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
方喻同一直憋屈地捧着碗在外面,一碗粥喝得極慢!
完全和昨天狼吞虎咽的那架勢不同,而是細細磋磨着。
阿桂失笑,頭髮亂糟糟的他看起來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獸,又可愛又好欺負。
她又想揉他了。
不過他是個有脾氣的,她也不敢接二連三地刺激他。
只好遺憾地把“想揉他”這個衝動先壓下來。
阿桂喝完粥,收拾好,便打算去二叔二嬸家一趟。
路過方喻同身邊,他不肯看她,她也就沒有叫上他。
她走時小花還病着,就住在家裏,也不知道傳不傳人。
方喻同還是不去為好。
……
二叔二嬸家離得挺遠,不然她昨日趁天還沒黑就去了。
這裏她待了六年,再熟悉不過。
如今再來,卻都翻得亂糟糟的,能看出二叔二嬸逃難時的匆忙。
明明才離開三四日,阿桂站在院子裏望着這一切,卻感覺日子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她不敢多耽誤,很快便在家裏掃尋了一圈。
二嬸是個頂厲害的角色,果然沒留下一丁點有用的東西,一個銅板和一粒米都沒剩,全都被他們帶走了。
阿桂一直心心念念的玉佩自然也沒找到。
只尋回了她用慣了的那把小鐮刀,只是刀刃上缺了一個大口子,可能也因為這樣,二嬸才嫌棄地沒有帶走這鐮刀。
阿桂心疼地摸了摸那個缺口,她記得她走時,這把刀還是好好的。
也不知道二叔二嬸怎麼弄壞的。
除了這把小鐮刀,阿桂又找了一會兒,再也找不到什麼能帶走的東西。
她心情沉重地回了陳爺爺家。
門口,方喻同正蹲着,好像是在伸長脖子等她。
看到她的身影之後,又扭開頭,假裝在欣賞風景。
阿桂沒心情搭理他,和他擦肩而過。
袖口卻忽然被他拉住,“喂,我還以為你扔下我走了。”
阿桂側過頭,琥珀色的眸子對上他漆黑的瞳眸,“你叫我什麼?”
“……阿、阿姐。”方喻同悶聲喚道。
他才不是認慫,只是看她似乎不太開心,哄哄她而已。
阿桂另一隻手摸了摸他腦袋,“乖。”
方喻同:……算了,他忍,不和她一般計較。
阿桂理了理被他捏得皺巴巴的袖口,“我們也要趕路了,雖然南馬村的大隊伍應當走得不快,但不好多耽擱。”
方喻同點點頭,兩人一起走進院子裏,正好遇到陳爺爺拄着拐杖,拿着一個小包袱,“阿桂,小同,知道你們要走了,我給你們準備了一些乾糧,留着路上吃!”
阿桂接過來,是紅薯、土豆、芋頭,沉甸甸的一小包。
陳爺爺笑着說道:“那幾個不孝子不知道我還藏了這些在地窖深處!不然只怕也要被他們帶走哩!”
“陳爺爺,這些我們不要,你留着自個兒吃吧,你米缸里也沒剩多少米了,會挨餓的。”阿桂沒有告訴陳爺爺,她和方喻同商量之後,把剩下的那些正豐村村民們送她的糙米,都留在了他的米缸里。
雖然不多,但也是她們的心意。
陳爺爺擺擺手,笑道:“我本就吃不了多少,餓幾頓,洪水一衝,這輩子也就這麼活夠了。你們不同,都是小孩,又在長身體,還要趕路奔波,糧食你們吃,才不算浪費!”
他在笑,可阿桂和方喻同都有點兒想哭。
兩人對視一眼,不用說話,卻默契地知道了對方的想法。
阿桂深吸一口氣,篤定地看着陳爺爺,“陳爺爺,你和我們一道走吧!”
