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
這到底……是什麼原理啊?
身體彷彿自有主張般不聽控制,熱度爆發得毫無道理,蘇朔的額上滲出一點細汗,心頭不由浮起那種多年老司機一朝翻車的羞愧感。
是他孤陋寡聞了……後頸這位置居然這麼敏感的嗎?
他試圖開口,聲音卻已經啞得不像他自己的:“……夠了。這樣下去我……”
趴在他背上的少年眼神依然清澈,可臉頰和唇上都像抹了胭脂似的艷麗異常,說起話來一字一頓條理分明,像個明明喝多了卻不想承認喝醉的酒鬼:“不夠。我還沒有標記你。”
“你……”蘇朔忍了忍,耐下性子和他講道理,“我們不是說好了,沒經過同意不可以隨便標記別人嗎?”
“可、可是可是……”衛霜有點兒着急,舌頭卻不給面子地打起結來,“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會有你這種味道的Alpha!我第一個發現的,我想把你……一定有什麼辦法可以……可以……”
支支吾吾了半天,他也沒說出來到底可以幹什麼以及想把蘇朔怎麼樣。於是他放棄了用語言來溝通,又加大了手上壓制的力度,埋下頭試圖再一次嘗試,至少試過幾次之後他已經能很好地控制力度——張口覆上去,舌尖胡亂□□着發紅的腺體,就好像歹徒用槍頂着受害者的心臟。
受害者一瞬間好像被抽走了全部力氣,只能從喉嚨里發出低啞的、斷續的悲鳴。
衛霜慢慢地睜大了眼睛。
空氣中的薄荷香味忽然變得濃郁起來。
——不知從哪個瞬間開始,濃烈的薄荷香味噴薄而出,霎時間充斥他整個胸臆。
Alpha的信息素不再拒絕他了。它開始熱烈地回應他,纏繞他,籠罩他,雲霧般無聲而迅速地入侵他的四肢百骸,五臟六腑,擠走他身體裏的全部空氣,令他陷入醺然宛若置身雲上的窒息之中。
衛霜的臉迅速紅了起來,很快不只是臉,渾身上下都開始透出淺淺的粉色。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即便快要窒息依然不捨得放手,只是手腳都在慢慢地失力,不足以再維持絕對的壓制。
既涼又熱,涼熱交替。
他的身體就像一灘融化的雪糕似的軟了下去。
當他清醒且強硬的時候,蘇朔雖然驚訝卻始終保持着一份氣定神閑,等到他迷迷糊糊地軟下來,黑髮少年反倒像碰上什麼洪水猛獸,避之不及,為了逃跑居然直接從沙發滾落到地毯上。
衛霜以驚人的毅力保持着清醒,非常自信地磕巴着說:“你、你是——跑不掉的。”
沒用的,文湘湘都帶着輪椅跑出去好遠了。
可能是衛霜的清醒表現給人一種“可以交流”的錯覺,蘇朔沒有嘗試無謂的逃跑,他躺在地毯上喘着氣,聞言抬起一隻手道:“……到此為止吧。”
他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失神地盯着天花板,聲音低得好像喃喃自語:“再這樣下去,我們兩個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說實話身體的強烈反應讓他有點害怕了,他打定主意這事兒過後一定要惡補一下這個世界的生理知識。
沒想到他話音剛落,頓覺身上一重,貓兒般輕盈而敏捷的少年已經撲了過來,熱而軟的身體貼進他的懷裏,然後抬起頭來露出純潔而期待的笑容:“……會發生什麼?”
