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神侯
馬車從後門進了冽雲居,停在庭院深里的垂花門前。
冽雲居的後院一向清寂,入了垂花門,這番清寂便更淀出了幾分凄清之意。
進了內院就只有蘇熾和花有塵兩個人,小道清幽、蟲鳥噤聲,一路穿了幾條迴廊,竟一個侍人也沒見着。
“先生想讓我見什麼人?”
“一位貴人。”說時,花有塵已在一扇門前停住。
花有塵斂袖敲了門,尚未聞得應語,門便大開。
屋裏窗前站了個人,一身黑錦長袍,背對着門,寶冠束髮,腰間佩着一把鞘上斫有一個“風”字的寶劍。
“這位便是神主義子,宗神侯,風晚之。”
蘇熾聽罷略有一怔,真沒想到花有塵居然能幫他勾搭上地位如此彪悍的一個人。
“在下蘇墨寒,見過侯爺。”
站在窗前的宗神侯沉靜如塑,似是刻意無視了蘇熾。
蘇熾沒有得到回應便一直拱手不罷禮,而那位侯爺也一直沒有轉身的意思。
眼看局勢僵住,花有塵便輕咳了兩聲,沉聲喚道:“侯爺,公子已經向你行禮了。”
終於,風晚之轉過身來,卻也緊聽鏘然一聲長劍出鞘。
蘇熾仍舊拱手成禮,雪亮的劍刃卻搭在他肩上,絲絲銳寒之意迫近他的頸脈。
“侯爺!”花有塵聲中有怒,而風晚之卻並沒有收劍的意思。
蘇熾終於收了禮,抬起眼來正視着這位素不相識卻似乎極其厭惡他的宗神侯。
風晚之左臉蒙了半張面具,眼中似蘊有兩道冷電,定在蘇熾身上,出奇的寒銳。
“在下與侯爺今日初次相見,實在不知幾時得罪過侯爺。”
風晚之沉沉瞧着他,似乎是在認真的考慮要不要將這一劍抹實。
“把劍放下。”這次,花有塵的語氣中帶了顯而易見的怒意,雖然語調還是溫雅的,卻可當是最後的警告。
風晚之微微錯了一絲目光瞟了花有塵一眼,再瞧回蘇熾,不冷不熱的勾了下唇角,收了劍,陰陽怪氣道:“果真不愧是西山王的子嗣,的確能做到處變不驚。”他話音落時,長劍入鞘的磨響戛止,彷彿剛才的冰冷殺意只是一抹拂幻。
花有塵似乎被風晚之這樣不論緣由直接拔劍的行為惹得十分惱怒,故他縱然已收了劍,花有塵的眉頭卻依舊沒有舒展開。
卻無奈,風晚之這人的心性實在彆扭,不可指望他認錯,也只有花有塵自己忍了火頷首向蘇熾請諒,“侯爺此舉驚嚇了公子,還望見諒。”
蘇熾垂眼一笑,“無妨。”應得溫文爾雅。
風晚之隨意揀了個位置坐下,花有塵便禮邀了蘇熾與他對坐。
“公子若想深入神都朝廷,還是需要一位朝中人相助。”
“若能得貴人相助自然甚好,可若不然,倒也強求不得。”
蘇熾言意明了,花有塵又冷着臉橫了風晚之一眼。
“侯爺早已有意與公子結盟,方才……確是失禮,但絕無傷公子之意。”
剛剛被一劍架喉的是蘇熾,這位侯爺有沒有傷他的意思,他自然是最清楚的。
但就算這宗神侯很惹人惱火,可當著花有塵的面,蘇熾也不得不予這二兩面子,於是他還是溫潤一笑,也不直接否認。
蘇熾給了花有塵面子,風晚之也尚且念及此事早已同花有塵講好,便也略略收起了幾分冷態,勉強溫和道:“這次在城中作亂的妖蛟乃是昭遠侯家馴養的血蛟。此蛟自幼體時便被種入了御靈蠱,由御血鈴控之,你若不想死在淵底,便想辦法將御靈蠱從血蛟體內剖出。”他如此語氣正常的道盡內幕後,接着又冷冷的繼續補刀:“輪不輪得到我幫你,還得看你能不能活着回來。”
“……”
這位宗神侯跟他到底是結了多大的梁子?
若憑常理,對方這種趾高氣揚的態度足夠蘇熾撂他一盆冰水了,本來蘇熾也的確想就這麼高傲的懟回去,但話臨到了嘴邊卻又被理性給扯住了。
眼下他與蘇沉相比可說是孤立無援,如果不攀上宗神侯這條線,就算能僥倖從淵底出來,以他當下的水準也根本對付不了在神都根基深厚的風常。
何況他有諸多理由須得進入神都,本無機遇,而眼下好不容易得到了宗神侯這麼一條大道,要是此刻趁一時意氣拒絕了的話,回頭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等到機會了。
思緒繞了一圈回來,蘇熾到底還是咬着后槽牙,咽下了這口氣。
“不知侯爺可否告知在下,御靈蠱在血蛟體內何處?”
