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蓬萊(四)
“兩位便是蘇小哥和蕭小哥吧?這一早就有人給我報了信,讓我好生招待你們。”
“閣下便是丘先生?”
這位大漢擺了擺手,顯然經不住這溫雅的稱呼,“什麼‘先生’不‘先生’的,老子就一金盆洗手的海盜,二位隨便稱呼便是。”
蘇熾的瞥了地上那還沒爬起來的大漢一眼,問道:“不知這位如何招惹了閣下?”
“這人事多,我在這裏頭招船員,他非跟我磨嘰,欠揍!”
“那丘……大哥現在船員招的如何?”
“站在外頭說話不方便,正好也請兩位進來看看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原本蘇熾是真不想進這熏死活人的酒館,眼下卻也無可奈何了,只得跟着丘大漢進了酒館深處。
蕭遙打小在軍營里長大,照說也不是那麼嬌氣的少爺,卻還是讓這滿屋子熏死人的給嗆得難受,一路都拿袖子掩着口鼻。
這酒館裏還聚集了不少無所事事的酒鬼閑人,平日裏吃酒都是賒賬,見丘大漢這裏亮着招子招人且報酬還豐厚,自然也就管不得去的什麼地方了。
於是讓丘大漢帶到地方后,蘇熾和蕭遙又驚了——這招了得有不下百號的酒鬼。
“兩位小哥挑挑吧,要沒不順眼的明天就一塊上船了。”
“這麼多?”
“兩位不知道嗎?這次老東家給的船可大了,這點人剛夠開起來。”
“那丘大哥知不知道此次派任務的是什麼人?”
蘇熾沒想到蕭遙對這個問題竟然如此執着。
“這我倒是不清楚,總之是位闊主,那條船還有我們這些人的酬勞都由那位爺付。”
供船供錢請人出遠海還不提前定好人數,到底是尊朝的貴侯爺,這家底就是厚。
“對了,拜託兩位小哥的東西買到了嗎?”
“買到了,”蘇熾一回頭,見崔元早已拖着那堆鑄材擠進了人堆深處,便作手一請,“就在這。”
丘大漢蹲下身來將貨拎起掂了掂,得意道:“出去之後,咱的命可都系在這堆寶貝疙瘩身上了。”
“這些鑄材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現在說了你們也不知道,等到了連舟城給它造出來,幾位就知道這是個什麼寶貝了。”
還要現造?
“那二位再看看這些人可有什麼不妥,沒有的話就明天辰時碼頭見了。”
蘇熾大略掃了一眼,就沒覺着有哪裏妥。
“就依丘大哥安排吧。”
“那行,那我就不多陪你們了,一會兒還得準備出海的雜事,幾位就先在城裏休息,等明日我再叫娃娃去找你們。就告辭了啊!”
“告辭。”
這大漢也真不愧這一身橫長的腱子肉,那塞滿了鑄材的大麻袋往肩上一甩,扛着便走。
別了那位糙漢子,四人也終於能離開這熏死人的酒館了。
崔元抬眼見天色已晚,便拱手向蘇熾請命:“二位請在此等候,屬下去找客棧。”
“去吧。”
花佣本是想跟着崔元一起去,卻才抬了腿就被蘇熾一把給勒了回來。
小花佣不明所以的兩手扳着蘇熾的胳膊,抬眼卻見這位看似一本正經的公子又笑了一臉不懷好意。
“哎呀,可惜那小洋是個男孩子,不然跟你還挺般配的。”
花佣被他逗了一臉促狹,慌忙搖起頭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那孩子怎麼看都像是個小姑娘……”蕭遙琢磨着,愈發想不明白。
“分明是你看的不對。”
蕭遙橫了他一眼,“馬後炮!”
蘇熾卻格外真誠的沖他眨了下眼,“我真的一早就知道他是個男孩子。”
蕭遙雖然不信,但還是想聽他接下來能謅出什麼鬼話。
蘇熾一攤手,話說的很簡單:“這麼可愛的,當然是男孩子啊。”
“啊?”蕭遙萬個不解,“你這是什麼邏輯!可愛的不應該是女孩子嗎?”
蘇熾一臉諱莫如深,“你不也覺得小洋很可愛嗎?”
“是啊。”
“可他是男孩子啊。”
“……你到底想說什麼?”
蘇熾還將花佣勒在腋下,順手也捏了這異域少年別有風韻的臉,意味深長道:“所以,男人喜歡的只是可愛漂亮的,男女都一樣,沒什麼差別。”
蕭遙站在原地頂着一腦袋混亂,死活也想不明白這傢伙這套歪理的“理”到底在哪。
蘇熾高抬了手臂揮了兩揮,“你還站在那幹嘛,不過來一起看海?”
蕭遙果然還是乖乖追過去了。
崔元找了個最近的客棧,定好了房便又折回海邊,卻轉遍了碼頭沒找見他們,終於在碼頭旁一片靜岸上見了人。
遠遠看去,蕭遙和蘇熾湊在海邊,花佣卻坐在不遠處的岩石上,匪夷所思的盯着那兩個人。
“公子他們還沒玩夠嗎?”
花佣先抬眼看了崔元一眼,琢磨了片刻,摸出紙來寫道:“好像在找貝殼。”
崔元看罷,又轉眼瞧去,實在覺得找貝殼這種事不大符合他家公子的氣質,尋思着或許是蕭遙對此比較有興趣吧。
“你怎麼還沒看見?”
“你說的到底在哪裏?”
