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殿新首
鎖着望天城北線的高山結界之外也有大營常年駐守,每日都有守兵在邊緣巡視深淵。
倒不是怕人跳崖,只是這淵裏的東西太多,不守着點總怕有玩意兒蹦出來作亂。
然而這種情況千百年也未必能發生一次。
望天城裏駐紮的守兵到底也是些樂好閑散的凡人,尤其是守在鬼仙淵這頭的,平日裏無非風聲詭異些,除此之外連個鬼影都見不着,簡直沒理由不打混。
於是才見幕黑月起,戳在結界外今夜巡守的幾個本來也就是走個過場的守兵便湊成了一堆,沒酒沒花生也聊得過癮。
與鬼仙淵相關的各種傳說在坊間都快能編成一部異聞志了,而這些天天守在鬼仙淵旁的守兵平日裏最大的樂趣便是添油加醋的互道這些多半是忽悠人的故事。
“你們知道為啥每次獵場試煉都得折進半數以上的人嗎?”
“那不是因為百峽窟里坑多嗎?”
“坑多人不長眼啊?”
“行了,你們就別瞎猜了——我偷偷告訴你們啊,這淵底下很可能是通着陰曹地府。”
“你這也太玄乎了,要照你這意思,合著神都就是戳在閻王殿前了?”
“你們不知道,這淵底下就鎖着一頭鎮守鬼門關的邪獸,此獸專食生人。”
“可這鬼仙淵五年才開一次,裏頭真要是有專食生人的邪獸,那豈不早就餓死了?”
“嗐呀,一個傳說你計較那麼多做什麼?”
“行行行,你接著說。”
“據說那頭邪獸乃是一條被天庭貶謫的邪龍,被錮於深淵之下,怨氣深重……”
他講到“怨氣深重”四個字時,地面微微顫抖了一下。
湊在一堆的幾個士兵抬眼一愣,面面相覷了半天——那好像只是幻覺。
“此龍怨氣深重,時常會在淵底哀嚎……”
也許這個傢伙平日裏講的異聞太多,生生將凡人的嘴磨成了烏鴉的喙,便猶如衰神一般,真就喚出了淵底一聲龍嘯。
那一聲龍嘯貼着深淵邊緣而起,其音之震,直顫到了這一堆士兵腳下。
月幕朦朧,卻見一條果似龍形之獸一躍躥出了深淵。
這方士兵論誰都沒想到居然真會躥出一條“龍”來。
那條像是龍的生物本吐着信子在地面探索,不遠處那幾個士兵卻沒沉住膽,一嗓子吼出來,即見蛇瞳一轉,陡然爆出了殺氣。
鶴卿離城尚未出一個月,望天城中便發出了緊急回召令,催在外雲遊的鶴卿趕在五天內回到望天城。
才接了信,緊鄰着望天城的故云城裏的蘇熾和蕭遙不出半天便沖回瞭望天城。
就這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裏,望天城便不知挨了哪顆掃把星的撞,東、西城臨北一方狼藉成了一片,像是遭了地震一般,遭殃的範圍內沒有一幢樓屋存形。
取了距離之幸的南城完好無損,便在劫后容納了滿城存活百姓,街路上鋪滿了臨時架起的營帳供那些不幸失了住所的難民暫居,而東、西城倖存的部分則羅列着數以百計的屍體。
此番景象一進城便赫然在目,情形慘烈,兩人不敢耽擱,一進城便趕去了白虎殿。
這次受災最嚴重的還是西城,同樣撞了霉星的東城只有貼北的幾條街道受殃嚴重,而這西城卻足足毀了一半,死傷也最為慘重,連白虎殿都塌了北向的宮牆。
“這應該是被妖獸襲擊了。”
蕭遙往昔也曾隨他父親平過幾次妖亂,會造成這種基本沒有規律可言的損傷的基本都是尚未開智的兇猛妖獸。
白虎殿北邊正好是先前齊長空所居的儲金院,北宮牆被毀了,儲金院也不出意料的被踐踏成了一片廢墟。
整個白虎殿裏,蘇熾和蕭遙唯一熟識的便只有齊長空,聽說儲金院被毀,最擔心的自然也就只有這個人。
主試官召返鶴卿的會聚之地在白虎殿南面的沉金殿。
聽白虎殿裏引路的侍衛交代,主試官已在沉金殿裏恭候他們二位鶴卿多時——這情況也算是給蕭遙和蘇熾餵了一顆定心丸。
侍衛將兩人引至殿前便退下了。
殿中有一面屏風臨門而立,兩人火急火燎的快步繞過屏風,問候之語都已銜至唇邊,卻不料過了屏風見的卻不是齊長空。
風常斜靠在椅中,披着一身貴族慣有的慵雅之姿,先笑着打了招呼:“二位到的可真快,本侯這召令也才發出去不久啊。”
見是這個人在這,蘇熾心裏多多少少已有了底,也大略猜得出是什麼情況了。
卻還是忍不住問道:“侯爺怎會在此?”
