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粥

米粥

方喻同的回答,是直接攥住了阿桂的手腕,回頭沖村長說道:“村長爺爺,各位叔叔嬸嬸,還有我的兄弟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今兒個我們便先走了!後會有期!”

阿桂:…………真不知他從哪學的這一套一套的。

大家也都看得有些愣,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着。

真要走?

方喻同斬釘截鐵,“她家還欠着我家銀子呢,若不尋回來,我爹要從地里爬起來敲我腦袋的。”

他又開始口無遮攔,大家都不敢再問。

忌憚着方秀才還沒過頭七,說這些多晦氣!

大小胖和大小花費力地擠進來,眼睛裏都隱隱有淚光轉動,巴巴地望着。

方喻同拍拍他們的肩膀,“不用想我!”

可他們無動於衷,而是繼續巴巴地望着。

“阿桂姐姐,以後你還回來嗎?”

“阿桂姐姐,我會想你的!”

“阿桂姐姐,你別忘了我們呀!”

方喻同:???

就這樣,帶着全村人的祝福和不舍,阿桂和方喻同離開了大隊伍,在離驛站不遠的岔路口,踏上了去南馬村的那條小路。

與景江鎮兩個方向。

雖阿桂只和他們短暫相處了兩三日,但還是依依惜別。

或許是因為一塊逃難的情誼,也或許是因為他們都送了一點糧食給她們倆。

雖然都送得不多,但積少成多。

且今年收成確實不好,能送一丁點,也是心意。

正豐村的鄉親們雖然都有多多少少的毛病,但也還算質樸善良。

阿桂目送着他們遠去,直到消失在茫茫雨幕中,才放下揮得有些泛酸的手。

方喻同在旁冒着酸氣,“弄得像是你村子似的。”

“……”阿桂這才意識到,手腕還被他攥着。

她連忙甩開,緊了緊身上背着的褥子,“走吧,去我們村子。是你要跟過來的,路上可別說苦。”

方喻同不置可否地撇撇嘴,一瘸一拐地跟上。

阿桂抿着唇瓣,腳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一些。

……

南馬村離驛站並不算遠。

阿桂和方喻同冒着雨趕了一天的路,片刻也沒有停歇,終於在天黑之前趕到了南馬村。

只是果然,南馬村儼然成了一座雨中的空村,早已人去樓空。

連着趕了三日的路,便是做慣了活的阿桂也有些吃不消,腰酸腿軟,腳底磨得起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但阿桂還是強打起精神,帶着方喻同一戶戶門敲過去,看還有沒有人在。

終於,在敲到十來戶的時候,阿桂居然聽到了人聲。

開門的,是頭髮花白年逾古稀的老人,拄着拐杖,佝僂着腰。

阿桂一怔,“陳爺爺,你沒走?”

“阿桂?你怎的回來了?”陳爺爺眯起眼,打量仔細后,也是一愣,又看向方喻同,“這是?”

“路上撿的。”阿桂敷衍了一句,又關心地問道,“陳爺爺,村裡只剩下你沒走了嗎?”

被“撿”來的方喻同在後邊回身看雨,漆黑的瞳眸映着滴答的雨水,默默鼓起了腮幫子。

陳爺爺也沒太在意他,跟阿桂唏噓道:“是啊。你二叔二嬸都走了,昨兒剛走。村長好像是要帶大伙兒去開州一帶,說是那兒水肥草美,氣候也好。”

開州?

阿桂一愣,開州與景江鎮是兩個方向,幸好她們沒跟着正豐村的大隊伍走,不然這銀子怕是永遠都追不回來了。

不過聽到二叔二嬸昨兒才走,阿桂也稍稍放了心。

到時她和方喻同走走近道,應該能追上。

陳爺爺領着阿桂和方喻同去屋裏避雨,拄着拐杖道:“你們今兒就睡我家吧!瞧你們餓得都跟瘦猴似的,我去給你們做點兒吃的。”

阿桂也知道二叔二嬸家估計不好落腳,陳爺爺願意收留她們一晚,自然是極好。

她快步追上陳爺爺,溫聲道:“謝謝陳爺爺,不過飯就我來做吧,我們自己帶了糧食,總不能太麻煩您。”

陳爺爺哈哈一笑,“你這孩子,就是太講究。”

今兒早上正豐村的鄉親們送了不少糙米。

阿桂抿起唇角,一邊淘洗,一邊問道:“陳爺爺,你怎麼不和大家一塊逃?”

“逃?我都這歲數了,能逃到哪裏去?走不動,也逃不動咯!”陳爺爺嘆了一口氣,渾濁的眼睛黯淡下來。

阿桂咬着唇,心底有些難受。

她知道,陳爺爺家中除了他,還有一子一女,且都已成家。

只怕是這次逃難,都嫌陳爺爺年紀大,腿腳不便,是個累贅,所以才將他留了下來。

這世道,北邊西邊都在打仗,聽說兵荒馬亂的。

這南邊好不容易安定一些,卻又發了洪水。

大家都很難熬,她也不好評判誰的是非對錯。

趕了好幾天的路,阿桂也累得不輕。

好不容易能有屋子可以住,阿桂想早些睡下。

便只是簡單地熬了鍋糙米粥,用小碟盛了些陳爺爺這兒曬好的蘿蔔乾,把干辣椒切碎打濕,再和蘿蔔乾一拌,配着粥吃,頗絕。

方喻同像是餓壞了,吃了兩大碗還沒夠,怏怏地舔了舔嘴角。

陳爺爺笑眯眯的,推了推自己的那一碗,“小同啊,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一些,我的給你。”