蘇朔冷靜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肩膀:“大概……不會是你期待的那種發展吧。”
“我期待的?”衛霜歪了歪頭思考了一會兒,“你是說標記嗎?”他在說這話的時候依然保持着孩童般的純真神情,就像在討論某道數學題該怎麼解一樣,“沒關係,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被我標記的話,那換你來標記我也行。”
他就像故事裏那種專門誘人犯罪的小惡魔一樣,彎唇勾起一抹明艷的笑容。
“我願意被你標記。”
用“這題我會”的歡快語氣說完這句話后,他微微地垂下頭來,將散發著奶香味的白皙柔軟的後頸湊到蘇朔的嘴邊上。
蘇朔不由得呆住了。
他的喉嚨就像被烈焰灼燒過一般,乾渴得快要冒火,而Omega沾着信息素的後頸則好似一朵蓬鬆柔軟的可可奶味雪糕。
蘇朔難受得差一點就要哭出來了。
這是什麼地獄難度的毅力訓練,他情願去做一百組引體向上。
遲遲沒有等到蘇朔的動作,衛霜忍不住再次抬起頭來,清澈又艷麗的暗金色雙眸仔細地打量他一會兒,疑惑地歪了歪頭:“為什麼猶豫?……你明明也不討厭我。”
如果不是因為發紅的眼尾,蘇朔的表情堪稱冷淡:“你從哪裏看出我不討厭你?”
衛霜並不因為他表現出來的冷淡而有絲毫退縮,敏銳的高感知讓他天生有看穿人心的能力:“從你的腦子裏啊。”
他非常認真地回答:“我們曾經融為一體。雖然只有一瞬間……雖然信息量大得我頭疼。但……反正你就是喜歡我。”
蘇朔沉默地同他對視了一會兒——少年望過來的目光專註、穩定、毫不閃躲、閃閃發亮,看上去無所畏懼,證明他的行動絕非因一時衝動,而是經過深思熟慮。
過了一會兒,蘇朔先移開了目光,仰起臉望向別處。
他當然可以否認,天網早就替他準備好了正當理由,他已經接受過天網的精神凈化,理當不記得那段失控的過往。
但不論他記不記得,衛霜都是第一個以那種長驅直入的方式認識和了解他的人,而他也不知為何沒有拒絕,雖然可能只有一瞬間,但他的確向衛霜展示了全部的自己。
他至今仍難以描述當時的感受,當少年的意識海毫無防備地與他碰撞交融,他好像一瞬間看見過去每一個時間點上的衛霜和自己,他們全都脫離“自我”變成獨立的活物,在虛擬的時間線上進行着規模龐大的意識交換,這種交換是“自我”意識無法控制和干涉的。
有那麼一個剎那,他和衛霜的意識海深度交融之後,他們彷彿融合成為一個不知道能否再稱之為“人”的怪物,使用合成的意識進行思考,本能向外無限擴張自己的精神觸鬚,試圖將周圍一切能抓住的意識捲入腹中,從而迅速“進化”成為一個掙脫身體束縛的,自由自在的意識生物。
所以在那個瞬間,他們的確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以至於在脫離那個瞬間之後,他的意識中依然殘留着同衛霜親密無間的錯覺。雖然極度不願意承認,但與衛霜在精神上的勾連,竟然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快樂,就好像那些糾纏他百年無法擺脫的,於他而言已經太過沉重的記憶,因為精神勾連和意識交換而被衛霜帶走了一部分重量。
或許這只是一種錯覺而已,但即便只是錯覺,他對衛霜的渴望也並未因此而減輕分毫。當他失去理智的時候他反而清醒地意識到了渴望,想吃掉他,想再度與他融為一體,想把他永遠變成自己的一部分。
這種真實的,瘋狂的,病態的渴切,讓他在恢復理智之後依然感到深深的后怕。
后怕之餘,只剩慶幸。
……如果當時不是衛霜,而是別的什麼人,也許已經被他吃掉了吧。
黑髮少年面無表情地望着天花板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你記得我們曾經融為一體,就應該知道……我想要的絕不僅僅只是標記你而已。”
少年撐着他的胸膛直起身笑了,笑容里頗有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高傲:“所以你也記得,只是你害怕了,所以寧願接受精神凈化也要忘記。”
“不過這種規模的意識融合,不是簡單的精神凈化能抹掉的。你的意識里會永遠刻着我留下的痕迹,就像我也會永遠留着你的一樣。”
蘇朔抿着唇忍耐了一會兒,終於沒有忍住,伸手用力在衛霜的腦袋上敲了一下,敲得他捂着頭後退卻沒能成功,反而被揉亂了一頭微濕的短髮。
“你還挺得意?”