“前天淵裏跑出了一條妖蛟,將望天城禍害成了什麼樣二位也看見了,齊大人身為當下白虎殿主職,自然有義務護城,可惜那妖蛟太過兇殘,齊大人與之纏鬥時不慎被帶入淵中。原定的主試官遇難,本侯臨時受命頂替上任。”
“白虎殿沒有派人去找嗎?”蕭遙追問。
“此番召諸位臨時回城正是為了找齊大人,”風常慵懶的坐直了些身,“不管怎麼說齊長空也是神都大臣,生死總得有個交代。”他講這話時眼底藏不盡得意,草芥了人命倒覺舒心。
風常話講得面不改色心不跳,蕭遙本是一副好性子,卻也被挑起了幾分火色,身邊的蘇熾見他臉色有變,立馬一步錯上前來,半擋了他的身,也沉住了一面穩色,“齊大人下落不明,我等自當義不容辭。那我們是現在馬上下淵,還是要等五位鶴卿聚齊后再前往尋人?”
“有兩位鶴卿在得較遠,恐怕等不了他們了,等長公子回來后,三位再一同下淵吧。”
這個安排委實妙得難以言喻。
風常的算盤展露無遺,蕭遙一腔邪火亂竄,有些按捺不住想開口,蘇熾稍稍察覺了異樣,立馬一把抓住他的腕子。
“便憑侯爺吩咐。”言落,蘇熾便拽着蕭遙出了殿。
直到完全跨出白虎殿的大門,蘇熾才終於放了蕭遙的腕子,回眼也果然見他一臉憂傷。
“我知道你為齊大人憤不平,但當下情況我們也挽回不了什麼了。”
“早知如此……”蕭遙之才順着直性吐了個話頭,后辭便延續不下去了。
早知如此又能如何,他們還是得離開望天城,而風常也有的是機會對齊長空下手。
萬般無奈的,蕭遙最終還是將所有怒火都化成了一口長嘆。
蘇熾也順着他嘆了口氣,眼中卻起狠厲,“齊大人的死絕非意外,且他敢安排王兄和我們一同入淵,想來應是有萬全的法子要對付我們兩。”
他如此說,蕭遙也明了他的意,“所以,你猜這件事就是為了將我們引入淵底,好給長公子製造機會嗎?”
“大概齊大人原本也是他的目標,只是第一次失敗,第二次正好一箭雙鵰——這件事也是我大意了,原本找到那具屍體之後我一直警惕着他的動靜,可他一直沒有出手,我便以為他沒有必然要殺死齊大人的理由,便鬆懈了……”
“你也別自責,此事之錯不在你身上。”
蘇熾又將當下的形勢大致理了一番,愈覺焦躁,便單手蒙臉一嘆,“抱歉,雲涯,這次真的把你牽扯進來了……”
蕭遙一聽蘇熾又提“牽扯”兩個字便氣不打一處來,抬手往他額角彈了個栗爆,“到了現在你還說什麼廢話?提出要和你結盟的是我,也是我自願保護你,跟你生死與共是應該,所以你就別再說什麼牽扯不牽扯的了。”
蕭遙這番關心實在是拐彎抹角又還直截了當,叫人無從拒絕。
蘇熾本想回應蕭遙些感動的話語,然而辭尚未湊成,花佣便在旁扯了扯他的袖。
“怎麼了?”
花佣匆匆比劃道:“花先生請公子到冽雲居。”
蕭遙雖然看不懂花佣的手語,但看蘇熾的神情便大概猜出是怎麼個情況了。
蘇熾看罷花佣的比劃,轉頭才動了唇,蕭遙卻未卜先知的直接道出了他的事:“你朋友找你對吧?”
“你怎麼知道?”
