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行蓬萊(三)
扶桑廟的面積遠遠超乎了兩人的預料,因那棵樹原本就體積龐大還讓一池小湖給圍了,廟想環住神木,便只有將湖也一塊包了。
扶桑神木高逾數丈,枝葉繁茂掩蔽了整片湖泊的上空。
此湖盛的是受神木蘊養的靈水,許多前來供願的人都是為了來取這靈水。
蕭遙俯身湊近湖面往水裏細細打量,蘇熾原本對靈息之類便尤為敏感,無需站到水邊便可知此湖之水蘊靈頗盛,雖不至於治病療傷,卻的確可以驅邪除魔,也就難怪這座城裏竟幾乎了無邪息。
四國雖是千年前神主圈定的凡人生存之域,但仍有不少妖魔可鑽隙入孔,將邪氣混入人城,一旦城中邪氣過強,居於邪城的人便會潛移默化的被妖魔之息感染而心生邪念,從而又更為邪物所利用。
而這棵扶桑神木驅散邪氣的功力倒是格外驚人,將這整座扶桑城保護得清冽非常。
水土養人、靈蘊養心,此地山水秀麗靈蘊也純澈,故此,城中人眼裏透出的光澤都格外潔凈,環境處來也的確叫人舒心。
也就難怪文瀟明明身在國君之位,眼神卻不似別國君主那般深沉而藏着狠厲,反倒是乾淨得惹人喜愛。
然而君主到底不同於一般身份,蘇熾也真說不好文瀟這樣的乾淨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一直細細觀察着湖水的蕭遙突然扯了扯他的袖,蘇熾便蹲下身,也落眼打量湖水。
“你看,水中有靈。”
蕭遙沒有具體指哪個方位,蘇熾便眯着眼細辨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依稀瞧見了水裏不時飄曳而過的虛影,也辨不清那些影子具體是什麼形貌,但每有淡影曳過,水面都會微微揚起一番清冽靈息。
蕭遙很有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好奇心,專心注視着湖水,沒多會兒,便又拉過蘇熾的手臂,給他指了湖深處,“你看那裏,有個大的。”
蘇熾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轉而又笑看着他,“你不許願了?”
“已經許了。”
“你這也太草率了吧。”
“心誠則靈。”
“那你許的什麼願?”
蕭遙狡黠一笑,“我告訴你了你幫我實現?”
“那你說來聽聽?”
“嘁……”蕭遙站起身,順着湖岸閑步溜達,“我才不告訴你!”
“你這就是不相信我是吧?你說出來,只要不是叫我變姑娘,我都能給你實現你信不信?”
蕭遙從他這話里品出了戲謔,便轉過身來退着走,“那我就要你變姑娘。”
“姑娘這事好辦,你要多少我給你找多少——別廢話,趕緊告訴我你許的什麼願!”追問之下蘇熾終於加快了腳步,蕭遙也趁勢一跑,邊跑邊喊:“秘密,不能告訴你!”
“剛剛還說我能給你實現,轉眼就翻供?”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說你能實現了!”
“反正就是差不多的意思。”
“胡說,明明差多了!”
此次行程不宜拖久,故在扶桑城裏停了三日後蘇熾還是帶着蕭遙向文瀟和蘇雲淺辭別了。
今日一別,往後不知又要多久才能見面了。
送行時,本來早也習慣了遠嫁的日子的蘇雲淺還是忍不住落出淚來,一路牽着蘇熾的手到了城外,臨別時竟還撲進蘇熾懷裏哭了。
文瀟站在一旁也甚無奈,“王后她一直很想念王兄與貴國四公子,卻可惜王兄此次行程吃緊,也不可久留幾日。”
蘇熾也嘆了口氣,只好安撫的摸了摸她的後腦,“都是一國之後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樣?”
她將臉埋在蘇熾襟前,“誰讓二哥都不多留幾天……”
“這也不是永別,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面。”
“我才不信你,你以前答應過我的好多事自己都記不得了!”
“……”
蘇熾不禁在心裏哀嘆——女孩子果然都不好哄……
“好了,”蘇熾柔和了語調,給她擦去眼淚,“這次我一定記得。”
蘇熾也記不清以前到底水過他這妹妹多少次,才讓這位年輕的王后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不信任。
蘇雲淺從袖裏取出一隻錦匣,塞到蘇熾手裏,“這裏面的東西你和啟微一人一個。這次出海,務必萬事小心。”
“不必擔心我。”蘇熾最後摸了摸她的頭,便翻身上馬,文瀟向他們拱手送禮。
走出許遠,蘇熾又回頭看了一眼,城牆已渺如伏線一縷,扶桑神木的樹冠也如遠天碧雲,尚且顯眼。
不記得上次看着她被送出西山國時是否也有這樣的感覺,好像這樣別過之後就再難相見了。
“你也捨不得王后嗎?”
不知幾時,蕭遙也陪着他將馬勒停在了原地。
“我們三人當年在宮中同是父王膝下無依無靠的子嗣,雖貴為王室成員,卻也同孤兒一般相依為命。他們比我更早待在宮裏,也受了更多煎熬,早被拔去了反抗的獠牙,所以我一直擔心雲淺遠嫁別國會過得不好,如今看來,我倒是可以放下這顆心了。”
然而嘴上雖是這麼說的,可心裏不知為何,總還是牽挂着。
“你小時候不在宮裏嗎?”