衛霜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作亂的右手,把自己的手覆上去與他十指相扣着壓在地毯上,微微俯下身去,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不得意嗎?”
他更靠近了一點,宛若誘人墮落的魔鬼般低語,臉上卻仍是一派天真無邪的神情。
“你明明很想要我,我把自己送給你,你不得意嗎?”
蘇朔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想了想又放棄了,轉而別開臉喃喃道:“所以梅老師才警告我……要適可而止。”
在梅鶴老師告訴他隨時可以找他尋求建議之後,蘇朔曾經與他討論過考試中發生的意外事件。
梅鶴認為,衛霜是特殊的,這孩子的精神力足夠強,意志也足夠堅定,所以他自信能夠保護自己,他也的確保護好了自己。因此,那場有天網全程監控的考試也是絕對“安全”的,天網正是基於對衛霜的推算,才放任了這一切的發生。
的確,衛霜能夠在那種情況下保護好自己。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衛霜……事情也根本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這才是真正令蘇朔感到恐懼之處。
瘋狂和渴望並沒有消失,只是被理智壓制在心靈深處。而當理智意識到衛霜強大到足以抵抗住這種程度的侵蝕,那麼瘋狂就會試圖更近一步,渴望會變本加厲,他會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再過分一點也沒有關係。
他會不斷地試探那條看不見的界限,直到有一天不知不覺地越界。
所以梅鶴在討論結束之後,又重新警告他應該“適可而止”。
“愈是碰不到極限,就愈要適可而止。不慎超越極限的後果,可能脫胎換骨,也可能燃燒殆盡。沒人能替你控制進度,你需要自己控制自己。”
這是梅鶴給他的,最初且唯一的忠告。
他應該要聽的。
衛霜平靜地回答他:“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能夠適可而止,那就試着相信我吧。”他的聲音聽上去清晰冷靜,根本聽不出正在被久違的熱潮期折磨,“當我說可以的時候,就是可以。我說停的話再停好了。”
蘇朔幽黯無光的瞳孔倒映着他緋紅的臉容:“你相信我會停?”
衛霜有點不耐煩地,冷冷地回望着他:“不然呢?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你面前發qing?”
蘇朔抿了抿唇,推他道:“讓讓,我要起來。”
衛霜冷着一張臉,好像蘇朔欠了他幾百萬似的,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蘇朔撐着手坐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我要怎麼做?”
衛霜板著臉把後頸的腺體湊到他嘴邊,嘴裏還嘟嘟囔囔的:“不就是咬這兒嗎。你是Alpha,怎麼還要我教你?”
蘇朔額角青筋直跳:“所以你連怎麼標記都不清楚,就敢把我按在沙發上咬?”
