色的馬甲,“穿上,出門喊‘報告幹部’。”
鐵門打開,喊了一句“報告幹部”後站到了走廊上。這時候才把監室外面的那條走廊看了下:一條長長的走廊,每一個鐵窗旁邊都擺着一台類似空氣壓縮機的機械,每台機子旁都有一個穿着藍色馬甲的光這頭的人在操作。窗戶之間的牆上釘着不同的標語:“嚴懲牢頭獄霸”,“記住昨天走過的路,走好今天改造的路,奔向明天光明的路”……
到了值班室里,剛剛叫我們出來的幹部拿起剛才在監室里填的表格看了看,然後一個一個的問話,“你是因為聚賭進來的?家裏的人知道你送到這裏來了嗎?”瘦高個回答道:“知道了,他們在幫我跑,到這裏了還請王棟長您多多關照下,XX區刑警大隊的劉隊長是我玩得好的,他會過來跟您打招呼的。家裏人明天就會給我送生活費過來的。”
“你是因為故意傷害進來的吧,你知不知道被你打的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嗎?”王棟長轉頭問站在我旁邊的那個我剛進監室時洗碗的年輕人。
“不知道,我是因為幫老闆收他拖欠的裝修費,只打了他一耳光,應該沒怎麼樣吧!”
“沒怎麼樣??你那一耳光就打得蠻重了,今天抓你的派出所打電話來了,你打的那個人今天死了。”那人在聽到這句話后一下子嘴張成一個O型,嘴唇抽動了幾下,一個字都沒說出來,然後眼淚就一滴一滴地落下來了。我想如果我們不是靠着牆站着的話,他可能會癱軟在那裏。
“你,非法拘禁?你的同案還沒被抓吧?”
“我其實是和我老闆一起幫他要回被那個人騙了的錢,也沒有打他。”我把對派出所的辦案民警說了無數遍的話又說了一次。
“這個你對我說沒用,我們看守所只是關押你們的,案情方面的那是辦案方管的。”他說了這些后把手上的表格放下,“到這裏來了就不要東想西想了,要守這裏的規矩,不要搞得自己吃虧,到號子裏了如果被打就向管理幹部反映,每個監室都有專門的管教幹部的。可以給家裏或者朋友寫信,但是不要談案情。現在到冬天了,需要叫外面的人給送點衣服被子,送點生活費來的話可以把電話寫下來,把需要什麼東西寫下來,管教幹部會幫你們打電話。”
同去的兩個人都寫了電話號碼和要說的事情,我沒有讓幹部幫我打電話,因為我不準備讓家裏人知道我現在進了看守所。心裏還帶有一絲的僥倖心理覺得是不是會在滿15天的時候被釋放?
再回到監室里,再蹬在牆邊。
王棟長又把中年人叫了出去,大概十幾分鐘后他進來了說:“沖監了哦。點到名字的喊‘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沖監。”
我在他喊到的名字裏面,帶着對“沖監”是什麼意思的疑問的答了“到”。很快就有人遞給我一個塑料飯盆,一把塑料勺子,還有兩床很舊很亂的被子。
“這不是我剛剛帶來的被子。”我看那被子實在很破舊就說了句。
“小JB,給你被子算不錯了,還想要剛剛帶來的新被子啊?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打土’啊?你的被子讓我們打土了。”腦袋上又被扇了一個耳光。
鐵門打開,那中年人把我們幾個剛剛點了名的人帶課出去,往走廊往裏面走去。
“新口子進站了!!!準備接站了哦!!!”在走廊上操作機械的藍色馬甲們大聲喊道。語氣中帶着一種很猥瑣的興奮。
中年人每到一個監室門口就停下來喊一個或者兩個名字。然後被點到名字的人就進到那個監室,以這裏的行話就是沖監了。每到一個監室的門口都要和裏面的一個人稱兄道弟的寒暄一番,或者接一支從裏面遞出來的煙點上或者遞一支煙進去。
我和一個東北人一起被分到南四七監(就是南四棟第七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