蘇熾站在一旁,俯身給蕭遙指示着什麼,蕭遙卻是蹲在那找了半天也沒看見他說的東西。
“就在這,你看,你湊近看。”
蕭遙如言又將臉湊低了些,蘇熾逮準時機,抄手潑去一捧水,轉身便跑,蕭遙全臉中招,冷不防的嘗了幾滴咸苦的海水,氣炸了肺,一把抹了臉起身就追。
“蘇墨寒,你敢耍我!有種你別跑!”
“這叫兵不厭詐!”
崔元:“……”
花佣:“……”
看着蘇熾得意洋洋的引着蕭遙一路跑遠,崔元卻在原地站成了一尊石像,怔愕了好半天,抬手扶額,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墨寒公子這是……”
雖然花佣也覺得蘇熾頂着那樣一張臉做出這種事來的確十分匪夷所思,但他經歷的比崔元多些,也就相對淡定了不少。
次日尚不及辰時,洋便早早的來客棧敲門了,好在這幾位也都是習慣早起的人,便直接跟着去了碼頭。
出海的船是凌晨才開來的,體型不算極大,卻精妙得惹人注目。
船沒泊在近岸,岸邊卻站了不少圍觀的人,其中工匠最多,大遠對着那船指來點去,討論得不亦樂乎。
洋劃一條小船將人渡到大船之下,丘大漢在船上吆喝着將近有腕粗的麻繩丟了下來,砸得小船一陣搖晃。
蘇熾沒接那有損風度的繩,而隨手攬過蕭遙的腰,點足一躍便飄然踏上了甲板。
丘大漢呆望着蘇熾,手裏還拽着繩,“喲,二位這還身輕如燕吶。”
如燕的不是蕭遙,只是蘇熾的身手格外輕盈。
崔元不是靈修的底子,輕功做不到如此翩然,便還是得借點繩的力。
上了船蘇熾才發現,掌舵的是另一個生面孔,此人錦衣軟甲,打扮得考究,模樣瞧來約是三十齣頭。
“這位是……”
蘇熾才問,那人便拱手一禮,“在下蘇成遠,此次將與二位同行。”
此人方道出名姓,蘇熾便一怔,蕭遙也下意識與他對了個眼色。
“接下來的路,便勞煩丘先生掌舵了。”說罷,蘇成遠便給丘大漢讓了位置。
蘇熾四下打量,發現昨天丘大漢招的百來人的確在船上忙活,而這個蘇成遠似乎只帶來了五個隨從,都穿着與他形制相仿的衣裳。
誠然“蘇”這個姓並非天下罕見,但這個人出現的情況卻不得不令蘇熾多心——他既然是來監工的,那應該就是風晚之的人,風晚之乃是神主義子,而蘇氏對於神主而言卻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存在。
蘇成遠離了舵盤便入了艙房。
“那個人你看得出是什麼來頭嗎?”
蘇熾搖了搖頭,順勢向一旁的花佣遞了個疑惑的眼神,花佣也搖了頭。
這個人花佣也沒見過。
“孟啟,”
崔元立馬應上前來。
蘇熾用眼神給崔元指示了蘇成遠進的那間艙房,“你去同那位蘇先生結交一下吧。”
崔元當即會意,“是。”
“諸位站穩了!拔錨起航嘍!”丘大漢一聲嚷罷,船身即是一動,足下一晃蘇熾便飄了一下重心。
“你當心。”蕭遙及時攙住了蘇熾的胳膊,蘇熾定住身,竟有點晃暈。
西山國深居陸中,民風不擅划船更不擅水,蘇熾打小也沒怎麼跟水接觸過,突然乘上這遠海的大船,真就暈船了。
出海才不過一個時辰,蘇熾那把翩翩君子的氣質便徹底敗給了大海的風浪,趴在船欄上,生不如死。
而不知蕭遙這把身架子的構造到底是得有多精妙,任船怎麼搖晃愣是半點反應沒有。
蘇熾徹底瘟了,趴在欄邊幾近神識不清,蕭遙側肘杵着船欄托着腮,時不時往他背上拍兩下,看他這模樣實在可憐,便一邊給他順氣一邊數落:“你這反應都快趕上初有孕的婦人了。”
“你一點也不暈嗎?”
“我看着你暈都不暈。”
“……”蘇熾脫了半條命的掛在船欄上,似已身入地獄,“要多久才能到啊?”
蕭遙便轉頭,衝著掌舵的丘大漢喊問:“丘大哥,咱們要多久才能到地方?”
“你說到哪?蓬萊的話可就說不定嘍。不過要是風向不錯的話,三五天應該就能到連舟城了。”
“三五天!”蘇熾心灰意冷的,又乾嘔了一陣,“那得要了我命了……”
蕭遙趁着蘇熾瘟得不行的時候肆無忌憚的揉着他的腦袋,毫不掩飾幸災樂禍,“你這才一個時辰,沒事,習慣就好了。”
蘇熾幽怨的睨了他一眼,突然發現他這天使般的面孔之下竟也沒少藏壞心眼。
“兩位小哥,天色變了,估計過會兒就得下雨了,趕緊進屋裏去吧!”
“走吧。”
蘇熾倆胳膊纏緊了船欄,“我不走!”
他這條命都是海風給的,真要鑽艙里去,不得悶死。
蕭遙見他沒那自覺,只能從後頭抄了他的腰,“你還想趴在這淋雨?”
“你就讓我在這淋吧……”
“少廢話!”說著,蕭遙一發力,強行把他從船欄上拽了下來。
蘇熾還在掙扎,奈何眼下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半死不活的讓蕭遙拖進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