衛霜伸手抱住他的脖子,一點點蹭到他懷裏,自知理虧但繼續嘴硬道:“我又沒把你怎麼樣……”
話才說到一半,聲音就不小心變了調。
蘇朔低下頭親了親他的後頸。
他就像一支暴露在陽光下的可可奶味雪糕一樣融化了,掛在蘇朔脖子上的兩條手臂軟得像奶油一樣,和身體一起往下滑,喉嚨里發出一聲貓兒似的輕軟的叫聲。
蘇朔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
他深覺丟臉,發出的聲音卻抖個不停:“你、你快點想個辦法……”
後頸上柔嫩的腺體被輕輕咬住。
他頓時失掉了自己的聲音。
驟然爆發的濃烈薄荷香氣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從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浸入他的身體,一路上勢如破竹,摧枯拉朽,毫無阻礙地衝進他的意識海里。
好像要讓他的靈魂也染上薄荷香氣。
——
文湘湘與安和一路上拌着嘴,歪歪扭扭地把飛梭開回了一號別墅。
目睹過“魔王”和“天使”的戰鬥之後,安防系的新生們都從此閉上了嘴,狂熱分子都在抓緊每一秒閑暇時間拚命練習,這其中就包括蘇天遠,以及他永遠的陪練,安和。
安和每天都累得好似一灘泥,雖然身體每天都在接受着理療師的精心呵護,但精神卻已經在競技場那個可怕的大沼澤里越陷越深。
這時,駕駛着飛梭跑去競技場裏裝模作樣閑逛的文湘湘立刻就成為了安和的救命稻草。他不要臉地硬是擠上了飛梭讓文湘湘送他回去,甚至為了省下幾步路,打算直接賴在一號別墅里借宿一晚。
文湘湘根本沒心情和他周旋,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腦子裏卻在思考着書房裏發生的事情。
天都已經黑下來了,她也在外面逗留得夠久了……不管書房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應該已經結束了吧?
文湘湘焦慮地在客廳里轉了一圈。
毫不知情地安和一進屋就癱在了沙發上,思考了一會兒人生之後,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不行我得躺會兒,今天我就在你們這兒休息了,書房借我睡一下就行……”
說著,他搖搖擺擺地朝書房走了過去。
文湘湘猛地抬起手來準備出聲阻止,可話到嘴邊又頓住了。
什、什麼呀……肯定結束了,她也該把飛梭還給蘇朔了。再說又能發生什麼呢?小衛再怎麼強,生理上也只是一名Omega而已,又不能把蘇朔怎麼樣,對吧?
她為什麼要這麼心虛?
文湘湘強行安慰着自己,推着變回輪椅的飛梭跟在安和身後。
安和推開書房的門,剛向內走了兩步,忽然站住不動了。
文湘湘不知為何忽然感到一陣心慌氣短,她向前推了推輪椅,想要提醒安和再往前走幾步,可安和卻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了輪椅上。文湘湘咬了咬牙,索性推着安和走進屋內。
書房裏的場景令她頓時屏住了呼吸——
蘇朔躺在沙發上,呼吸平穩地睡著了,衛霜正以一種極為親密的姿勢蜷縮在他懷裏,只露出染着紅暈的小半張臉,顯然也睡得十分香甜。
他的智能管家亞歷克斯正無聲地指揮着家庭機械人給他們蓋上薄被。
如果不是因為少年白皙後頸上那抹極為鮮妍的紅痕,顯示出他剛剛被人標記過的話,這場景真像一幅聖潔、溫馨又漂亮的油畫。
輪椅上的安和滿臉不可置信地喊了一聲“霜兒”,可因為過於震驚,喉嚨里只發出了微弱的慘叫。
亞歷克斯禮貌地朝他作出噤聲的手勢,然後從容遙控着自動門重新合上,簡潔而輕聲細語地解釋了一句:“這裏的信息素濃度太高了,雖然通風系統正在工作,但不關門的話,信息素逸散出去,會影響別人的。”
安和嗚咽一聲,滿臉悲痛地捂住了胸口,好像被人當胸刺了一刀似的。
文湘湘張了張口,卻又無話可說,心中涌動着的,說不清是震驚、後悔、釋然,又或是別的什麼複雜情緒。
亞歷克斯似乎意識到了她的矛盾,對着她點了點頭笑了,小聲安撫她道:“多虧了湘湘小姐,這孩子現在已經沒事了。”
彷彿是為了應和這句話似的,少年那長長的睫毛蝴蝶般輕顫了一下,然後滿足地把臉埋進蘇朔的懷裏,好似陷入了更深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