“陳爺爺,這不行,那你怎麼辦?”阿桂阻攔道。

“我老了,容易積食,這不,中午吃的好像都還在肚子裏呢,現在哪吃得下。”陳爺爺拄着拐杖起身,擺擺手,“我先去睡了,你們就睡東邊那間屋子吧,我已經收拾出來了。”

“謝謝陳爺爺。”阿桂和方喻同齊聲說道。

說罷,兩人對視一眼,都扭開頭。

方喻同氣性大,到現在都還沒消氣,一路上都不願和阿桂說話,還記着她扇他兩巴掌的事兒呢。

吃完飯,兩人都去東屋早早睡下。

雖陳爺爺只收拾了一張床,但他們都還是小孩,可以橫着睡,各睡一頭,離得遠遠的,誰也不打擾誰。

……

這一晚,重新睡在可以遮風擋雨的屋子裏,有床褥,有衾被,對於二人而言,十分珍貴。

因為太累,兩人都是頭剛沾着枕頭便睡著了。

輕淺的綿綿呼吸聲,在屋子裏響着,好像能驅散想要吹進來的斜風冷雨。

第二日。

天蒙蒙亮,方喻同便習慣性地醒了。

一睜眼,他瞧見阿桂坐在床頭,手裏……捧着他的鞋。

這幾天趕路,他的鞋已經破了個洞,腳趾會露在外頭,且鞋底也開了。

方喻同臊得慌,不知道她捧着他的鞋作甚,忙燒着臉去搶。

“你醒了?”阿桂手一縮,不慌不忙躲過他的小手,“你別急,等我幫你把鞋縫好,就去熬粥。”

方喻同:……他難道看起來很像一個飯桶嗎?

為什麼她和他說的話,總是這些。

方喻同收回手,訕訕地坐在一旁。

阿桂從陳爺爺那兒借了針線,手腳麻利,動作如梭,很快便將方喻同的鞋縫補好。

她又找了些破舊棉絨,縫進鞋裏做鞋墊。

她的神情很專註,面龐溫和,琥珀色的眸子像寶石。

方喻同盯着她,慢慢有些出神。

阿桂縫完鞋墊,抬眸沖他一笑,“好了,現在鞋底很軟,你便是走再長的路,也不容易磨出血泡了。”

她笑起來時,眸子明艷不少。

方喻同怔在原地,心頭一燙,垂下眼去。

這種被人溫柔關心着的感覺,他從未有過。

不適應,想閃躲,不敢承認他喜歡。

阿桂彎腰將鞋放到他腳邊,“你試試。”

方喻同恍恍惚惚穿上,腳底一片柔軟,心也好像跟着跌在了棉花團里似的。

阿桂又拉了拉他,“走,我去熬粥,你幫我生火,會嗎?”

方喻同清醒過來,挺了挺胸脯,“當然會,你別瞧不起我!”

他爹說過,他現在是小男子漢!什麼都能會!

他終於不再和她鬧彆扭,又恢復了正常。

一鞋泯恩仇。

阿桂笑了笑,這小孩,真好哄。

阿桂和方喻同一塊到廚房去生火做飯。

外頭雨暫時停了,陳爺爺咳着要過來幫忙,卻被方喻同送回屋歇着了。

方喻同重新回到廚房裏,卻發現阿桂在盯着陳爺爺家的米缸發愣。

他一頭霧水的湊過去,也呆住了。

陳爺爺家的米缸,只剩下了薄薄一層米。

昨兒他說午時吃多了,是騙他們的。

這哪能吃撐?

估計都不夠塞牙縫的吧!

方喻同愧疚地垂下眼,“昨兒我吃了那麼多,還把陳爺爺那份也吃了,他是不是餓了一整晚?”

阿桂也沒想到,陳爺爺的兒女居然只給他留了這麼一點米。

估計是覺得洪水很快就要泛濫到南馬村,陳爺爺吃不了多少,就得一命嗚呼,所以不想浪費糧食吧。

她嘆了一口氣,摸了摸方喻同的腦袋,“你別內疚,我們想辦法再補償陳爺爺便是。”

方喻同一抖腦袋,又開始鬧彆扭,不高興地看着阿桂,“誰讓你摸我腦袋的?你不知道男人的腦袋不能隨便摸嗎?”

“……你就是個小孩而已。”阿桂先是一臉無語地看着他,很快眸子裏又泛起笑意,“不過你腦袋摸起來挺舒服的,像我們村裏的阿黃。”

“你過來,再讓我摸幾下。”阿桂招招手。

方喻同一臉防備地看着她,“阿黃是誰?”

聽她那語氣,還挺親昵。

阿桂笑而不答,想要拉他過來。

方喻同靈活地躲開,“就不讓你摸!”

然而,他長得比阿桂矮,力氣又比阿桂小。

所以……怎麼逃得開阿桂的“魔掌”。

……

不久之後,陳爺爺聞着粥香過來,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就看到方喻同頂着亂糟糟像雞窩的頭,捧着碗,鼓着腮幫子氣呼呼地蹲在門口喝粥。

他像是和那碗粥有仇。

咬牙切齒地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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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買桂花同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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