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 9 章

他這話一出口,現場鴉雀無聲。

短暫的寂靜之後,袁崇突然放聲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小師弟,你糊塗了吧?溯玄仙尊一千年不曾收徒,豈是你想拜就拜的?你還是快點選別人,免得到最後沒人收你,豈不尷尬?”

“一千年不收徒,不代表今日也不收,”何醉面色不變,甚至唇角微笑的弧度都沒有少一分,“沒人規定不能選掌門,不是嗎?”

袁崇看他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嘲諷道:“就憑你?你這鍊氣初期的修為,誰給你的自信覺得掌門會看上你?”

人群中傳來幾聲竊笑,有兩三個弟子在低聲私語:“居然真有人敢選溯玄仙尊,該說他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對自己幾斤幾兩心裏沒數?”

“我看袁崇師兄說的沒錯,長得好看有什麼用,修為低也就罷了,腦子還不太好,真是白瞎了這張臉。”

“他該不會不知道吧?溯玄仙尊自從收了那個逆徒離惑,又將他親手逐出師門之後,已經對師徒之情心灰意冷,一千年不收徒,恐怕到他合道飛升而去,都不會再收徒了。”

“什麼不知道,這事天下皆知,他會不知道?我看他就是不自量力,或者故意嘩眾取寵。”

弟子們交頭接耳,似乎就在這時劃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撥,一撥人倒向了袁崇,另一撥人依舊站在何醉這邊。

還有幾個始終不曾吭聲的,處在觀望狀態。

給晴霄派搗亂,第一步,就是離間這些新鮮血液。

正在兩撥人互相看不順眼時,景雲從大殿的方向回來了,他聽到滿廣場的嘰嘰喳喳,頓時沉了臉色:“吵什麼吵!一盞茶的功夫都等不了,連這個耐心都沒有,修仙之路長達千載,你們又能走到幾時?”

弟子們安靜下來,敢怒也不敢再言,景雲清了清嗓子:“掌門和長老已準備完畢,諸位隨我入內吧。”

晴霄主峰高逾千丈,晴霜殿坐落在山巔之上,彷彿背負青天。四周雲海下沉,晨霧在低溫中凝結成霜,染白了青磚碧瓦,晴霜殿卧於雪野之中,遠遠望去,似是仙氣繚繞。

不管這群弟子在外面怎麼猖狂,等真正進了大殿之內,皆是大氣也不敢出。

名垂青史的仙道第一人溯玄仙尊,就坐在那尊位之上。

方才在廣場上,這群弟子還在說“終於能見到仙尊真容了”,此時真正站在仙尊面前,卻沒有一個敢抬起頭來。

那一襲白衣的劍修明明只是放鬆地坐着,卻好似有無形的威壓籠罩在殿內,每個人頭頂都像高高懸着一把劍,稍有不慎,就會被立斬當場。

景雲走上前去,躬身沖他行禮:“掌門,此次通過測試的二十三名弟子,都在這裏了。”

“好。”裴千鶴緩緩地開了口,那聲音猶如寒劍染雪,自帶冷意。

他修長手指執起面前冒着熱氣的茶壺,為自己斟滿一盞:“我晴霄派十年收一次徒,諸位能通過測試,是機緣所至,也是實力卓群。而今我派三位長老欲擇良徒,望諸位儘力爭取,莫錯失良機。”

他說著往自己左手邊一比:“巽位,青如長老。”

繼而換到右手:“兌位,檀未長老;離位,磬鐘長老。拜師規則想必諸位已知曉,本座便不再重複——開始吧。”

