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蛟（上）
蘇沉只晚了一天便到瞭望天城。
於是出發的時間便定在次日卯時。
倘若這裏的宿命的確有實用的話，他這次大概也不會死在蘇沉手上，但就他良久的體驗下來發現，雖然有既定結局在前，但若是他自己不加以行動的話，死亡不過分分鐘的事。
不管怎麼說，明日在淵下等待他的都是一個死局，蘇沉不會對他手下留情，他也絕不能抱有僥倖。
蘇熾從來不是一個信命信玄學的人，就算是在有劇情有既定結局的杜撰世界中他也不是很相信那種所謂的“光環”。
何況他如今對劇情也並不了解，而且看樣子劇情好像也不會自己滾軲轆轉，如果他稍微走錯一步，也不是沒有可能直接奔向死亡。
蘇熾懊惱的在屋裏捶着腦袋，生出了一番猶如死刑犯次日便將行刑的不安，然而抓耳撓腮的也沒法在此刻想出一個萬全的應對之法。
作為一個仍揣着“良民”本性的靈魂，縱然他對他那位大哥毫無好感，卻也很難就此咬定狠心對其下死手。
“咚”，蘇熾的後腦突然被敲了一聲響，這事來得悄無聲息，嚇得蘇熾直接往凳子上蹦了起來。
果然是那位消失的都快被他忘卻了的死神來“探班”了。
死神拿書拍了他的腦袋便收回手，翻開幾頁，“不錯，契合度有所提升。”
許久不見，蘇熾早都陌生了他這位老東家，便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大概拾回了點狀態，“您怎麼會在這？”
死神合了書本，“因為接下來的劇情比較關鍵，所以我來提醒你一下。”
蘇熾又坐了回去，有些低落，“我要殺了蘇沉對吧？”
“明天很關鍵，你要是輸了，我們倆的靈魂契約也會被迫終止，你一消失，這個世界也會就此關閉。”
蘇熾啞然，被死神一句話澆了一股冷意直躥脊樑。
“世界就此關閉是……什麼意思？”
“因為這個世界需要你的靈魂推動，而且到了現在一切剛剛走上正軌，如果你敗在這裏，不但前功盡棄，而且連後面也完了。”
“……放心，我會保護好戒指留住小命的。”
死神嘆了口氣，“看來你還是沒有理解為的意思。”
蘇熾心覺不妙，“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只要你沒殺死蘇沉，無論你是死是活，都算失敗。”
蘇熾愕然。
“難道你現在還抱着單純的不想殺人的心思？”
“我……”
他的心思的確被死神點中了。
死神似笑非笑的走近過來，兩指輕輕端起他的下巴，“看來你果然還不夠火候，你以為蘇熾會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人嗎？”
對於一個從沒殺過人的靈魂來說，這種事怎麼可能那麼容易跨越！
“我總得適應吧——不管怎麼說，那個人也在我面前晃了十多年，我就算討厭他，也不可能那麼快就接受這種事吧？”
死神沉靜的凝望着他，似將開口，蘇熾連忙抬手作攔，“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契合度這事也得慢慢來吧？在這裏沒漲夠的分值，我以後會儘力賺回來。”
“難道，你是打算跟我講價不殺蘇沉？”
要親手殺掉一個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人，蘇熾心裏沒有猶豫是不可能的，但就算拋除本定路線不說，蘇沉和他約的也是生死決鬥，本來就是你死我活。
“我只是說，我現在還沒有那麼鐵石心腸，暫時還做不到‘蘇熾’那樣殺伐果斷……”
明白了他的意思，死神會意一笑，“這事隨你，反正你只要殺了蘇沉就行。”
“那個、我只是隨便問問……為什麼不殺了他，這些就會結束？”