陳爺爺想也不想,立刻搖頭,“這怎麼行?我會拖累你們的。”
“陳爺爺才不是拖累。”方喻同漆黑的眸子也透着堅定,有板有眼地說道,“陳爺爺,我們年紀都小,加起來也沒您大,都沒出過遠門,更別提獨自趕路。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你和我們一道,肯定能讓我們避開許多危險。”
陳爺爺聽得一愣一愣的,打趣地看向阿桂,“你這阿弟倒是能說會道,也不知你在哪兒撿的。”
阿桂笑道:“他爹很厲害的,聽說二十來歲就中了秀才,他自然差不到哪裏去。”
陳爺爺驚訝地看着方喻同,“虎父無犬子,小子你以後前途不可限量啊。”
聽到他們都這樣誇自個兒爹,方喻同情不自禁地挺直了小腰桿,彎起唇角,壓都壓不下去。
……
陳爺爺幾番推卻,最後還是決定和他們一同上路。
一則是拗不過阿桂和方喻同。
二則也如方喻同所說,讓他們兩個小娃娃獨自趕路,他實在不放心。
他好歹年輕時候也是出過幾回遠門的,有他在,至少不會迷路,夜裏也知曉如何避開那些豺狼虎豹。
再則,這世道,最可怕的是人心。
兩個小娃娃能分辨什麼是非對錯,好人壞人,陳爺爺也擔心他們倆半路被人拐走。
商議過後,陳爺爺便開始收拾家中的東西。
他讓阿桂和方喻同幫着一塊收拾,覺着有用的,便都帶走。
天災人禍,家不成家。
陳爺爺喟嘆一聲,也不知他還是否能落葉歸根。
阿桂得了陳爺爺的首肯,在他家翻找了一圈,才發現大多數有用的,都已經被帶走了。
她只收了早上給方喻同縫鞋的針線團,還有昨兒他們蓋的那床破舊衾被。
方喻同背了個破破爛爛的竹筐過來,裏頭亂七八糟地放了些破爛,阿桂也沒瞧太仔細。
陳爺爺則把他的全部家當都打包起來,裝在暗褐色包袱里,背在背上。
一老兩小,就這麼冒着濛濛細雨,離開了南馬村。
連着這麼多日的雨,路越發泥濘不堪,很不好走。
陳爺爺本就腿腳不便,拄着拐杖,即便方喻同和阿桂扶着他,步履仍舊踉蹌。
原本阿桂和方喻同再走快些,便能在一兩日間追上南馬村的大隊伍,畢竟他們只提前一天出發,而且大隊伍肯定比他們走得慢。
卻因為陳爺爺,不得不放慢步伐。
一兩日過去,阿桂她們倒是路過了不少南馬村眾人留下的痕迹,比如火堆和腳印。
明明就在前邊,卻就是追不上。
幸好這一帶地勢平坦,不用翻山路。
但雨一直下,光是白天夜裏尋找能歇歇腳的地兒,就把他們難得夠嗆。
正是晌午,阿桂他們在大路旁的一棵樹下避雨,啃着地瓜干歇腳。
今日又下了大半日的雨,這會兒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時候,他們便索性停下來填填肚子。
陳爺爺唉聲嘆氣,愧疚地拄着拐杖看雨,“是我拖累了你們,不然早該趕上你二叔二嬸他們了。”
阿桂小臉認真,濃密長睫沾了雨絲,卻仍舊卷翹,“陳爺爺,您別這樣說,若不是您教了我們許多,只怕我倆走不到這兒來。”
之前是懵懵懂懂跟着大隊伍走。
單獨趕路,才知道要注意的事兒那麼多。
比如遇到林子時,最好不要從中間穿,不然容易迷路。
再比如過碎石地時要用樹枝先探探每個石塊是否穩固。
方喻同也點頭勸道:“陳爺爺,多虧了您,我才知道這雨天趕路還有這麼多門道。”
陳爺爺笑了笑,眼角褶皺叢生。
正要說話,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馬車噠噠的聲音,還有清脆悅耳的鈴鐺作響。
三人皆是一愣,齊刷刷看過去。
就見一輛馬車踩得泥水飛濺,從他們來的方向,往南而去。
看來,也是因為洪水將至而逃難的。
馬車上,正值壯年的車夫正專註地揚鞭趕路,並未看路邊他們三人一眼。
而馬車裏的帘子,忽然掀開一條小縫,露出一張白皙可愛的臉,是一個和方喻同年齡相仿的女娃娃。
她好奇地垂眼打量着滿身是泥的阿桂三人,彷彿從未見過世間疾苦一般,高高在上。
馬兒健壯高大,馬蹄有力迅捷,很快便拉着車駕還有那個女娃娃,消失在他們的視野里。
他們三人也已吃完,簡單收拾好行囊,繼續趕路。
方喻同一腳踩進臟撲撲的黃泥地里,感慨道:“這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阿桂眸光微閃,沒接話。
剛剛那馬車,與她在村裡見過的那些簡陋的驢馬牛車都不一樣,更像是小時候她住在莊子裏,曾見過京中的主子來巡庄時坐的香車寶馬。
掛着香囊,繫着鈴鐺。
聽說裏頭還熏着比黃金還貴的香料,鋪着比水還要軟的絲綢,她爹說過,那是大官才能坐的馬車。
阿桂緊緊攥着濕漉漉的袖口,收回思緒,沒將此事放在心上。
畢竟,和她不是一路人,隔着望塵莫及的距離。
只是,她又想她爹了。
……
阿桂沒想到,和那輛馬車,很快又再次相遇。
她們晌午後只走了小半日,便看到那輛馬車陷在前方的泥地里,車夫正焦頭爛額地推着車軲轆。
可那片地全是爛泥,車軲轆牢牢陷進去,縱使車夫用力得臉都憋紅,也仍舊紋絲不動。
阿桂三人走過去,看着車夫焦急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需要我們幫忙嗎?”
車夫原本還高興,可看到這一老兩小,很快又垂頭喪氣,“你們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吧?”
方喻同板起臉,“你小看我們?我們力氣都很大的!”
說罷,他狠狠掰斷了旁邊一根樹枝。
“噗嗤”一聲笑從頭頂傳來。
方喻同抬起頭,看到方才那女娃娃又挑起了帘子,正饒有興緻地看着他們,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滿是好奇和新鮮。
方喻同掰着下眼瞼,朝她做了個鬼臉。
這都境況了,還在笑,真是不知人間疾苦!
哼!我嚇死你!
女娃娃沒被他嚇到,反倒笑得愈發花枝亂顫,朝方喻同問道。
“你真有意思!你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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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加更來啦!
明天見,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