何醉順着他的指向看去——青如長老是位女子,她心思好像不在這收徒儀式上,正咬着自己的指節,對桌上一堆草藥皺眉思考,似乎在嘗試該如何配藥。

傳聞青如乃藥王穀穀主沉萬春座下最得意的弟子,終日沉迷藥理,醉心醫術,現在看來,倒是不假。

而裴千鶴右手邊坐着兩人,其中一人身量偏瘦,手中握一桿拂塵,他雙目眯起,滿面笑意,整個人一動不動,好像沒人碰他,他就可以在這裏坐上一整天。

先前景雲跟他們說過,檀未長老是個慢性子,慢到經常把人逼瘋,反射弧長到能橫跨整座晴霄峰,你兩刻鐘前跟他說的話,他可能要兩刻鐘后才能回你。

最後一位長老體型高大健壯,道袍被他扎在腰間,赤`裸的上身滿是猙獰交錯的舊疤,甚至有一道疤痕從他右眼縱切而過,一直延伸到嘴角,看上去頗為駭人。

殿內配套的茶具在他面前也像是袖珍的,他好像極為不喜這種磨磨蹭蹭的收徒儀式,正眉頭緊鎖,一盞接一盞地喝茶,又嫌棄茶寡淡無味,當水一般牛飲。

何醉打量完了這些生面孔,將視線投向正中央。

乾位尊座上坐着的人,那張刻在他記憶深處的臉,依然和千年前一樣。

再一次見到裴千鶴,他竟出奇平靜。

對方察覺到了他的注視,也抬眼向他看來,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進行了短暫的交匯。

旁邊的聞人酌瞬間身體緊繃,下意識往何醉身邊靠近了半步。

何醉便藉此收回視線,像一個愛護同門的好師兄一樣,笑着詢問:“師弟想要拜誰為師?”

聞人酌被他問得一愣,緊繃的脊線稍鬆了些:“我……我沒想好,都聽師兄的。”

“是你拜師,又不是我拜師,師兄怎麼能替你決定?”何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想想,還有時間。”

收徒儀式已經開始,三位長老面前的情況各不相同——晴霄派醫修只收木靈根,這一點人盡皆知,因此除了楚厭,青如長老這裏空無一人。

而磬鐘長老因為長得過於凶神惡煞,光憑氣勢已經嚇退了不少人,敢過去的寥寥無幾。

最終,弟子們在看似最為和善的檀未長老面前排起了長龍。

景雲瘋狂在旁邊喚他:“師尊,師尊!快點醒醒,你再不反應過來,收徒就要結束了。”

然而不論他怎麼呼喚,檀未還是一動不動,好像坐在這裏的不是個人,而是一具雕像。

收徒需要長老點頭才算通過,青如那裏不能去,磬鐘那裏不敢去,檀未又一直處於離線掛機狀態,別說點頭,連眼睛都不會眨。

眼看着時間流逝,弟子們急得滿頭大汗,卻是束手無策。

如果不能被長老收為親傳,就只能成為普通內門弟子——明明已經通過了測試,卻依然是普通弟子,任誰都會有心裏落差。

聞人酌被尊上推出來“擇師”,心裏誰也不想拜,可尊上的命令不能不遵從,他看到先前冒犯尊上的袁崇在磬鐘那裏,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他起爭執,便走到了檀未那邊的隊伍末尾。

他剛站定,就見袁崇轉身沖他走來,笑得滿臉春風得意,應該是拜師成功了。

聞人酌不想理他,裝沒看見,誰料這廝竟得寸進尺,經過他身邊時故意身形一歪,沖他嘲諷般地勾起嘴角,狠狠撞上了他的肩膀。

左護法雖生得高大,魔體也較尋常魔更為強韌,但此刻壓制修為,全無防備下被體修這麼一撞,還是不免踉蹌了一步。

聞人酌皺眉,手下意識地在虛空中一握,差點招出那把骨刃來。

但他又迅速回神——這裏不是魔界,尊上剛剛叮囑過他,讓他謹慎行事,不可暴露身份。

他不着痕迹地將手背了回去,看着袁崇已經走遠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縷極淡的金芒。

此人再三衝撞尊上,其罪當誅。

他一定不會讓對方活着離開晴霄峰。

他心底殺意涌動,忽聽得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站在最後那個,你,過來。”

聞人酌迅速收起情緒,詫異抬頭,四下張望,卻尋不到聲音的來源,其他人一切如舊,好像除了他自己,再沒人聽到這個聲音。

見他不動,那聲音又道:“往前走,超過你前面的十七個人,來找我。”

聞人酌一驚。

這聲音……是檀未?

