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何醉瞧着他的反應,只覺十分有趣。

這些糕點之中含有靈氣不假,但他常年服用赤雪草,赤雪草中同樣含有靈氣,因此他的身體對靈氣產生了一定程度的免疫,食物中含有的微量靈氣,根本不會對他造成傷害。

聞人酌始終伴他左右,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何醉輕輕蹭了蹭自己的唇角,覺得他這下屬好像總有些不肯言說的小心思,譬如被試探會緊張,被誇獎會臉紅,以及現在這般,不想讓自己吃不是他親自準備的食物。

這些反應乍一看倒也沒什麼,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別人面前,聞人酌從來不會露出除了“面無表情”和“想要殺你”以外的表情。

只對他一個人感情比較豐富嗎?

何醉單手撐着下巴,似笑非笑,好像被激活了魔族骨子裏的劣性。對方反應越激烈,他就越覺得有趣,甚至能讓他暫時忘掉身體的病痛。

聞人酌耳根還有些發燙,他僵硬地轉過身,蹲在地上揉了揉魔狼的腦袋,隨即掏出一塊晶石遞到它眼前。

魔狼聞了聞那塊晶石,居然一臉不感興趣地走開了。

何醉投來視線,揚眉道:“倒是有趣,這狼對晶石不屑一顧?”

魔族當中確實會出現一些體質特殊的例子,不親和晶石,也不會被靈氣所傷,這狼到晴霄派已久還活蹦亂跳,八成正是這種體質。

魔狼順着香味湊到桌前,它抬起頭,對桌上擺放的食物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卻礙於何醉在旁邊而不敢輕舉妄動,只用金色的眸子時不時瞧他一眼,好像在期待着他快點離開。

何醉盯着它看了一會兒,莫名覺得這狼有點像那天想殺掉朔月又沒能得到命令的某個護法,不由勾起唇角,十分好心地把桌子上的食物擺到了地上。

魔狼受寵若驚,反覆確認這位可怕的魔尊大人沒有想害它狗命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地吃了起來。

這狼葷素不忌,很快將所有東西全吃完了,還把碟子舔得光可鑒人。它意猶未盡地東聞聞西聞聞,最終循着香味聞到了何醉跟前。

魔尊大人靠在座椅中觀察狼進食,眼睛半睜半閉,似是有些困了,他一隻手垂在膝頭,指尖還殘留着一抹糕點的梅花香。

這點余香人聞不到,狗鼻子倒是很靈,魔狼可能被魔尊大人投喂得有點忘我,竟伸出舌頭去舔他的手指。

何醉正在半夢半醒間,戒備心卻始終是吊著的,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濕熱的東西在舔自己,他驟然清醒過來,指尖本能地釋放出了一縷魔氣。

“尊上,”聞人酌立刻握住他的手腕,目光不善地看了一眼那條膽大包天的狼,掏出手帕幫他擦去手指上的口水,“屬下會收拾它的。”

聽見聞人酌的聲音,何醉瞬間就冷靜了,一絲殺意被他掐斷,漆黑的魔氣消失在五指之中。

何醉心頭打了個突。

這裏不是他的夜闌峰,這裏是晴霄派,派內千餘座雪山皆在裴千鶴感應之下,方才他要是真的放出魔氣掐死了狼,很有可能會被裴千鶴感應到。

他這平常耿直得像塊木頭的護法,這種時候倒是機敏。

然而下一刻,剛被他誇讚機敏的聞人酌就幹了一件不太機敏的事——他拿着手帕在何醉手指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擦的時候眉頭緊鎖,好像口水不只是口水,而是什麼要命的髒東西。

何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時竟忘了出言阻止。

罪魁禍首的狼早被魔氣嚇到,夾住尾巴躲到了桌子底下,楚厭站在一邊看熱鬧,視線在聞人酌身上打了個轉,有些不懷好意。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某人這舉動特別像在和同類爭奪領地,因為“領地”染上了別人的氣味,必須要擦乾淨才行。