“因為已經偏離了構架。在你完成最終劇情之前，這個世界都是不完整的，其他細節暫且不論，但這些關鍵的主要劇情只要稍有一步差池，全盤皆崩，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
死神一如既往的說完了自己的話便悄無聲息的消失了，空留蘇熾一個人在屋子裏吹着冷風。
出神良久，蘇熾又展了自己的左手，依舊望着發怔。
着雙手未來終將殺伐無數，所以不論他願不願意，明天都是他必須要挺過去的一劫。
他早已不將如今所經歷的一切視為“遊戲”，也的確本着一顆真正“重生”的心在這個世界努力存活，自然不能輕易放棄。
凡世種種皆事出有因，他和蘇沉發展到今天這一步也非一日之寒，只是他還沒有完全明白“蘇熾”，所以對此尚存幾分不解，可若有朝一日他真能成為“蘇熾”的話，如今的迷惘大概也會淪為笑話。
次日寅時將末，天色尚未明開。
深難見底的鬼仙淵廣似一片暗原，一眼遠眺根本望不見邊際。
蘇熾站在崖邊，強迫自己鼓起勇氣正視深淵，然而只一眼便覺膽寒，又隨意踢落一顆恰巧趴在崖邊的小石子，須臾無影。
這種高度根本不存在奇迹。
蘇熾盯着深淵沉思，蕭遙也湊到他身邊，往崖下張望了一眼。
“別怕，一會兒我帶你下去。”
蘇熾聞他一言便回過神來，一笑藏過方才異色，“沒事，不用擔心我。”
兩人在此等候了沒多會兒，風常也親自陪着蘇沉到了，兄弟兩人一會面，劍拔弩張的氛圍便在沉壓的空氣中彌散開來，別人未必感覺得到，但他們兩人必是心照不宣。
“那條妖蛟所藏甚深，且在圈定獵場之外，三位務必小心。”
風常似有好心的提醒罷便遞了個眼色給盛無雙。
盛無雙往前一步，兩指夾住一張靈符，凝神捏訣，再將符紙拋出，地面應而展現一面光鏡。
三人入陣，法陣一閉便散了形，風常饒有興緻的走近崖邊，垂眼，凝視着萬丈深淵。
“走吧。”
法陣只能到達第一層淵底。
鬼仙淵底又見一條狹長細淵，此淵之下更是一片漆黑。
蘇沉到了第一層淵底直接便躍入了第二道深崖，毫無猶豫的模樣顯然勝券在握。
蘇熾向來沒有什麼急性子，到了此處又見的崖口淋漓了一片初涸的血跡，便蹲下身，兩指蘸了些尚未乾透的冷血，在指尖輕輕摩挲，從這本就妖異的血跡里探覺了一絲毒息。
這應該是血蛟的血。
此處殘存的血跡從鬼仙淵的崖壁上一路延伸而來，看這血量那條血蛟估計也傷得不輕。
“我們也走吧。”
“等一下，”蘇熾拉住蕭遙，又留意了崖中一眼，“這條血蛟是風常養的，以蠱操控，若想讓我王兄失勢，須得從他手上將控蠱之物搶走。”
“好。”
兩人皆默了片刻，又忽然同時開口：“到時候我……”
兩人又戛然而止，蕭遙有意讓蘇熾先說，蘇熾便直接開口：“到時候我去引他出手，你就找機會讓他放開東西就行。”
“還是我去引他吧，你速度比我快，應該更容易從他手上將東西搶走。”
蘇熾搖了搖頭，瞥了漆黑無光的深穴一眼，“這下面太暗，我看不見，把握不了機會。”
“你看不見的話就更不能去和他當面交手了。”
“交手沒問題，他的路子我熟。”
誠然他說的不無道理，但蕭遙還是不放心他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去同蘇沉交手。
“把命交到你手上，我是很放心的。”
“你……”
卻也無奈，蘇熾考慮問題總是很周到，蕭遙也反駁不了什麼。
無言可答，蕭遙便一手箍過他的腰，縱身躍下。
蘇熾冷不防驚了一聲鬼叫，竟下意識抓住了蕭遙的襟子。
頭一次見到他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蕭遙竟覺着有趣，便笑問：“萬一下面也是這情況怎麼辦？”
蘇熾依稀覺着他這是在報復，便沒好氣的嚷道：“涼拌！”