那人竟真是活的?什麼時候注意到的他?還對他傳音入密?

他滿心疑惑地走上前去,在其他人異樣的目光中走到隊伍最前,排在第一的弟子頓時不樂意了:“你幹什麼,去後面排隊……”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離線已久的檀未長老緩緩睜開雙眼,露出一雙顏色極淺的眸子,他手中拂塵一撥,輕輕掃過聞人酌手背,留下一個淺淡的記號:“資質尚佳,你通過了。”

說罷恢復到先前的姿勢,雙眼眯起,又不動了。

眾人:“……”

景雲見他有反應了,長舒一口氣:“檀未長老本次只收一徒,諸位師弟請另擇他人吧。”

弟子們等待已久,卻連機會都沒給就被拒絕,不免有些怨言,可掌門坐鎮於此,也無人敢聲張,只得悻然離去。

半個時辰已過,收徒儀式接近尾聲,在場的弟子們或被收或被拒,有人歡喜有人愁。

二十三人當中,只剩一人還未做出選擇。

何醉雙手攏在袖中,站得有些累了。

這收徒儀式太過漫長,若是換作平日,已經夠他打一個盹兒了。

被拒的弟子垂頭喪氣地聚在大殿一角,只有袁崇趾高氣昂,他走到何醉身邊,充滿挑釁地說:“怎麼,之前不是很狂嗎?說要拜溯玄仙尊為師,你倒是快去,還是說你怕去了就被拒絕,所以站在這裏打退堂鼓?”

聞人酌聽完這話,已經氣得攥緊了拳頭,何醉卻不慌不忙地打了個哈欠:“我與師兄無冤無仇,這般咬着我不放,究竟是為何呢?”

他說完緩緩睜開眼,身上那股懶散倦意退去,像一柄稀世寶劍橫空出鞘。他抬腳向前走去,緩步上了尊座前的台階,停在裴千鶴面前,拱手向他行了一禮。

晴霜殿內一片安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便在這樣的注視之下開了口:“晚輩欲拜溯玄仙尊為師。”

裴千鶴放下茶盞,抬眼向他看來,聲音清冷一如往日:“理由?”

何醉:“晚輩久聞仙尊盛名——三千年前,少年溯玄以一套‘寒江劍訣’橫空出世,兩千年前,又借‘落梅三式’穩立劍道龍頭,一千年前,仙尊執掌晴霄派,成為修真界公認的仙道至尊,名揚四海。”

裴千鶴表情並無變化:“此皆虛名,過耳雲煙,不應是你拜師的理由。”

台下,袁崇冷笑了一聲。

裴千鶴的視線落在何醉臉上,視線中帶有一絲探尋——那明明是一張全然陌生的面孔,卻不知為何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方才那人站在台下,混跡在眾多弟子當中,他卻一眼就注意到了他。

短暫的對視當中,他竟隱約覺得……對方身上有某種埋藏極深的東西,很像他認識的一個人。

他沒有立刻說出拒絕的話,而是試探道:“你可知本座已千年未曾收徒?”

“晚輩知曉。”

“那你可知緣由?”

何醉抬起頭來:“離惑欺師叛道,被仙尊逐出師門,仙尊仁慈,不忍傷他性命,卻也因此斷絕師徒情誼,心灰意冷,再不收徒。”

裴千鶴定定地看着他,試圖從那張蒼白的臉上發現一絲破綻。

可就在千年劍修這樣凌厲的注視之下,何醉竟不躲不閃,與他對視的那雙眼睛清澈見底,沒有半分雜質。

良久,裴千鶴眼中的凌厲稍緩和下來,同時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望。

不是他。

也不可能是他。

那人久居夜闌峰,不可能來他這晴霄派。

自他將對方逐出師門的那一天起,他們就已經恩斷義絕了。

他心底那微小的希望漸漸熄滅,聲音較之前更冷:“既然知道,就不要抱這種無謂的幻想。”