風晚之淡淡瞥了他一眼,很不耐煩道:“我也沒見過那東西,究竟在哪公子自己去找吧。”
你他媽……
蘇熾強忍着火在心裏克制的罵娘,幾次已將臨界爆發,然而掂量一下這些年來蘇沉給他的氣,再與此相比,似乎也就沒有那麼難以忍受了。
然而一旁忍耐了半天的花有塵卻是有些忍無可忍了,便罷了溫和,冷冷道:“公子屈尊來此是為與侯爺談結盟之事,公子乃是貴客,還望侯爺多少講分禮數。”
花有塵平日裏待人溫善謙和,眼下顯了怒意倒也不乏威嚴,然最奇的是那位掛了一身孤高的宗神侯居然還真怕他似的,瞥了一眼花有塵的怒色,再瞧蘇熾時竟真柔和了幾分。
“總之,那條血蛟人為可控,公子入淵后最好還是掂量清楚,畢竟那東西若是失控的話恐怕會更難辦。”
雖然礙於花有塵的威嚴,風晚之到底是勉強壓下了氣焰,但蘇熾卻不難看出他那一身欲蓋彌彰的不樂意。
理性回來后,比起蒙羞的惱怒,蘇熾倒是更在意這位宗神侯到底有沒有跟他結盟的打算。
雖然有些巴結和自取其辱的意味,但蘇熾還是沉下了自己的邪火,謙然問道:“只要我能從淵底回來,侯爺便與我結盟,是嗎?”
“只要你能活着回來。”
蘇熾強繃著最後一絲禮數,站起身,“既如此,那此事便等我回來后再談吧。告辭。”
花有塵看着蘇熾一身凜冽的出了門,又是惱然一嘆。
“不是一早就跟你說好了不要無端同這孩子置氣,怎麼人一來你仍舊半點也不見收斂?”
聽着花有塵有怒的訓斥,風晚之只閉目不語。
看他這明擺着一副油鹽不進的架勢,花有塵也徹底無奈了,終又只得一嘆,無力的靠着椅背,也閉了閉眼,壓下一腔惱怒。
“我知道你不能介懷往昔之事,但先輩舊怨不可牽扯到晚輩身上,你縱有嗔怨也不應沖墨寒發火。”
風晚之默然受着訓,直到花有塵說完才煩悶的嘆了口氣,“知道了……”
花有塵搖頭無奈,只好暫且同他換個話題,“這個孩子比你想像的要聰明,只要你肯帶他,他日後定能幫上你的忙。”
風晚之睜開眼來,沒有開口。
花有塵徹底放棄勸他的打算了,將略有褶亂的衣擺拂平,“另外,你也順便關照一下與他要好的那個孩子吧。”
風晚之挪眼瞧他,“誰?”
“南山國蕭家的少爺。”
聞之,風晚之眼裏漾過了一絲漣漪,又垂了眸,斂去那一絲稍有異樣的神色。
“……好。”
一計又成,風常閑有逸致的逗着籠中鳥,逗了片刻又覺無聊便回了座椅,擺弄那塊白虎殿的主調令。
盛無雙帶了封信入殿交給風常,此信是蘇沉寄來的,那位長公子離望天城也沒有多遠了。
風常一遍閱完了信便順手燃了,然後又百無聊賴的繼續倒騰那塊銅令。
盛無雙在旁本該沉默,但有些話又不得不說,“侯爺當真要將那個南山國的少將也一併派入淵中?”
風常一手杵着腦袋,答的漫不經心:“不管哪國朝廷的人,只要不是本侯的人,誰都一樣。”
“可南山國一向不涉神都之局,貿然牽涉蕭雲涯,南山王那邊……”
風常蔑然一笑,“蕭雲涯再怎麼說也只是人臣之子罷了,能讓他陪着西山國二公子一併死於淵下,也不算是折辱他。況且,就算是南山王,你以為他真能為了一個並無實職的少年動本侯嗎?當今世上哪還有絕對乾淨的朝廷,獨善其身不過沽名釣譽罷了,說到底,南山王當年不也是參與討伐伏羲廟的一員嗎?”
盛無雙沉默了片刻,思忖了些什麼,覺的還是有必要講出來:“屬下有一問,萬望侯爺解答。”
“說吧。”
“西山王與昔年伏羲廟大巫祝乃是血親手足,而先侯曾也是討伐伏羲廟的一員,如今侯爺與西山王結盟,無礙?”
“六侯雖然是討伐伏羲廟的兵戈,但這討伐令不還是神主下的嗎?你以為蘇凜夜他為什麼能從神主手上得到王令?他也不過就是一顆棋子罷了。”
“神主能放任他壯大至今無非就是想制約朝中六侯,他以為自己高明,蘇凜夜可未必看不透他的意圖。這次是蘇凜夜主動與我結盟,他既然想將觸手探入神都,我幫他一把也正好可以看清他究竟打的什麼算盤。無妨,本侯自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