她這麼想着,忽然覺得木頭變得有趣了,暗自思忖什麼時候通過入夢窺探一下他的夢境,沒準能發現什麼好玩的東西。

但這個傢伙很少休息,徹夜不眠地守在尊上身邊是常事,想找個機會不太容易。

最後一次窺探他的夢境還是在兩百年以前,那次時間比較匆忙,只來得及短暫停留,她依然記得這傢伙的識海非常離奇,好像被什麼力量分成兩半,一半充滿了和尊上有關的東西,而另一半是一片漆黑,她無論如何也進不去。

“你打算擦到什麼時候?”何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魔尊大人語氣聽起來有點奇怪,“不過是被狗舔了,又不是被裴千鶴舔了。”

聞人酌渾身一顫,“被裴千鶴舔了”這幾個字好像無比可怕,竟讓他咬緊了牙:“若是被裴千鶴……”

何醉抽回自己被擦紅的手指:“怎麼,你要砍了本尊的手嗎?”

聞人酌渾身發抖,從牙縫裏咬出幾個字:“屬下會拔了他的舌頭。”

“就憑你?”何醉覺得十分好笑,起身在他肩頭拍了拍,“你修為與他相去太遠,若是與他正面碰撞,還是自保逃命比較好,本尊要是被他斬去一條臂膀,也是會痛心的。”

說罷,逕自進卧房休息去了。

聞人酌僵在原地,他垂下眼,脊線崩得筆直。

以他的修為,確實沒有資格大言不慚地站在這裏,說要保護尊上。

可尊上……卻也沒有否認自己是他的左膀右臂。

他一時不知到底是該自責還是該感動,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同時衝進頭腦,亂成了一團找不到頭緒的線。他神色複雜地看向何醉消失的方向,終於深吸一口氣,轉身朝屋外走去。

即便身在仙門也不能懈怠了修鍊,他須得快點突破到化神中期,哪怕遇上裴千鶴依然是蚍蜉撼樹,也要多撼掉幾片樹葉才行。

楚厭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疑惑道:“你不教訓狗了嗎?”

聞人酌並未理會,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院子。

某條慫狼逃過一劫,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短時間內都不敢再去招惹那尊大佛了。

果然投喂只是一時興起而已,它才不是可以在魔尊懷裏撒嬌的小靈寵,不過是個處理剩飯剩菜的機器。

狼生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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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晴霄派這一屆的收徒海選已經落下帷幕,在何醉他們之後,派內弟子及時更換了試靈石,可惜再沒有人通過測試,加上他們三個,總共只有二十三人。

景雲帶領他們前往主峰,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了天,他好奇地打量着聞人酌:“聞酌師弟,我一直想問……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聞酌”這個名字是何醉想的,免得“聞人”這個姓太過突出,而他和楚厭使用了自己的本名——他們的本名沒有外人知道,哪怕是裴千鶴。

一千年前他拜入晴霄派時,裴千鶴直接賜了他仙號“離惑”,連他俗名是什麼都沒有過問。

現在想來,他究竟是誰,從何而來,這些對溯玄仙尊來說根本無關緊要,他要的不過是神鳥幽熒之血,要一塊為他證道提供助力的墊腳石。

聞人酌走在何醉身邊,面無表情地對着尊上的叮囑照本宣科:“被魔獸抓瞎的。”

景雲瞭然,剛想對他表示同情,又聽他語調平板地補上了後半句:“我與魔族不共戴天。”

景云:“……”

這個表情,這個語氣……不共戴天?

景雲尷尬地打了個哈哈,覺得自己實在摸不透這位師弟心中所想,只能順着他道:“我們晴霄派也和魔族不共戴天,魔族兇惡殘暴,到處為非作歹,我派經常會有弟子被魔族所傷,魔氣侵蝕后的傷口難以癒合,只有用木靈根引天地靈氣,方能治癒。”

他本來以為這番話會引起對方共鳴,誰料聞人酌聽完非但沒有表現出善意,反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臉漠然地走開了。

景雲瞠目結舌——他說錯什麼話了嗎?

明明另兩個師弟師妹都是很好相與的人,怎麼唯獨這位師弟的脾氣如此古怪,逆着他說不對,依着他說也不對。

他本來已到嘴邊的“讓青如長老幫你看看眼睛”也只好咽回肚子,正納悶着,楚厭突然湊上來挽住了他的胳膊,沖他眨眼道:“師兄師兄,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是塊木頭,跟他多說幾句話都能被氣死的。”

景雲嘆口氣,壓低聲音:“脾氣古怪的我也不是沒見過,可這……他一直都這樣嗎?”