台下又傳來幾道竊笑聲。

何醉也跟着笑起來:“既然仙尊不願收徒,那晚輩還有個不情之請——晚輩想與仙尊過上三招,三招過後,即便晚輩就此離開晴霄峰,也再無遺憾。”

他這話一出口,在場眾人皆是目瞪口呆。

一個新入門的弟子公然挑戰仙道第一人,這等事情傳出去了,怕是要淪為整個修真界的笑柄。

裴千鶴眉心微皺,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似在剋制着內心的不悅:“晴霄派立派至今數千載,還從未有人敢在收徒儀式上向本座發出挑戰——你是第一個。”

“鑒於你的勇氣,本座願意給你這個機會,但以你的道行,本座若以修為壓你,你連一招都使不出來。”他道,“因而,本座讓你三招,只用劍法,不借修為,免你輸得太過難看。”

“好,”何醉道,“請仙尊賜教。”

他說罷,掌中突然現出一柄通體漆黑的寶劍,凜冽的寒意自劍鋒上席捲而出,濃郁到幾成實質,直朝着裴千鶴刺來!

他不等眾人反應,已一腳踏在案几上,手中劍向前刺出,猶如探月摘花。

裴千鶴眼神微凝——這是他的落梅劍法。

落梅一式,踏雪尋梅。

裴千鶴的反應比對方的劍更快,身形輕輕一晃,整個人已飄然盪出,落在台階之下,並未被劍氣掃到半片衣角。

何醉一擊不中,立刻改換招式,他從台階之上一躍而下,身上狐裘揚起,像是亮翅的白鶴。長劍一劍橫掃,所過之處空氣嗡鳴,劍身錚然作響。

落梅二式,鶴鳴九皋。

裴千鶴身形極速后掠,劍尖貼着他襟前堪堪擦過。

何醉借勢欺身上前,劍勢再轉,長劍當空劈下,這一劍劍勢極慢,卻彷彿能將天地撕裂,令雲開月明。

落梅三式,霽雪初晴。

裴千鶴再無可避,他掌中寒芒一閃,憑空招出一把通體銀白的劍來,此劍出鞘時竟有鶴鳴之聲,白光過處,兩劍相碰,發出“錚”一聲脆響。

在場眾人瞠目結舌,大氣也不敢出。

溯玄仙尊……居然被一個初入門派的弟子,逼得拔劍了。

何醉三式劍招皆被化解,便也不再繼續,他回劍後撤,朝對方行了一禮:“多謝仙尊手下留情,晚輩班門弄斧了。”

兩人交手時寒氣激蕩,竟讓殿內飄起細雪,遲遲地落了下來。

何醉睫毛上掛了一層白霜,似乎受到了寒氣反噬,他低低咳了兩聲,眼神卻極為狂熱,像是照在雪地上的陽光一般:“仙尊以落梅三式名揚天下,三式劍招結合,可千變萬化。晚輩斗膽一問,在仙尊看來,晚輩這落梅三式用得如何?”

裴千鶴收劍入鞘,視線落在他臉上,神色有些複雜:“破綻很多。但以你的修為來看,尚可。”

他說著回到尊位,將那把劍放在案几上,低頭抿了一口茶。

果然不是他。

若真是他,這三式他親傳的落梅劍法,早應被使得爐火純青。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劍招略顯生硬,威力不足,儼然是個初學者。

不過是個對他充滿崇拜,試圖模仿他劍法引他注意的晚輩罷了,幾千年來,這種人也並不少見。

但這份對劍道的狂熱卻非常人能比,為了與他過上三招,不惜在大殿之上挑戰於他,這等孤注一擲的膽識,倒是與某人……有八成相似。

他看着何醉,何醉的視線卻落在那把放在案頭的劍上。

霽雪劍,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它。

這把——用幽熒神鳥之血鍛造而成的誅魔之劍。

他微微眯起眼來。

一千年了。

裴千鶴,果然還在使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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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旦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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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魔尊后我懷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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