今天終於也輪到蕭遙賣關子了,於是蕭遙一笑諱深,未多言,沖他招了下手便兀自往驛館走去了,“我先回驛館了,你自己當心。”
終於也有蘇熾陷入迷惑的一天。
蕭遙順着宮牆走遠,花佣帶着蘇熾也轉進了一條暗巷,巷裏停了輛馬車。
花佣給蘇熾掀開了車帘子,竟是花有塵親自乘車來接他。
此車十分寬敞,縱置入了花有塵一架輪椅也並不局促。
“怎麼樣,公子已經見到昭遠侯了吧?”
“見到了,這件事確有詭異吧?”
“如公子所料,這件事就是昭遠侯的手筆。”
“也就是說,襲城的妖獸也是昭遠侯的安排?”
“正是。”
為了除掉一個人,不惜以半城百姓為代價,這昭遠侯也真是不負為草芥人命之貴族。
蘇熾在心中憤恨罷,便免了嘴上的過場,直接問正事:“昭遠侯為何如此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去齊長空?”
“他的目的說根本也並非是齊長空,而是正遠侯,因為正遠侯除掉了昭遠侯的擁黨文定伯,所以昭遠侯也想除去正遠侯的左膀右臂,僅此而已。”
“原來如此……”
“公子去見昭遠侯時,他是如何安排下淵之事的?是五個人一起,還是另有分派?”
“說是有兩位鶴卿趕不回來,只能等我兄長回來后三人入淵。”
花有塵微挑一眉,“聽聞長公子在獵試之時便已對你出過手,此次恐怕又是一道困局。”
這花有塵真不愧是望天城首富第一商,消息靈通程度也是不輸那些重權貴人。
“原本這件事只衝我一人而來,然而昭遠侯卻將雲涯也一併派了下去,恐怕是想一網打盡。”
“哦?莫非昭遠侯連南山國朝廷都不必顧及了?”
“總之,我和他現在都是危在旦夕,先生要是有什麼妙招的話還望不吝賜教,在下若能活着回來,日後必會報此大恩。”
“既然公子都這麼說了,那在下就算沒有辦法也得替你想出個辦法。”花有塵淺笑言罷,便肅了語氣,道:“那條妖蛟現身之處恰與東市一個方向,而它卻並非一路直走,而是進城後轉了個向,由東到西,而未涉及南城,且在白虎殿襲了齊長空之後便火速撤回了鬼仙淵,期間雖然傷人無數,卻並沒有捕食。”
“也就是說,那條妖蛟恐怕是被人控制的?”
花有塵點了點頭,“風常不是傻子,他斷然不會製造出自己無法控制的局面,因為那條妖蛟可控,所以他才敢將其放入城中,才敢將長公子也派入淵中。”
蘇熾納了個悶兒了——蘇沉想殺他那是老生常談,這風常卻是為了什麼要如此賣力的幫着蘇沉除掉他?甚至不惜將如此金貴的望天城炸成這樣。
照常理看來,風常與蘇沉結盟的實際目的應該是想得到蘇凜夜的支持,而蘇凜夜既然已經把自己的長子給了他,這支持的態度算是很明顯了……
“公子在想什麼?”
“我只是在想,昭遠侯他到底有什麼理由非要我死不可。”
花有塵靜靜打量了他一會兒,挪開眼去,“或許是因為公子對長公子的威脅太大了。”
蘇熾本來想說“我對蘇子淵威脅大關他昭遠侯什麼事”,但回念一想,立馬又扯出了端倪——他和蘇沉從某種意義上的確是非此即彼的關係,而這個意義就在於那個儲君之位。
雖然現在蘇凜夜是把最金貴也理應得到最大支持的嫡長子給了風常,但如果風水真的如此不順勢,某朝一日他蘇熾反倒碾過蘇沉成了西山國的太子,那到時候在風常手上的蘇沉便無異於一顆棄子。
何況,如果風常能夠幫助蘇沉除掉最大的競爭對手,使之順理成章的成為儲君,那等蘇沉即位之後自然也當報德,如此,風常占的可就不光是蘇凜夜一時的支持,而是連后一位西山王的大腿都抱緊了。
畢竟眼下昭遠侯剛失了一個文定伯,正是急需後盾盟友的時刻,也就難怪他會如此不惜弄死蘇熾也一定要保住他手上西山國嫡長子的價值。
“長公子回望天城大概也要不了多久,在此之前,我想讓公子見一個人。”。