楚厭眼珠一轉,沒把“只有在尊上面前不這樣”說出口,而道:“是啊,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被魔獸抓傷的時候損壞了臉部肌肉,我從沒見他笑過的。”

兩人邊說邊走,楚厭一會兒指指這座山,一會兒問問那座樓,渾身上下寫滿了“好奇”二字,好像這輩子沒來過這麼大的門派。

何醉落在後面看她,心道這晴霄派弟子戒備心也真是差,今天晚上,會有許多人淪為魘的獵物。

“獵物”之一的景雲迴轉頭來:“我們這就到了,一會兒三位就跟着我,我派除掌門溯玄仙尊以外,還有三位長老,法修檀未長老、體樂雙修磬鐘長老、醫修青如長老,等下進了晴霜殿,所有弟子都有一次自行選擇的機會,想拜入誰門下,就站在他面前。”

楚厭問:“站在他面前,就一定會被收走嗎?”

“那不一定,長老會根據弟子的資質和意願綜合考量,最終決定要不要收你為徒,只能說你選擇了誰,被誰收走的幾率就大一些。”

楚厭頓時有些掃興,她低聲嘟囔:“那我完蛋了,我什麼都不會,青如長老一定看不上我……要是沒有師父肯收我,我是不是會被逐出晴霄派啊?”

景雲一臉震驚:“師妹你在說什麼,以你的天資,青如長老怎麼可能不收你?師妹放心好了,我們晴霄派絕對不會虧待任何一位弟子的。”

不會虧待任何一位弟子……

這話在何醉聽來十分刺耳,他低垂着眼帘,看不清臉上是何情緒。

主峰是群峰之中最高的一座,三人被景雲的飛行法器載到這裏,又走了一陣,才到晴霜殿前面的廣場。

此時廣場上已聚集了不少人,除去本次通過測試的二十名弟子,還有一些前來湊熱鬧的晴霄派弟子,他們三五成群湊在一起交頭接耳,以何醉的聽力,能聽到他們在猜測“誰會被哪個長老收走”。

“景雲師兄!”一位身着晴霄派道袍的弟子快步走來,“你怎麼才到,檀未長老有事找你,快過來一趟。”

景雲點點頭,扭頭對何醉他們抱歉道:“那三位先和其他海選通過的弟子站在一起吧,如果我一會兒沒回來,你們就跟着他們一起入殿即可。”

說罷,和傳話的人一同離去了。

通過海選的二十名弟子自發地排成了隊伍,何醉三人落在隊伍末尾,站在他們前面的兩人正在交談,身量偏瘦的那個道:“怎麼還不放我們進去,都在這等半天了。”

身形壯碩的那個冷哼一聲,他雙臂環胸,表情頗為不耐:“晴霄派好大的架子,嘴上說什麼絕對不會虧待我們,實際呢?這天寒地凍的,居然讓我們站在這裏等。”

他語氣很沖,看上去頗有怨言,何醉沒興趣和暴脾氣的人打交道,站得離他有些距離,本想一直沉默到進殿,結果一陣寒風吹過,他沒忍住發出了幾聲咳嗽。

咳嗽聲引起了前面兩人的注意,他們齊齊迴轉頭來,脾氣不太好的那位道:“生面孔,你們也是通過了海選測試的?”

這人格外高大健壯,在晴霄峰這種極寒之地依然只着單衣,跟他一比,裹在狐裘里的何醉更顯得弱不禁風,好像一吹就要散了。

對方用這種不太友好的語氣跟何醉說話,聞人酌聽完便皺起了眉,何醉不着痕迹地攔了他一把,微笑道:“是。”

身量偏瘦的那位打量着何醉,見他滿身病氣,笑容卻如冬日晴雪一般明媚,這極致的反差讓他眼睛都看直了,半晌才咽了口唾沫:“我還是頭一次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

他們這邊的交談聲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前方排隊等待的弟子也紛紛回頭看來,低聲驚嘆私語:“那是誰啊,之前沒見過,不過真的好帥。”

“他身邊的那位好像也不差。”

“小師妹也挺漂亮的,他們是一起的嗎?晴霄派收人看顏值?”