“我大概是在八歲時被父王帶回宮的,在此之前,我一直隨母親飄零在江湖。”
他母親阿闌本身是個江湖女子,以除妖為生,所以才能在懷孕時逃脫趙后的追殺,帶着他在江湖上飄搖如此之久。那時的日子雖然艱苦,卻也是他直至今歲也無可替代的最美好的時光。
如今回想起來,也真有些懷念那時單純不必攻於城府的日子。
滄瀾鎮距扶桑城不過七日的路程,這等短途趕急的話御劍一兩日便到了。
不過蘇熾覺着大可不必如此着急。
臨近滄瀾鎮時蘇熾讓花佣先進城去通信。
“小花佣會知道派這個任務的人是誰嗎?”蕭遙狐疑的詢問。
“誰知道呢,不過這孩子倒是知道給我們引路的人。”
蕭遙知道那天蘇熾是去了冽雲居,但綉錦應該不是從花先生手上拿的,畢竟金邊的綉錦是只有神都朝中權貴才能派發的任務。
然而蕭遙清楚蘇熾的油嘴滑舌,他要是直接問是誰給的,這傢伙鐵定會跟他瞎繞圈子。
“話說,這綉錦你到底是在什麼地方拿的?”
“撿的。”蘇熾就是信口胡謅也能繃住一臉面不改色的優雅。
“見個朋友就能撿到這價值不菲的金邊綉錦,你那位友人該不會是善財童子吧?”
“嘶,還真讓你給猜對了。”
蕭遙:“……”
此人的臉皮能厚到如此地步,蕭遙實在是無可奈何了。
崔元一路都跟一縷空氣似的一聲不吭的跟在蘇熾後頭,他本人雖然沒什麼存在感,卻也是聽全了自家公子這一本正經扯謊的功力,心裏稍有些不可思議。
這三人不急不緩的晚了花佣小半個時辰入城,方入城便見花佣和一個年貌看來不大卻還挺漂亮的一個孩子站在路邊等候他們。
三人在馬上均是一愣。
蘇熾下馬,崔元本來已伸了手來牽繩,卻還是花佣趕先一步從蘇熾手裏取過了韁繩。
“你要給我們帶路嗎?”蘇熾和顏悅色的問,這娃娃卻羞怯得緊,扭捏了半天才點了點頭。
蘇熾頓時心涼半截。
居然是小孩子帶路!?
蕭遙也略略俯了些身,笑着問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他天然長得一臉溫柔,和善一笑很容易便化解了這孩子的膽怯。
“十、十三歲。”他怯怯答罷,又極快的瞟了蕭遙一眼,“那個、我是男孩子……”
“……”蕭遙臉上笑容僵了一下。
蘇熾在旁邊不小心嗆出一聲,見蕭遙一眼瞪過來,便立馬轉過臉去,掐着虎口強忍住了想笑的衝動。
蕭遙伸手摸了摸這孩子的腦袋,依舊溫柔可親,“你長得這麼好看我還以為你是女孩子呢——你叫什麼名字?”
“……洋。”
“就是你要帶我們出海嗎?”
洋搖了搖頭,“我帶你們去找我爹。”
蘇熾鬆了口氣。
“那便勞煩你帶路吧。”
洋帶着他們進了碼頭,找了個馬廄栓了馬便將他們請向一間嘈雜的酒館。
這間酒館就在碼頭最喧鬧處,飄香十里,隔着大遠都能嗅見裏頭熏人的酒氣。
愛在這碼頭裏尋樂的不是給往來商船卸貨的、就是造船修船的工匠,海上作風一向不羈,能迎風浪的嗓門更是洪亮,如此,也就造就了這間酒館格外狂野的氣勢。
四人跟着洋走到酒館門前,聽得喧雜堂中一聲高喝,蘇熾連忙拽着蕭遙避開,兩人也才錯開一步,一個彪形大漢便往門裏飛出,正好砸在崔元面前。
跟着那橫着飛出大門的大漢出來的另一個大漢一腿才邁出了門便揚着嗓子咆哮道:“奶奶的!干就干,不幹就滾!少他娘的壞老子事!”
這位大漢身材魁梧,一身橫長的腱子肉,留了一蓬絡腮鬍子,膚色沉如銅鐵,右眼矇著只黑眼罩,一條猙獰刀疤斜伸展在眼罩之下,活是給這本就凶相畢露的臉平添了駭人氣勢。
這位活脫就是個海盜啊……
正在蘇熾和蕭遙杵在一旁自甘空氣不願招惹這凶主時,洋過去扯了扯這位大漢的衣裳,“爹,客人來了。”
突然間,一道天雷齊齊砸穿了兩人的天靈蓋,便皆是不可思議的看看那如花似玉的小洋,又驚駭滿心的瞧瞧那位彪形大漢,實在想不通這位不可以美概貌的大漢究竟是怎麼生出如此秀麗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