漆黑里劍光裂空撕幕，飛晃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墊在他們腳下。
蘇熾還沒從剛剛那一驚中回過神來，十指冷的發麻，爪子還不爭氣，竟控制不住的顫慄。
蕭遙見是真嚇到他了，便有些於心不忍，“你還好吧？”
“下次你能不能提前吱一聲！”
雖然蘇熾在這光線下已經看不見了，但蕭遙還是沖他笑了一臉溫順，“好，我錯了，下次一定提醒你。”
這道深淵之下並非一片空空蕩蕩的直井，崖壁間岩梁亂橫，空間也是忽寬忽窄，並不適合御劍。
蘇熾雖然已經被黑暗埋瞎了，但聽風聲也知這鬼地方形勢複雜。
“我要收劍了。”
這次蕭遙倒是好心提醒了一句，然而還是沒等蘇熾反應過來就直接又帶着他落了空，好在這次蘇熾也算是繃住了沒叫出聲來。
蕭遙帶着蘇熾跳上一道石樑，往下看卻是一片枝楞八叉沒有盡頭。
“你站好別動，這裏很窄，前後都是空的。”
蘇熾也感覺到足下站的實地不過一掌寬，心裏空落落的，卻還是強鎮着神緒留意此間風息。
“這些石樑上有很多血跡，我們跟着血跡應該能……”
聽蕭遙講話時，蘇熾驀聞一聲銳風將近，辨明了來向便將蕭遙一推，緊着便覺那道劍意迫喉而來。
他們站的這道石樑窄也不長，蘇熾這一推，蕭遙直接踏空落了下去，好在下方不遠又是一道梁，蕭遙從容落穩抬眼一看，蘇熾也被逼離了那道石樑。
蘇沉不知用了什麼法子藏了氣息，竟直到他出手之前，兩人都沒察覺到他的存在。
漆黑之中唯見劍光晃目，蘇熾看不見蘇沉具體在什麼方位，只能憑他的動靜避讓，奈何這地勢高度不妙，讓他很難定神。
這鬼地方阻礙太多，蕭遙的□□施展不開，便只能用自己不大擅長的劍去追擊，然而最不妙的還是被逼在前頭的蘇熾，倉皇間也沒法集中注意依風息辨形，一直都浸在失重的恐懼中，毫無還手之力。
此地不知深有幾許，蕭遙實在擔心蘇熾會就這樣毫無迴旋餘地的落底，邪火燒心之際，灌靈一劍擲出，當空橫斷幾道石樑，蘇沉回身橫挑，卻也被蕭遙這灌了猛力的一劍給震了虎口生疼。
好不容易得了一口喘息的當，蘇熾終於得以留神踏上一道實地，然而這一路摔下來，五臟都快位移了。
蕭遙橫躍踏壁拔出釘入岩牆的長劍，就勢雙手握劍狠狠斬下，對着蘇沉，卻是在沖蘇熾咆哮：“蘇墨寒，你腦子被驢踢了吧！”
明明自己無力應付，居然還要把他推開，該說這貨是蠢還是嫌命長！
只是蘇熾看不見，方才光憑倉促一道銳風也無法準確推斷蘇沉那一劍是沖他來還是沖蕭遙去。
蕭遙真發起火來也是相當可怕，一路連擊不斷，力道還異常生猛，常人受不了，西山國這位暴脾氣的長公子也招架不住，手中劍鳴不止，若一直如此硬扛下去，他這把靈劍遲早要被蕭遙劈斷。
蘇沉撿隙喚出那隻御血鈴，見得幽暗裏凄朦一暈紅光，鈴聲一響，淵底水聲乍起，連着四壁符文也散出幽藍弱光，雖也不至於完全照明此間沉暗，但比起先前，也算是給蘇熾添了把火。
御血鈴一響，淵底龍嘯即出，一股腥濁之息泛起，蘇熾逆空躍起，蘇沉察覺到他要來搶鈴，側身避開。
本來憑蘇熾的速度是可以追上蘇沉，然而潭中血蛟已狂躁而起，危急之時蘇熾還是抽身轉向，環過蕭遙一把將他推倚在崖壁上。
血蛟是個龐然大物，鰭翼帶刺，蘇熾用身子擋住蕭遙，幾根數尺長的銳刺便如匕首一般往他後背劃出幾道血口。
“墨寒君！”蕭遙下意識想將蘇熾推開，蘇熾卻逆着他的力道反壓緊了些。
兩人忽而氣息相交，胸膛緊貼着，便讓蕭遙感覺到他胸腔里擂鼓震震，已然不安。
“生存在黑暗裏的東西通常不具視覺，這東西或許也是憑氣息動靜來推斷獵物，多半對血腥氣敏感，我想辦法引它。”
血蛟折身襲來，蘇熾撿着時機一把將蕭遙按了落下身去，果斷隨着血蛟的追獵縱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