“醒醒,要真看顏值,那咱們是怎麼混進來的?”

“我也不醜好吧……”

“哎,你們說,修真界公認的顏值巔峰一直是溯玄仙尊,那他和溯玄仙尊比,哪個更帥一點?”

“嗯……還有他更有親和力一點,溯玄仙尊太冷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咱們也沒見過溯玄仙尊真容,傳聞他顏值巔峰,那都是傳聞,當然要親眼見過才能對比,在見到他之前,我選這位師弟。”

“我覺得沒法比,他們氣質差太多了。”

“噓,小聲點吧你們,在這種地方對人家掌門的顏值指指點點,你們還想不想拜師入派了?”

“對對對,別說了別說了。”

一干弟子們迅速收聲,卻還不捨得把目光收回去,視線流連在何醉身上,彷彿少看一眼都是天大的損失。

他們說者無心,聽者卻有意,那暴脾氣的弟子聞言,臉色更難看了幾分,忽然沖何醉冷笑出聲,眼神輕蔑:“長得好看又能怎樣,修真路上,素來以強證道。師弟氣息如此微弱,可有鍊氣初期了?這也能通過試靈石測試,運氣倒是不錯,可師弟應當記住,晴霄派不收廢物,作為仙門第一大派,永遠沖在與魔族廝殺的最前線,師弟這副身板,真能堪此重任?”

他這番話說得委實不客氣,一點面子也沒留,旁邊立刻有人聽不下去了,試圖出言阻止:“你這人怎麼回事啊,人家也沒惹你吧?”

他話音未落,已經被同伴匆忙拉住:“噓!別去惹他,你知道他是誰嗎?”

“誰啊?”

“就是那個天品靈根,一會兒進了大殿,他肯定第一個被收走,咱們還是別招惹他了。”

這話傳進暴脾氣弟子耳中,他臉上頓時露出一抹得意,居高臨下地看着何醉:“袁崇,築基中期,天品單靈根,金系——師弟呢?”

這充滿自信的自我介紹並沒讓何醉有任何情緒波動,反而覺得十分可笑,彷彿眼前有隻體格健壯、精力充沛的猴兒在上竄下跳。

他在心裏感嘆了一句年輕真好,還能這麼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腦袋掛在褲腰帶上,像他這種留守夜闌峰數百年的空巢魔尊,可做不出來這種事。

袁崇這個人景雲師兄跟他提起過,是這一屆新入門的弟子中,除他以外唯一一個天品靈根,現在看來,這人似乎除了資質極佳外沒有任何優點,還頗有些眼高於頂,目中無人。

何醉按住已在爆發邊緣的聞人酌,臉上笑意不減:“我與師兄應該證的不是同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沒必要當朋友了吧。”

“你!”

袁崇見他居然不給面子,臉色一陣青白,正要發作,那位身量偏瘦的同伴趕忙拉住他,把他往旁邊推:“算了算了袁師兄,對了,我想選檀未長老為師,不知道他會不會看上我——師兄想拜誰為師?”

袁崇這才放過何醉,收起了滿面怒容:“磬鐘。”

“也對,磬鐘長老是體修,袁師兄也是體修,一定會合他眼緣的。”

“那是自然。”

談到“想拜誰為師”這個話題,其他人也紛紛加入了進來,三位長老的名字被反覆提及。過不多時,有人湊到楚厭身邊,好奇地問:“師妹想拜誰為師?”

楚厭歪頭道:“青如吧。”

那人又轉向聞人酌,可還沒等他開口,後者已冷冷地掃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滿是克制的殺意,雖不是沖他來的,卻格外讓人膽寒。

那弟子連忙放棄了這個目標,再不敢跟這尊凶神對視,小心翼翼地去問何醉:“那師弟呢?”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一干弟子們像是心有靈犀似的,紛紛朝這邊投來目光。

何醉雙手攏在袖中,蒼白的面色在陽光映襯下愈發透明起來,他視線不躲不閃,迎上了正在不遠處看他的袁崇,微笑着說:“我嗎?我想拜——溯玄仙尊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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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酌:尊上讓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絕對不會錯一個字的。

何醉:……這就是你不帶感情朗讀課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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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魔尊后我懷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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